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兰正在布膳,菜碟与桌面相触时毫无声响,何芊蔚便也没有回头,而是坐在窗边,百无聊赖地咬了咬笔杆,提笔又抄完一句佛经。
她其实一点不信佛:战场上血流不止的时候,佛祖可从来没有半分动容,将士也不曾停下脚步。
但在海上飘久了,每日里除去一成不变的蔚蓝,就再看不见其他色彩,吃食又逐渐变得单调的情况下,何芊蔚心中的闷火难免愈烧愈烈。
把火气撒在别人身上可不算好习惯。
何芊蔚思来想去,也只能从萧载阳那翻出一卷佛经,闲来无事时便随手抄上几句,起码修身养性的效果是达到了。
趁着她这会动笔的功夫,若兰已经手脚麻利地摆好了午膳,满足地拍拍手,道:“姑娘坐了一上午,怕是抄得手都酸了。不若先起身用过午膳,再继续抄写佛经?”
……怎么说呢,何芊蔚只是看起来认真,其实抄不到几个字就走神翻起了话本。
她略有些心虚,搁下笔三步并两步走到桌边,端起碗先瞧了瞧菜式。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若是换到海上,自然也是入乡随俗,渔网一洒稍作等候,便捞起无数海产来,聊以打发口腹之欲。
没什么不对,但连续吃上快一周的鱼虾,换谁也顶不住。
船队规模颇大,单独有艘船用来盛放食物,不仅特意养了鸡鸭之类的家畜,更是带着菜种,但可惜,统统供应不起这么多人的五脏庙。
毕竟鸡鸭宰了就没法补上数量,而菜种一时半会儿也长不出来——至于那些提前准备好的肉类与蔬菜,早就趁着还新鲜下了锅。
而萧载阳身为太子,贵不可言,却没有奢侈享受的心思;何芊蔚则出身将门,骨子里就没有独自享乐的想法。
两人都没打算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却让其他人眼巴巴看着。
是以即便尚有储备,却始终能看不能吃。
两位身份最贵重的人以身作则,饮食上不刻意掐尖,其他官员自然也不好吃得太好,如此下来,倒是让他两在小团体中美名四起。
眼下,放在何芊蔚桌上的菜品自然也与其他人用了相同的原料,只不过烹饪时格外上心,多做了些花样。
但终究是换汤不换药啊。
想着,何芊蔚怏怏地夹了一筷子菜,和着米饭咽下去,浑身上下都蔓延着低气压。
谁能想到前不久那个对海蟹情有独钟的女子也是她呢。
若兰见状,抿唇笑了笑,将旁边的一碟小菜推到何芊蔚手边,道:“纪修公公刚刚送过来的,据说是厨房那边特意做的红烧肉,只分了寥寥几份呢。”
想也知道是萧载阳以权谋私了。
但馋得紧的何芊蔚充分理解对方的心情,三下五除二就着红烧肉用完一碗饭,而后一撂筷子,摆摆手就站起身往门口去。
大恩不言谢不符合何芊蔚的做事准则,她非得冲到太子殿下面前狠狠夸赞一番!
萧载阳房间就在何芊蔚隔壁,不过出门拐个弯的事,她就已经眼疾手快地敲响了萧载阳的房门。
随着一声回应,何芊蔚毫不犹豫地推开门走进去,相当自来熟地坐在了萧载阳身边。
此时萧载阳也不过才用完膳,纪修刚收拾好了食盒还没来得及拿走。
何芊蔚扫了一眼:“殿下胃口似乎不错呀?”
“青青笑得这么开心,大概与我是不相上下的。”萧载阳不为所动,反过头调侃道。
“好不容易有红烧肉能换换口味,自然是吃的尽兴了。”
萧载阳笑了笑:“好日子可是过一天少一天的。”
“……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吧。”何芊蔚闷闷不乐地枕着手臂趴在桌边,歪头瞧了瞧萧载阳,问:“都过了这么久,难道还没到目的地吗?”
“此行要去的是乌歌与昆厥,”萧载阳慢悠悠道,“这两国即便是从大启最东边的领地出发,也得走上十天半个月,哪儿有这么快。”
何芊蔚埋首到臂弯中,一副不愿面对现实的鸵鸟样:“可我觉得在这海上飘了少说一个月。”
“我们才离开扬州城五日呢。”萧载阳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还早得很。”
何芊蔚不出声了。
萧载阳则仿佛爱不释手般又拍拍小姑娘头顶,这才补充道:“但附近却有一座不知名的岛屿,若是不出差错,今天就能抵达那儿,补充好食材后再出发。”
对于没把握的事,太子殿下从不让何芊蔚知道,而如今他既然说出口,便代表此事十拿九稳。
何芊蔚当即惊喜地抬起头:“我要下船走走!”
“可以。”萧载阳满口应下,“但得有我跟着才行。”
两人在房中又单独相处了一段时间,彼此毫无知觉,船队却是如计划般驶近了萧载阳口中所说的那座岛屿。
沉重的锚被抛入水中,沉到海底问问抓住了松软的泥沙,而多日来未见陆地,不少人都聚到了甲板上,兴致勃勃地交谈着。
正值午后,海岸边有不少居民,纷纷投以好奇的目光,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围到了船边。
而船上的人先后下了船,各司其职地忙碌起立。
萧载阳与何芊蔚则是在听到纪修禀报后,耐心又坐了一会,等到围观的人群好奇心得到满足,慢慢散去时才下船。
时隔许多天再次踏足坚实的土地,何芊蔚甚至有些不适应,总觉得走着走着就会突然一阵颠簸。
萧载阳好笑地瞅了眼她紧紧挽住自己的臂弯:“如今又不是在船上,生不起风浪,怎么还这般小心?”
“这不是还没找回感觉么,”在船上偶尔遇到风浪,毫不犹豫就主动和萧载阳绑在一起的何芊蔚依旧不松手,“过会儿我就撒手没。”
萧载阳扬眉道:“那恐怕有点难。”
说着,他瞧向了两人交缠的手臂,笑得如沐春风:“这手恐怕是撒不了。”
何芊蔚装作没听见,扭头就往海岸上看,一副良辰美景不可辜负的模样。
她也确实瞧出点不一样的,抬起胳膊肘就撞了撞身边的太子殿下:“怎么有这么多人在捡贝壳?”
萧载阳毕竟不是百事通,闻言只干脆果断地答了一句“不知道”,然后派出纪修去打探一番。
实话说,在纪修听完吩咐,毫不犹豫转身就走的时候,何芊蔚还蛮惊讶的。
如今早已不在启国境内,而尽管这海岛大约与东方其他国家一般,共用同一种语言,却终究并非启国的官话,结果纪修一脸冷静,仿佛压根没什么影响地就去了?
她低声和萧载阳咬耳朵:“纪修真的只是个太监吗?”
“当然是了。”萧载阳也弯下腰,凑近何芊蔚耳畔,笑道,“只不过他旁的本事也学得不错而已。”
“……冒昧请问,这旁的本事究竟有多少种?”
萧载阳还当真想了半天。
他犹豫道:“也许……什么都会一点?”
何芊蔚诚恳十分:“让他做东宫的总管太监当真是屈才了。”
近十年的光景,何芊蔚就没见过有什么事是纪修办不到的——他就像个无所不能的全才。
遇事不决喊纪修确实不是句玩笑话。
“我也觉得。”萧载阳深表认同,“可惜我一日不弱冠,纪修就不会轻易听从旁的安排。”
纪修终究是先皇后身边的亲信,皇帝爱屋及乌也会给他几分面子,更何况这两人都暂时不想让萧载阳手上平白失去这么一份助力。
在萧载阳行冠礼前,纪修会一直占着东宫总管太监的位置。
向来进退有度的何芊蔚不再继续深挖,而是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跳到了下一个话题去。
“说起来,忙完这边的事,回京后不久便到殿下的冠礼了。”她在心底算了算时间,问道,“陛下肯定要亲自为你取字的,到那时候,我是不是要换个称呼了?”
萧载阳的生辰比何芊蔚早一些,正好掐在早秋那会儿,然而无论礼部还是内务府,在年初就已经筹备起来了。
太子弱冠可是国之大事,毕竟一旦行过冠礼,萧载阳便算是成人,可以上朝议事了——其实有不少大臣都猜测,恐怕用不了多久,皇帝就会主动禅位,让权新君。
何芊蔚也隐约有这样的感觉,但她并不关心太子摇身一变成陛下的可能性,而是为将来要用怎样的称谓发愁起来。
毕竟以他们之间的情分,要是只能干巴巴称呼一句陛下,难免有些生疏,让人受伤了。
要知道就算是当今陛下,何芊蔚也同样偶尔会喊几声伯父啊!
“随心意行事便好,”萧载阳回答说,“无论你用什么称呼,我都会答应的。”
“那就得看陛下取的字好不好听了,”何芊蔚佯装沉思,“不好听就还是和现在一样。”
萧载阳笑了笑:“父皇知道要气死了,怎么也得再三申明自己文韬武略,不可能不好听。”
“这不是仗着陛下听不见才这么说嘛。”
他们低头说了半天的话,去打探消息的纪修才谢过海岛当地的居民,转头往回走。
见状,两人也停下了话头,竖起耳朵耐心等着纪修的禀报。www.xündüxs.ċöm
纪修表情有些踌躇,下意识挥挥手,没听见声响才反应过来为了隐瞒身份,拂尘没带在身上。
他动作自如地在后头接上一个礼节,这才开了口。
“这些渔民表面瞧着在捡贝壳,实则是为婚事忙碌。”
萧载阳与何芊蔚眼中不约而同地浮起疑惑,而纪修也紧跟着侃侃而谈,详细解释起来。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祝春风更新,第五十二章 海岛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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