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轻聍话音刚落,迟景墨温和的面色瞬间一沉,他唇角绷直,静默地看着陆轻聍,直到对方犹豫着要改口时,却转向别处点了点头。
陆轻聍心下顿时一慌,她还想说点什么,迟景墨已经转过身离她一丈远,伸出脚尖画了个圈。
“开始吧。”
刚刚还欢快的氛围,这会竟变得有些压抑。
手上是秦易递来的雪球,陆轻聍视线低垂,脚尖在裙下划拉,手中的雪球却怎么也丢不出去了。可是她又不甘心,和离亦或被休弃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等她恢复了单身,便能再次同顾衍在一起。然而顾衍订了婚,即使她实现了愿望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夫人……”秦易轻唤提醒。
陆轻聍回神,手中的雪球已经被她用指头抠碎,她斜了斜手,任由碎开的雪块砸向地面,又拍了拍手,接过另一个雪球,径直朝迟景墨砸去。
接连两球都落了空,陆轻聍却一点都不着急,她颠着手中的雪球,绕着迟景墨转了两圈。以迟景墨的身手,她砸到迟景墨的概率小之又小,论赢谈何容易。但是,她又有不得不赢的理由。趁着迟景墨背对着自己,她突然指着高墙上道:“看,有人!”
奈何圈内的人一眼识破她的小把戏,一个后仰就躲过了她的直球,脚尖一点直起了身。
小郡主输了并不生气,竟还微笑着走向迟将军,拍了拍对方的肩,道:“迟景墨,下次放放水呗。”
眼前的人仿佛有什么东西变了。迟景墨看不真切,他抬手隔开陆轻聍的触碰,继续之前未完的话:“反之,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小郡主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说吧,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本郡主从不食言。”
与预期不同的反应。迟景墨抿着唇看着她。这是陆轻聍第一次玩雪。他原以为她会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要求他在颍禾多做停留。却怎么都没想到两人相处大半年,陆轻聍心中和离的念头竟还未打消。
他是因为那个恍若前世的梦境,阴差阳错选择了陆轻聍,便也一直将她强硬地护在羽翼之下。而现下,眼前的人依然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模样,又仿佛笃定能同他和离一般,神色轻松。他眉心微蹙,心里好似有一把火在烧,无端地想和她对着干。
“离顾衍远点。”
陆轻聍愣然。
又是无声的对抗。迟将军脸色更冷,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他垂眸盯着陆轻聍。
阳光被迟景墨遮掩,洒下的阴影温度骤降。陆轻聍被冻得一哆嗦,正要回答,却见迟景墨拂袖,大步跨过她走向屋内。
秦易和袅袅早就偷偷溜了。
偌大的后院中只剩下一脸茫然的安宁郡主,呆呆站在原地,还不清楚迟景墨到底是为什么生气。
……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迟将军和安宁郡主冷战了。
应该说是迟将军单方面对安宁郡主冷战了。
陆小郡主敲了敲门,又一次无功而返,气得都要笑了。
“郡主,姑爷又不在吗?”
陆轻聍刚进门,袅袅便起身迎了上来,接过托盘。托盘上的汤盅还冒着丝丝热气,一看就知道没人动过。
“姑爷这……郡主,要不奴婢去问问秦易?”
“不必。”陆轻聍坐在桌旁打了个呵欠,又揉了揉手腕,锤了捶双腿,被袅袅接过在膝上按压。她今天一早就起来熬汤了,为表诚心,在厨房一等就等了近两个时辰,才熬了这一盅汤,就是为了同迟景墨低个头。那日打雪球时她说出那样的话,后来想想确实是她的不对,这不,被冷战两日,她好容易熬了汤认错,却连房门都进不去。
将汤盅掀开,一股香味直奔鼻子,顿时令她食欲大增。
如今她熬汤的手艺可是不错。竟然那位无福消受,这汤她便自己喝了,也不可惜。那位若是再想喝她熬的汤,还是等下辈子吧。
陆轻聍享受着自己花了许多时间、精力熬出的汤,又有袅袅在一旁捶着腿,忍不出发出一声喟叹,却听袅袅突然道:“郡主,奴婢看姑爷身上也没个装饰,要不咱们出去逛逛,给姑爷挑个玉坠赔礼?”
汤勺与汤盅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对了,玉坠,她可还没问那玉坠怎么进了迟景墨手中。陆轻聍抬头看向一脸苦恼的袅袅,追问:“那日的玉坠你可是拿来了?”
袅袅头点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尴尬道:“郡主,奴婢那日看您格外偏爱那个玉坠,觉得丢了可惜,又怕您后头想起来后悔,便一直收在行礼中。您……”
“是吗?快拿出来。”
手上是那日自己挑选的玉坠,她还有些印象。陆轻聍蹙着眉头,既然玉坠在这里,那那日迟景墨手上的又是什么?
……
大雪封城,原先打算即日出发的众人,又因暴雪滞留在颖禾。
城里的人门窗紧闭,只有天晴时才出来做扫雪工作。
被迫窝在房中的小郡主无聊地叹了一口气,翻身从床上起来。
袅袅坐在一旁绣着荷包,桌上还有一堆解闷的鲁班锁,全是小郡主解不出来的。
陆轻聍瞧着那堆鲁班锁又叹了口气,望向房门的方向。
也不知迟景墨要生气到什么时候。连着在颖禾呆了大半个月,明明两人就住在对门,她却一次都遇不到人。
晚些的时候,太阳总算露了个头,外头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陆轻聍打开窗户探出头去。
屋里点着碳炉,窗户一开,热气争着往外跑,窗边的雪花渐渐融化成水滴往下落,又在半途凝结成冰。
街上的雪堆已经清了个干净。
挨家挨户都有三两人拿着东西站在门口,正在认认真真地贴春联。
“袅袅,快过年了。”
十二月二九,可不快过年了嘛。
仿佛昨日她还是侯府那个无忧无虑的小郡主,转眼已离家半年。
若非圣上赐婚,或许这个时候的她已经成了顾家少奶奶也不一定。想到这里,陆轻聍想起那个已经订婚的顾衍,眉目低垂,不愿再想。她趴在窗沿,看着街道上孩童跑过。
前几日也如这般,只是孩童间还有个高大的身影。
她弯了弯眉眼倏地又拧起秀眉,嘴巴张合,吐出两个字,又“呵呵”地笑出声来。
“郡主,什么事这么开心?”
身上披上一件斗篷,窗户被袅袅关小了些。陆轻聍坐回桌旁,嘴角的微笑还未来得及收起,她没有回答,拿起袅袅绣到一半的荷包看了两眼,突然兴起道:“袅袅,教我绣这个吧。”
“咚咚”
房门突然被敲响。
一人应声推门而入,是个生面孔,穿着小二特有的衣服,手上端着托盘,低眉道:“夫人,今日后厨做了腊八粥,掌柜的让小的给夫人送一份尝尝。”
袅袅上前接过,“你是新来的吗?之前没有见过呢。”
那人弯了弯腰,有些谄媚,“小的前几日告假,今日才销假回来。”
袅袅又多看了对方两眼,示意其退下。
对方退了两步,关门前转身道:“夫人,外头可热闹了,何不出去瞧瞧。”
陆轻聍疑惑地朝他看去,却只瞧见合上的房门。门一关上,外头突然响起一阵欢呼。小郡主往窗边走近,透过缝隙往外瞧,不远处人潮涌动,格外热闹。
她让袅袅将粥放下,带着人就往那处赶。一出门就撞上刚回来的秦易。她看了两眼秦易身后,以及对面紧闭的房门。
秦易:“夫人,您这是要去哪?”
袅袅:“外头格外热闹,发生了什么?”
两人同时开口,对视一眼,袅袅尴尬地移开视线。
即使多日暴雪影响了出行,却没有影响到颖禾百姓对年关的期盼。
天空清澈无云。各家各户门前大红灯笼高高挂,红彤彤一片,格外喜庆。
几人脚步急切,朝着热闹处赶去。挤进人群这才发现原是有人趁着天气晴好出来舞狮卖艺。
陆轻聍同身旁的人一起拍手叫好,眼角却恍惚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正转身离开人群,依稀只瞧见背影,但她不会认错。
那是顾衍!
他怎么会在这里?
陆轻聍神色恍惚,挤出人群追着那道身影而去。
“郡,小姐,小姐你要去哪?”
热闹的街道渐渐冷清,陆轻聍却恍若未觉,直到走到死胡同,她才停下来,挠了挠额头,怎么都不相信自己看错了。
“夫人,您刚刚看到了什么?”秦易观察了一下周围,问道。
陆轻聍摇了摇头,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到不远处传来小声的啜泣声。偏僻的暗巷,阴森的哭声,她背后立起汗毛,急急忙忙就要离开,又不知怎地拐错了路,反倒离着那哭声越来越近。
“夫人,还是属下施展轻功上去看看路吧。”秦易说完就要上屋,被袅袅一把抓住。
两旁是破落的房屋,门前贴着的春联已经旧得不成样子,地面的雪层未被清理,身前身后都是错乱的脚步。袅袅害怕道:“郡主,您说,我们这是不是,遇上,遇上鬼打墙了啊。”
陆轻聍瞬间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袅袅,眼眶含泪,将哭未哭。
“呜呜呜……”
那哭声仿佛更近了。
三人同时看向不远前的屋子,哭声好像是从里头传出来的。那房子木门歪着,纸粘的窗棂上胡乱粘着什么黑黑的东西挡着,哭声断断续续从里头传来。
陆轻聍和袅袅两人顿时一抖,皆是害怕地看向秦易。
秦易无法,径直上前,伸手将那将倒未倒的木门推开。
“吱呀”
平时普通的开门声,此刻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光光秃秃的屋子中,只有一把朝着门口摆放的只剩下三只脚的椅子。
哭声骤然停止。
秦易转了个头,正好对上一张消瘦的小脸,一双大眼睛突兀地挂在脸上,吓得他往后退了一步。
“你是谁?”
身后的陆轻聍和袅袅碎步上前,躲在秦易身后朝里看。
那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素净的小脸上满是泪水,身上穿着洗得干净的旧衣,怀里还抱着一个人。只是直到几人进了屋子,她怀里那人都没有反应。
秦易走上前伸手去摸那躺着的人影,冲着陆轻聍和袅袅摇了摇头。他退到郡主身后,附耳道:“夫人,死了有几天了。”
陆轻聍有些心惊。这人身上看不到伤口,看着小女孩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身子,她怀里那人只怕是饿死的。
她咬了咬牙,竟觉得眼前的场景格外荒诞。好好的人,竟然还能饿死。
她从小生活在富庶之地,未曾经历过洪涝之灾,也不知道连天的暴雪会饿死多少人。即便是南宁的乞者,大多数也是饿不死的。
原先她总以为书生总爱念叨的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是前朝才会发生的事情,没想到在颖禾,这个离上京不近不远的小城中,就这么直接地发生在她眼前。
她心有不忍,上前蹲在小姑娘不远处,温声同她说话。
小姑娘名叫淑娘,年纪比看着还大一些,只是常年吃不饱饭,显得人小,本来过了年,父亲打算将她送去有钱人家当丫鬟,哪里想到,人没熬过这个寒冬。
陆轻聍手里拿着问袅袅要来的银钱,递到淑娘面前,“淑娘,这些钱拿去将你父亲埋了吧,剩下的买些食物,好过冬。”
对方没有动作,她也不强求,将银钱放在地上,站起身要走,下摆突然被拉住,“恩、恩人。”淑娘小心翼翼道:“淑娘没有上过学,却知道有恩必报。淑娘什么都没有,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跟着恩人,在恩人身边当个丫鬟就行。”
陆轻聍推辞不过,只好让秦易帮着淑娘将父亲埋葬了,再将人带回客栈。
小郡主做了好事,心情却仍然有些低沉。一想起瘦得没人形的淑娘,一路上见着什么好吃的,她都挥手让袅袅一同带回去。
多日不见的迟景墨此时正坐在大堂,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端详。小郡主心情不佳,没有心思哄人,她正想装作没有看见,径直上楼去,奈何身后的袅袅大声喊道:“姑爷。”
陆轻聍只得抱着手里刚买的热乎乎的枣糕走过去。
“吃了吗?”
迟景墨抬头,见着陆轻聍低着头抱着零嘴,一副护食的模样,回答:“没有。”
不久前,小二刚收了桌上的餐盘。见对方没有反应,他喝了一口茶,视线瞟向陆轻聍怀中,“怀里是什么?”迟将军脸色平静,仿佛从未同安宁郡主冷战一般。
那边秦易刚好带着淑娘走了进来。
“夫、夫人。”
迟景墨见着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有些怯懦地走到陆轻聍身旁,眼睛害怕地扫过他,又立刻低下头。他眼带疑惑,看向秦易。
秦易上前解释。
眼角瞧见刚刚还一动不动的陆轻聍,这会急忙掏出怀中的东西,打开递到那姑娘面前。一股甜味飘出,闻着像是枣糕。
迟景墨脸色一暗,刚刚还藏着掖着,极为护食的人,现下却是大方得很。他“哼”了一声。
陆轻聍刚问完淑娘后事处理如何,听到一声极轻的轻哼,偏头看向发声处。迟大将军板着一张脸喝着茶,看都不看她一眼。虽然刚刚思绪杂乱,反应迟钝,但她还记得同迟景墨说过什么话。她看了眼递到淑娘面前的枣糕,又瞧见迟将军一扫而过的视线,心里不由一笑,肯定是自己的行动让对方误会了。这冷战许久,好不容易撞见迟景墨,他又愿意同她说话,这么好的机会,陆轻聍怎么会放过。她一手托着枣糕,挑了一块最大的,递到迟景墨面前,其他的都一股脑塞给了淑娘。
迟景墨抬起茶杯,又抿了一口。杯中无茶,他不着痕迹愣怔片刻,又装模作样地举着茶杯,抬了抬眉梢询问。
陆轻聍近了近身,将手中枣糕往迟景墨唇边递,差点就要贴上时却又停了下来,“这家的枣糕极为有名,你刚刚不是说还未用膳嘛,快尝尝,垫垫肚子。”说着又吩咐袅袅道:“快去让小二上几个菜来。”
迟景墨深邃的眸光从微抬的眼睑中流出,望了望唇边的枣糕,遂又将视线盯在她脸上。
陆轻聍胸口猛地一跳,她不自在极了,径直拉过对方的手,将枣糕放在他掌心,急忙转向捧着枣糕不敢动手的淑娘身上,刚好将微红的耳廓送到迟景墨眼前。
迟将军眼里有流光闪过,他咬了一口手中的枣糕,又看向劝说淑娘吃东西的陆轻聍,心里嫌弃道:太甜。紧绷的脸庞渐渐和缓,嘴角微微上扬,又咬了一口。www.xündüxs.ċöm
小二很快又上了菜来。淑娘被拉着坐在迟景墨对面,拘谨地拿公筷夹着面前的菜。拿筷子的手背被冻得青紫,上面还有不少伤痕。
迟景墨脸色突然一变,随意吃了两口就停下了筷子,手指在桌上随意敲了两下,起身离席。秦易自觉跟上。
“将军,属下已经调查过此人,并未发现可疑之处。只是……”
迟景墨示意继续。
“一切都太过巧合。夫人不知是被什么引到平民窟的,再之后便遇到了此人……”
迟景墨回想刚刚看到的那只手,掌心上也有一些伤痕,但仔细一看,一双手细嫩,除了一些细小的伤痕,见不到平时干杂活留下的茧子。
“上次传话那人呢?”
“将军,那人带着□□,应该是江湖人士。属下无能,查不到其他线索。”
迟景墨没有说话,他沉默片刻后道:“看好那个人,保护好夫人。”
“是,将军。”
房间中只剩下迟景墨一人。他看着窗外来往的人流,并未瞧见任何熟悉的面孔,眉头紧皱。连他都无法预测到几人会在颖禾停留,却依然有人等着朝他身边的人下手。
他又努力回忆了一遍梦中的场景,前世的他并未在颖禾停留,便也未出现这个叫做淑娘的女孩。
他握了握拳,那人身后的人究竟是谁?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我为夫君广纳妾更新,第 51 章 第 51 章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