九月十六这日,李稷下朝之后便入紫宸殿与诸位朝臣们议事了。
紫宸殿,内朝正殿也。
通常,能入紫宸殿与圣人议事者,至少也是六部尚书级别的官员。对于六部尚书以下的官员来说,能入紫宸殿那绝对是无上荣耀。
今日就有这么一位,他是礼部郎中周成徽,从五品。与同在御阶下的其他人比起来,周成徽显得异常格格不入,不仅是因为他穿的是绯红色的官服,其他人穿的是紫色官服,还因为他是整个紫宸殿唯一跪坐于地的人。
坐于御阶之上的李稷,以一种极为放松的姿态靠在胡床的靠背上,怡然自得地翻着手上的卷宗。若不是身上那件赭黄圆领襕袍,提醒着众人他是一国之君。就以他现在这状态,会让人觉得他这是坐在哪间酒肆茶坊内听评话呢。
而其他一众官员,均是正襟危坐于没有靠背的长条形胡床之上,这是李稷对所有老臣的优待,毕竟年事已高的人,长时间跪坐是不容易的。这些人包括:当朝太尉白崇勋,他也是李稷的亲舅父;六位相爷,还有礼部尚书。
按中昱朝制,六部之上有三省,三省长官为参知政事,各有两位,这六人便是当朝宰相。
如此高规格的阵容,自然是要议论要紧的事情。不过周成徽觉得,现在这个场面根本不能称为议事,而是吵架。
至于吵架的原因,还得从上面那位登基开始说起。
先帝驾崩时,刚满十四岁的皇太子李稷于灵前继位。根据先帝遗诏:其妹镇国长乐长公主领摄政衔,秉辅政之责。而在先帝驾崩的三天前,刚刚提拔太子舅父白崇勋为三公之一的太尉。
前后两道诏令,让满朝文武都看明白了,这是以权臣制衡外戚。外戚若想掌权,那么李稷就必须在位,否则,便是名不正言不顺了;而权臣虽有皇室血脉,但却是个女人,绝无染指皇位机会。舅父和姑妈都没资格登上皇位,他们也绝不会允许对方染指皇位,如此一来,这二位斗得越狠,少年天子的皇位则越稳。
这招之精妙让人不得不佩服先帝的奇谋妙计。这位迄今唯一的镇国公主,于先帝登基有定策之功。之后参政二十余载,器范忠肃,识具明允,孜孜奉国,知无不为,确有辅国之才,朝野内外有口皆碑,由她辅政也无人能挑出毛病来。
此后,大长公主和太尉一直斗得如火如荼。直到前年,李稷大婚。太尉以此为由,带头叫嚣大长公主还政。
这前前后后折腾了快一年,直到去年李稷行弱冠礼,在举荐了一名参知政事后,大长公主总算是还政了。这招以退为进很是漂亮,六位宰相,有三位是她的人。
同时,大长公主提出允许女子参加科举,然后又是一轮明争暗斗。靠着自己派系内的三位宰相,虽然被加了那么多苛刻条件,女子参加科举一事总算是推了下去。
在昨日之前,双方都没有因为这件事再起冲突。然而,就在作为睢阳主考的周成徽上报该地乡试结果后,两边就再次杠上了。
因为就连作为睢阳主考的周成徽都没想到,他手底下能出了天下第一位女解元。由于乡试采取的是糊名制,直到上报礼部的时候,周成徽才知道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但对于当初他与当地副主考们一同敲定的这个结果,周成徽没有修改的权力,也没这个想法。因为当初所有主考一致认为,那篇文章就是最优。
和周成徽意料之中的一样,这个结果在上报礼部之后就引起了轩然大波。任谁也不会觉得,真有多少女子能不顾那些苛刻条件,来参加科举还能脱引而出的!毕竟女子相夫教子才是头等大事,能来参加的,那只能是与夫君和离之人,因为寡妇还得侍奉公婆,夫家必然不会同意的。
然而在各地乡试报名的时候,事情就已经超出了众人的预期,当然这可能不包括大长公主本人。报名参加乡试,并且符合要求的女子的数量,远超当初的估计,未婚的娘子们其实也有不少。
但考虑到无论是有没有婚配的女子,肯定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参加科举,自幼定是被教导如何相夫教子,真正能潜心苦读的人肯定没有几个,不足为惧。
可是眼前之事,简直就打了所有人的脸,就连大长公主怕是也不例外。因为不仅有位未婚小娘子能杀出重围,还是以解元的身份。这时他才想起,那位在自己监考时,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美人。若不是他已娶妻生子,他还真有把人家娶进门的想法。莫说美人是真有才学,就凭美人那张脸,任谁还能没点儿想法?
想到这里,周成徽猛然回过神来,紫宸殿里想这种事情,罪过罪过。不过这真的不能怪他,入紫宸殿一个时辰,他已经被六个老头子,为了女子能不能当解元这个问题吵得头都要炸了,这才不得不想些旁的事情,缓解自己的头痛。
总共九位朝臣,为何是六个人在吵?周成徽位低年轻,当然没资格开口。白太尉嘛,大长公主不在,据理力争之事就无需他下场了。
还有一位便是,中书省参知政事之一的周鹤龄,周成徽能在这个年纪做到礼部郎中,很大程度是依靠这位周相,因为他就是周成徽的父亲。同时,这位周相也是李稷的亲姨夫,在留下一句“全凭陛下做主”之后,便再没开过口。
周相退出,岂不是大长公主的三位宰相占优?那当然不会,因为礼部尚书加入战团,刚好三对三。
周成徽觉得,不考虑体力的问题,这六位还能再吵一个时辰。
就在这时,李稷招手示意一名寺人上前,低声吩咐了几句后,那寺人便下去了。xündüxs.ċöm
很快,寺人带着几名宫女,给众人各上了一碗酪浆。这是从胡地传入的一种饮品,用羊乳或牛乳发酵制成。
李稷见众人都有了喝的,于是和颜悦色地道:“诸位喝些酪浆接着议。”
众人在一愣之后,纷纷谢恩。几位刚刚吵得热火朝天的人,才反应过来,刚刚的激烈言辞似乎有些过了。却不见圣人脸上有丝毫愠色,一时间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李稷见没人动,于是带头喝了一口,道:“诸位不必客气,都议了一个时辰了,你们不渴朕都渴了,来来来,喝完了咱们接着议。”
见状,下面的众人也不再客气,端起碗盏饮了起来。特别是方才吵得热火朝天的那几位。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拐了状元做皇后更新,心猿意马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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