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玉书同她并肩下了行廊，身后留下一个浅浅的嗯。
柳简将扇子拿出，呈至时玉书面前：“这是唐中官给的，教我送至女官墓前……我记得得，原先扇下，是有块坠子的。”
时玉书接过瞧了两眼，肯定道：“白玉如意，青色流苏。”
他向来过目不忘，何况瞧见它，又是前几日的事。
柳简顿了一下：“少卿肯定是青色吗？”
“怎么？”
“从冷宫拿回的细绳，便是青色。”柳简看着扇子：“只是先前中官曾将扇子交与我瞧过，倘若那细绳果真是中官的，他如此行事岂非是自投罗网。”
时玉书皱着眉，低声道：“你在此处等着。”
他转身又回了唐明邈居处，在柳简等得心烦意乱时才又出来，他走到柳简身边，轻轻摇了摇头：“瞧了，那扇坠完好。”
时玉书道：“他欲留作纪念，说是此物是与我阿姐一同挑选的，我阿姐处亦有一只。”
柳简点点头：“唐中官，倒也算是痴情。”
时玉书未语，同她走了许久，才答道：“只不知这份深情，他给得是何人。”
柳简一时未反应过来，歪着头：“嗯？”
“我阿姐想要的，他不愿给，又何必多余这些情意。”他声音浅浅，听不出什么情绪：“这世事说复杂便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无论他作出如何情深模样，他不愿娶我阿姐，便已经是答案。”
时玉书道：“我问过浅知，浅知亦不知阿姐与唐明邈的事，他同我说，阿姐是家中女儿，却因萧姓向来少开口向家中要什么，倘若果真是铁了心要嫁唐明邈，家中怎可能不替她安排好前程，她不说，便是知不值得。”
这世上多的是权衡，萧堂合往前了一步，未见唐明邈伸手，她便决然退回到原处。
谁都没有错。
柳简思及唐明邈同她说的那句话，还是觉得他是有苦衷，但时玉书所说，亦是事实，便也不辩驳，只问道：“依少卿看，倘若唐中官知晓了杀害萧女官的凶手，会不会……”
“话语会骗人，感情也会，只有证据，骗不了人。”时玉书揉了揉眉心：“云川殿问话许是将完，那件应该存在于太极宫的证物一直未曾寻见，想来，当是在云川殿吧。”
几乎是立刻，柳简便明白了时玉书所说之物，她点了点头，正好瞧见时玉书脸色：“少卿这几日劳累，不若休息片刻吧。”
“你陪我走走，便算是休息了。”
四更天的宫城，依旧寂静，来往的宫人提着灯走在黑暗里，偶尔停驻，那灯火一晃，便带起数重的影子，瞧着可怖。
云川殿才迎来新主数日，贵妃便身死，最委屈的，便是新调入云川殿服侍的宫人，个个哭声悲恸，不知是对未来命运的悲观还是果真痛悼失去了新主。
大理寺派了数人完在门口，另有数人分在偏殿，审问着来处、今日行止。
时玉书入了正殿，一边吩咐着人将审问记录送来，一边唤着常在冯玉棠身边伺候的女官。
不复数日前的嚣张，如今见时玉书，当日那个敢高呼放肆的女子，如今颤颤巍巍，还不待时玉书开口，她便先行跪下行礼，嗫嚅开口：“见过少卿。”
时玉书轻抬了手，唤她起身，她却颤颤不敢动作，只伏身在地，似是乞求着什么。
她不愿起，旁人也强求不了。
时玉书将数叠审问记录一张张地翻看着，并不着急开口，柳简不忍打扰于他，只得主动唤了那女官：“劳请女官将贵妃娘娘的簪环拿出。”
闻得此言，女子忙点了头，提着裙角往内跑，不过片刻，便从内搬出了数个小箱子，欠身道：“娘娘首饰皆在此处。”
玉面头冠，玛瑙珠串，水晶簪钗，金银雀羽……箱子才开，便耀眼非常。
柳简忍不住倒吸一口气，从前听着话本之中的富贵人家，只道是难以想象，如今这数个箱子放在她面前，她只能感叹这世间的黄白之物，确能勾人心魄。
件件可叹是巧夺天工，多数甚至连带都不曾带过，便锁在盒底不见天日了，可谓是可惜。
瞧过所有，却件件都最非柳简想寻的簪子。
“这其中，都是贵妃的簪子吗？”她放下最后一件，抬头向女官道：“可有放在别处，或是没拿到云川殿的。”
“皆在此处了，今日……昨日午后，姑娘来宫中后不久，贵妃便教奴婢们将承香殿中的簪环都拿了过来。”
柳简犹豫着又扫了一回，却依旧不曾瞧见。
她抬头看向时玉书，巧得时玉书看完审问记录，才抬了头，见她此般模样便晓得了结果。
“拿簪环之事，贵妃也去了？”
要借一人之眼观百人之踪是为难事，从百人眼中得一人行迹，倒也非是易事。
好在大理寺少卿天资过人，过目不忘。
时玉书压了压眉心，多日少眠，此时全神贯注于从百余份供词中勾描出云川殿百人一日行踪，寻得冯玉棠行迹。
女官点了头：“是，本来午后常公公着人来知会，道是陛下晚间会来同娘娘一处用膳，依着往时，娘都是一早候在殿中，可不知怎么地，娘娘竟要亲自去。”
去了，偏偏行至半路又说是不想见大理寺的官员，支使着身边所有宫人去拿了首饰，连个婢子都未留下。
柳简走到时玉书身旁，随手拾起一张供词，是守门的宫人，将今日来云川殿的客儿一个个说了，连她的名字都在其中。
她感叹着贵妃亦是繁忙，一日里竟要见这么多人，不止各宫的宫妃，还有世家寻着门路求见于她，连千代录跟前的圆圆都来……
圆圆？
初才放下的手又将供词拿起认真看了，转头向：“圆圆来寻贵妃，所谓何事？”
女官愣了片刻：“圆圆，哪个圆圆？”
柳简指着供词：“飞鸾殿的婢女，圆圆。”
女官想了好一会，才记起：“倒是有个眼生的婢子过来，自称是替六局送衣裳的，奴婢记得她腰牌正是飞鸾殿的。”
“送衣裳？”
“正是。是娘娘的衣裳。”女官道：“娘娘何等身份，哪里用得着亲自见她……送个衣裳罢了，奴婢们接了便是。”
圆圆曾于六局司服局做事，或是帮忙送件衣裳。
柳简也不再追问，继续翻看着口供，果然见另一人说了，圆圆将衣裳送到了殿外便回了。
时玉书望过去，女官一惊，忙低下头。
时玉书淡淡开口：“去将你的妆奁拿来。”
“这……”
见她面有难色，时玉书抬手示意一旁大理寺的小吏，小吏冷面架着女官便走出屋子，不见半分怜香惜玉之态。
柳简被女官呼声所惊，忙看向时玉书：“少卿瞧她的妆奁做甚？”
“她，是云川殿唯一的女官。”
有人奉上两盏茶来，柳简端着其中一盏送到时玉书面前：“少卿以为，我们要找的那支簪子，在她那处？”她想了想：“瞧她模样，似是极不愿拿出的，莫非是她知了那簪子的事？”
时玉书吹了茶沫子咽下一口，答道：“这宫里头常有人死，这人死得突然，总会留下些什么，或为前程打点，或只为黄白之物，搜刮些物事存着也是寻常。”
柳简了然点头，果然在小吏送过来的妆奁中瞧见了两件瞧熟的，好像是冯椿秋送与冯玉棠的。
她嘲讽地勾起嘴角，人走茶凉，世人果真无情。
只这女官倒也不傻，天子赐冯玉棠的，皆有记录，若是偷拿了宋樊济赐下，被人发觉定是死罪一条。
时玉书在盒中挑了几下，准确无误地带出一支金簪：“这个，带回寺中。”
小吏疑问道：“这是何物？”
“证物。”
……
天际才见晨光，宫门大开，时、柳二人行至宫门前，正遇了冯家父女自宫门入内。
天子体谅，今日放了冯椿秋的朝会，冯玉棠的尸首还在宫内，他是入宫来见冯玉棠的。
冯椿秋着的官袍，神思俱哀，见了时玉书急走数步，至了近前倒放缓了步子：“少卿……”
时玉书抬手行过一礼，并无多话。
他似要说些什么，但见时玉书清冷面容，却是收了声，甚至在时玉书波澜无惊的眼神下，哀色都退下许多。
最后，竟草草回了一礼，便借口匆忙离开。反是冯玉琼迎了上来。
冯玉棠身死，冯玉琼自不能穿着明艳，又因是入宫，亦不能失仪，着了件月白的衫裙，两鬓各缀了弯月银掩鬓流苏簪，另有碎叶水晶作冠钗，晨光里熠熠生辉，并不觉素简。
她红着双目，轻蹙着眉头，含泪欲泣，惹人怜爱的紧。
柳简瞧着她走过，侧目看了时玉书一眼，便浅向冯玉琼一点头，退开数步。
冯玉琼走得近了，在离冯玉书还有三步远时停了下来，拿着帕子先点了眼角，盈盈一拜：“见过少卿。”
时玉书神色淡漠，微颔首：“冯姑娘节哀。”
“多谢少卿。昨夜宫中送了讣文，我与爹爹一夜未眠。”冯玉琼向前一步，眼中亦有哀切：“多番打听，是闻姐姐溢死冷宫，不知是真是假？”
“贵妃死状虽符合自溢，然还有几处疑点，故还不可定论。”
冯玉琼诧异道：“少卿之意，是姐姐……为人所害？”
时玉书并未作答，面上神色却已说明。
冯玉琼眼泪落下，梨花带雨，她轻咬了唇，像是强忍悲痛，无视了身边丫头举起的手，上前一步，似欲扶向时玉书。
时玉书再度避开两步，轻皱了眉头。冯玉琼双手落空，神色也跟着愣了一瞬，抬眼看向时玉书时，眼中更是难过：“少卿……”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少卿大人请断案更新，第 118 章 第 118 章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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