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速摁了下行的电梯钻进去,甚至在临出公寓前,和跑进小区的医护人员擦肩而过。
直到在路上拦到车,看着熟悉的街景和建筑在后视镜里越跑越远,安倾那颗剧烈跳动的心,才渐渐缓了下来。
安倾维持着抱住背包的姿势没动过,像是这么个动作,多少可以给她点依靠。
抬手捂了捂眼睛,安倾拿出手机,给沈夏乔温,说了接下去的去处。又犹豫着,告诉了俩人实情。如今她也不能保证,沈肆会不会做出更过激的举动,让她们有个防备,总是好的。
沈夏着急问她情况的电话刚断,乔温的就打了进来,“倾倾,你……所以你是因为沈肆的关系,才要去藏区的吗?”
安倾笑了笑,“不是。我没必要为了他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我是……本来就要去的。”只是没想到,会走得如此狼狈而已。
原先,她可以早早地告诉她们,和她们好好道个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瞒了那么久,临别前,才草草告诉她们,就怕被沈肆看出什么端倪。
“而且,”安倾见她沉默,又说,“我们这一路会去很多地方,从西到东,从南到北,最后回来。我也想做点除了赚钱之外,别的想做的事情。”
默了半晌,乔温理解地笑了,“好,我们等你。”
“嗯。”安倾笑着应声。挂了电话,情绪才重新落了回去。
司机师傅看着后视镜里长发散乱,搂着只背包,借着手机屏幕和街边路灯那一点点微弱的光,都能看出来她哭过的小姑娘,忍不住说:“有什么事情,可以好好和家里人商量,别离家出走。”
安倾捏着手机的指节一顿,勉强牵起唇角笑了笑,应了一声,“好。”
车厢里重新安静下来,安倾想:她哪里还有家人好商量啊。
戴冀行到的时候,医护人员已经把沈肆抬上了担架,他赶紧跟过去,作为陪护的家人,一块儿上了救护车。
沈肆躺在急救床上,眼神有些涣散,却还是固执地半阖着长睫,不肯闭上眼睛休息。明明声音都像是发不出来,却偏要嚅着唇,低声说着什么。
男人脸上除了血迹,还有水渍,不知道是眼泪,还是痛出来的汗水。戴冀行有些不忍心看,却还是靠了过去,想听清他的话。
“少爷,你要做什么,告诉我就行。”戴冀行对他说。
只是,沈肆太虚弱了,他努力听了好几遍,还是没听清。却在瞥见他手心里紧紧攥着没松开的,那一点点沾了血污的衣角时,怔了一瞬,明白了过来。
鼻腔莫名有些发酸,戴冀行试着对他说:“安小姐,我会让人去找的,你休息一会儿。”
沈肆闻言,像是终于卸了一点力气,痛得蹙了蹙眉心,抿紧了唇,却还是不肯睡过去。
“我一定帮你找到她。”戴冀行没办法,胡乱保证着。
沈肆这才阖了眼睫,周遭的声音,在他耳边慢慢隐去,眼前的浅薄血色也渐渐变暗……
安倾到了机场,没有需要托运的行李,直接取了登机牌过了安检。
她查过藏区的天气,这个月份,晚上零下,白天有个十来度,温差大,还经常下雪。进了安检,给自己买了几件需要的衣服,这才坐下来候机。
她没有和卫老师几个一道出发,而是先去目的地等着。毕竟,她也不能确定,自己哪天会有更好的机会离开。
手里捏着的手机,不时亮起一条消息,安倾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还是害怕,既希望戴冀行会打电话过来,告诉她沈肆的情况。又怕接到电话。
心烦意乱地等到候机广播里播放登机信息,手里的电话才亮起来,是戴冀行。
安倾顿了顿,还是接通了。
“安小姐。”戴冀行见她那头沉默,忍不住说,“你能……来看看少爷吗?”
安倾没有回答,反问:“他怎么样了?”
“做完检查了,他还没醒。”戴冀行说,“轻微脑震荡。”
心脏骤然一缩,安倾阖了阖眼睫,不知道该不该说声抱歉。
戴冀行听着她电话里的登机信息,继续道:“少爷在昏迷之前,还一直念着安小姐的名字。”
“你好好照顾他吧,我登机了。”安倾深呼吸了一口气,挂了电话,摁了关机。
沈肆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的夜里。
他像是做了个又长又累的梦,梦里有他从小到大都抓不住,直到后来不得不放弃的许多人、许多东西。直到画面轮转了几番,血雾茫茫里,出现他心心念念的身影。
即便在梦里,他的心跳都跟着快了起来。梦里的场景很乱,时间像是回到了他们初次见面的那天,安倾还是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儿。那双漂亮微扬的桃花眼,也和如今不同,微圆地亮着碎光,望着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他。
小姑娘抬手,伸向他,却在他急着回握的时候,惊恐地无声后退。沈肆好惶惑,心脏像被带着倒刺的藤蔓缠绕,她为什么……那么怕他。
僵着指节,想拉住她,叫她别走,却在她粹亮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状如鬼魅的倒影。
原来他……如此不堪,如此可怕。怪不得,小姑娘迫不及待地,想要逃开、远离他。只是,他还是好想叫她,不要走……
“倾倾,别走……”
“少爷?少爷?”在医院里陪床的戴冀行听见他的低声喃喃,惊醒地下床,开了灯,靠了过去,“你醒了?”
终于听见梦境以外的声音,沈肆勉强撑开眼睫。刺眼的光照进来,瞳仁一阵收缩,头骨里的阵阵刺痛还没褪,沈肆干哑着嗓子开口,问的第一句话便是,“她人呢?”
戴冀行微愣,马上告诉他,“安小姐坐了前天晚上的飞机,去了藏区,我已经叫人过去了,会找到她的。”
沉默了几秒,沈肆说:“好。”
“少爷,我叫医生来来给你看看。”戴冀行起身想走,却听见沈肆又开了口,声音沙哑粗粝,却带着藏不住的挣扎纠结和小心翼翼的退让,“别去了,知道……知道她在哪里,安全就行。”
“我还什么都没处理好,她……不会想看见我的。”沈肆像是自言自语,低声喃喃道。
戴冀行顿着脚步,默了数秒,低声道:“是。”
安倾下飞机的时候,已近零点。搭着的士去了机场附近的酒店,给沈夏乔温报了平安。
祁昭的电话,也在这时候响起来,“你上哪儿去了?关机了四五个小时,我都找去御景公寓了,摁了半天门铃,都没人开门。你再不接,我都要报警了,就怕是你那个脑子不太清楚的前男友又来骚扰你。”
安倾轻吁了口气,“到藏区了。”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愣,接着才了然地问:“和卫老师一块儿拍片子去了?”
“嗯。”安倾应了一声。
“你怎么也不早和我说一声,”祁昭这会儿终于放了心,忍不住埋怨道,“我这反正没事儿,和你一块儿去啊。”
安倾好笑,“我又不是来玩儿的。”
祁昭也没在意,“那我明天去找你。”
“不要!”安倾着急道。
祁昭一愣,静了两秒,刚才还挺热络的话音,顿时少了点热闹气,“怎么了?”
安倾捏着手机,坐在宾馆的床沿儿边上,半垂着脑袋弯着身子,撑住额头,低声道:“别来了,我们……也是有拍摄进度的,我没时间陪你到处玩儿。”
祁昭笑了笑,“没事儿,我自己找地方晃晃就行,藏区,我一早就想去了。”
安倾咬了咬牙,“行,那你到了自己安排吧,我就不和你碰面了。”
电话那头,默了两秒,祁昭收了笑意,问她,“沈肆和你说什么了?”
“没有,”安倾抹了把脸,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上去轻松一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祁大少爷有多事儿,你来了,我真的还得分心照应你。”
祁昭却并不信她,更没有因为她这句和往常一样的嫌弃调侃而改变想法,“安倾,你不用听沈肆的。上回你问我,我们家土拍的事情,是不是就是沈肆对你说了什么?他威胁你了?他凭什么管你的交友?”
“没有。”安倾再次否认,闭了闭眼睛。
“安倾,你不用怕他。”祁昭笃定道,“我祁昭交朋友,还不需要因为别人几句话,就放弃。”
静了半晌,安倾无力地卸了肩上的力气,对他说:“祁昭,谢谢。只是……我不想让自己觉得欠你。”
顿了顿,安倾低低地说:“太累了。”
祁昭看着挂断的电话,沉默半晌,没有再拨过去。
数天后,沈肆出院,每日极力克制地告诉自己:此刻的他,没有闲暇去顾及安倾。
却没料到,老天时时刻刻都在给他开着玩笑环山公路,大雪塌方。
同样看到新闻得到消息的,不光有沈肆,还有沈夏和乔温。
从联系不上安倾开始着急,到搜到新闻里对藏区那段环山公路因为暴雪塌方的报道,终于乱了阵脚。
和他们一样赶来的,还有事故发生地段同样联系不上家人的。救援人员和当地工作人员在封闭路段接待家属,维持秩序。给他们联系安排附近可以入住的旅馆和民宅。
祁昭看着木然站在一旁的沈肆,忍不住拽起他的衣领,眼眶胀红,“沈肆,你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你拘着她拦着她,威胁她的时候,你想过她的感受了吗?”
“你知道她多开朗一姑娘,在电话里哑着嗓子跟我说她不想欠我的,她太累了的时候,我他妈一大男人都跟着难受吗?!现在她出了事儿,你跑来碍谁的眼呢?!”
沈肆的平静淡然和一言不发,更是激得祁昭火气和怒意直往脑门里冲。
终于没忍住,一拳挥了过去,“你倒是说话啊?!”
脑袋狠狠一偏,人却站定了没有动。沈肆重新站直,嘴里牙齿磕破皮肉,弥漫着铁锈味的血腥气,沈肆咽了一口,直勾勾地望着祁昭。他从看见消息的那一刻起,从知道连乔温和沈夏都联系不上安倾开始,周遭的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祁昭碾了碾牙,对着他的侧颊,又是一拳。沈肆依着刚刚的动作,重新站好。只是这回,嘴角却不可自抑地沁出血渍。沈肆抬手,曲着指节,蹭了蹭唇角,继续直愣愣地看向祁昭。
看着沈肆像是自虐一样,任由他对着自己发泄,祁昭眯了一瞬眼睫,半晌才道:“……真的是个疯子。”xündüxs.ċöm
“沈肆!”沈夏抹着眼泪看他,“要不是因为你,倾倾也不会出事!”
沈肆神情漠然地站在原地,整个生气,都像是被人从躯壳里抽离出去一样,对沈夏的话,对周遭人的反应,似乎毫无察觉。
“沈小姐,”戴冀行忍不住帮沈肆说话道,“安小姐她……本来就要来藏区拍摄的,就算没有我们少爷她也……”
“她不会出事的。”垂在身侧的指节蜷了蜷,沈肆终于出声,打断了戴冀行的话。接着,就像是又陷进了自己的世界和情绪里,无动于衷。
沈夏也知道,就算没有沈肆,安倾也会跟着拍摄组到这里来。只是,此刻的她,实在没有其他办法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了。就好像对着沈肆发泄一点,她心里的不安,多少能排解一点。
她怎么能不怪沈肆。如果不是他,至少……至少她还能和好友,好好道个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茫然地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别哭,”乔温走过去,抱住她,压住哭腔,哑声安慰道,“倾倾一定不会有事的。每年来藏区的拍摄队那么多,不一定是他们。况且,可能只是通讯中断,交通又受阻,她没办法告诉我们而已。她一定……也很着急。”
“乔乔啊,他们……”沈夏回抱过去,哭得不能自已,“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对你们,明明……明明你们都这么好,我真的……真的好讨厌他们……都怪沈肆……都怪沈肆……”
乔温眼里的热意,再也压不住。万一……万一安倾出事,她该是带着怎么样的心情离开的啊。全然信任,又全心全意喜欢了那么久的人,从头到尾,都在骗她。明明她该值得更好的感情,值得被好好对待。
“别哭了夏夏,真的不会有事的,你别这样……”乔温咬了咬牙,咽下喉间哽意,执意这么告诉沈夏,也告诉自己。
霍燃看着抱在一起互相安慰的两个小姑娘,心里一阵酸涩。偏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没动的沈肆,又愣了愣。
抹了一把脸,霍燃实在没有办法,再去对沈肆说些什么。
一是正如戴冀行说的那样,安倾出事,不管有没有沈肆,今天的塌方都会发生。
二是,大概只有他,更能理解沈肆此刻的心情。如果……如果身份对调,他会只恨出事的不是自己。而沈肆此刻的神情状态,无一不在表明,他就是这样的想法。
沈肆像是已经完全不顾这座小屋子里还有谁,直接对戴冀行道:“把沈泓生这些年做过的事情,把这些年沈周两家明里暗里利益.输送的证据,都放出去吧。”
“少爷……”戴冀行怔住,没料到此刻的沈肆会说这些,忍不住扫了一圈屋子里的人,又惶然地望着他,“你等了这么多年,现在出手不是鱼死网破吗?况且,安小姐现在还没有消息,你要不要再等等……”
沈肆像是听见了他的话,又像是没听见,眼里露着死气,“我该死。那些人,也该死。”
低沉阴郁地一句话出口,一屋子的人包括戴冀行在内,皆是一怔。
以前,在生意场上接触的时候,霍燃只以为沈肆行为乖张异常,却没想到,他因为安倾,能这么不管不顾。
安倾和乔温沈夏,这么多年的朋友,不管是否出了事,他和沈辞,都得帮着两个小姑娘管这事。如今看沈肆的架势,只要安倾没事,他对安倾,也是绝不会放手的。
霍燃抿了瞬唇,重重吁了一口气,对上沈辞的视线。沈辞同样看过来,两个男人,默契轻点了一下下颌。
“去吧,”霍燃对着戴冀行没好话道,“他如今这样的状态,你去办这事,说不定他还能想着多活几天。”毕竟有个念想在,得看着沈周两家倒台。要是让沈肆什么都不干,说不定他现在就要去撞墙跳崖。至少霍燃是这么想的。
“霍少爷,这……”戴冀行还是有些犹豫。
“回了平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找赵琪。”霍燃打断他。
戴冀行一愣,霍燃这话的意思,是准备插手了。目光下意识地朝沈辞投过去,沈辞神情有些淡,只是,却也对着他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谢谢霍少爷沈少爷。”戴冀行咬了咬牙,应下。
沈肆不知道自己身边又少了谁,落进耳朵里的声音都显得又空又飘。
曾经,他像个一直生活在黑暗里的傀儡,从没见过光明。偶然遇见的一束光,刺得他抬指遮挡,又忍不住从指缝里窥探。只是,他不知道,一旦见过了光明,原来会更惧怕黑暗。
说到底,他这么一个大男人,还不如安倾一个小姑娘来得勇敢。至少,她敢背着阴暗朝前,把光鲜美好的一面迎着光。也敢再一次信任朋友,信任他。
结果,他却把一切搞成了这样的结局。
如果他没有逼着安倾一定不能离开,她会不会一早就告诉他,她会到这里来。又会不会,因为不急着要逃开他,不会如此着急地踏上行程,也就可以避开这次的劫难。
只是,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如今,他从未像此刻这样强烈地想祈求着:如果安倾没事,他一定放手。或许正是有他这种人的纠缠,安倾才会杳无音讯。
可,如果她真的出了事……
倾倾,那就等一切都结束了,我来陪你。等我。沈肆木然地站着,无声想。
通路搜救工作进行到第三天,连每天带着恨意看着沈肆的沈夏,都开始起了点不忍。
除了每天戴冀行来电和他说沈周两家的事情,沈肆有一点反应,其余时间,男人都像个离了魂的傀儡,呆滞木然,不吃不喝地坐在桌前等待消息。
原本就失了血色的唇,干燥龟裂,下颌周遭,也冒出了浅青色的胡茬。一副颓然无生气的样子。
乔温既怨他,又忍不住叫霍燃去劝他吃些东西。
“路通了!”家属安置区外面,响起愉悦的喊声。
一屋子愣了愣,接着,都跟着跑了出去。
一帮人赶到目的地的时候,救援人员和医护人员正在检查被困车辆和人员的情况。
拍摄组的确困在了两段塌方路段中央,又因为通讯中断,没法和外界联系。好在,车上物资充足,大家商量之后,还是决定留在原地,节省原油,等待通路救援。
沈肆跟着他们到了人群外,就没有再过去,只远远地望着她。牵线木偶离了魂似的瞳仁里,也终于重新有了生气。
只是,安倾看见他,就顿住了脚步,眼里一瞬的怔然消失之后,便是警惕和戒备。
沈肆哽痛了那么多天的嗓子里,涌起带着铁锈味的浓重血腥气,胸腔里那块软肉,仿佛被钝刀磋磨。
他……多想走过去,抱一抱她。
只是,他告诉过自己的啊,只要安倾还活着,他什么都能不要,他也……愿意放手。只要她活着。
沈肆咬着牙,咽了一口,把喉间血气压回去,顿在原地,终究没有过去。
“倾倾,我、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沈夏哭得跟快断气似的,张着手过去抱住她。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乔温抬手,揉了揉她乱糟糟的脑袋,红着眼眶憋了憋眼里的热意,眼睫一颤,又没憋住掉了下来。
安倾鼻腔一酸,搂住俩人,“没事……我没事的,通讯中断了,我们没办法和大家联系。”
“没事就好,”下颌冒了一圈儿胡茬的祁昭红着眼眶看着她,哑声笑道,“我看你也没事,都吃胖了。”
安倾偏头,边哭边笑地看着他。却用余光瞥见远处的那个人转了身,身形仓惶又落寞,逆着人群,消失在她视野里。
心脏不可自抑地一阵瑟缩,安倾咬了咬牙,收回视线,不再去看去那个背影消失的方向。
沈周两家消息一出,舆论哗然。
一时间,各种操控股价、利益.输送、行.贿.受.贿的新闻,充斥着各路媒体。
两家唯一没出事的那位,便是那个还没来得及和周家小姐联姻,沈周两家便已出事的继子沈肆。甚至有传言,这些证据,正是沈肆亲手递出去的。
众人纷纷揣测,先前还以为沈肆其实是沈家私生子,如此看来,说不定真的只是个图谋沈家财产的继子罢了。
只是这一步行差踏错,以为如此便能扳倒掌权的沈泓生,却没料到消息一出,沈氏股价暴跌,各地楼盘直涌起退房潮,好几处商业广场,都在短时间被都被同行收购易主。沈肆最后能捞到的,估计也就只剩个空壳子了。果然年轻人,还是想得简单了一点。
倒是那位沈家掌权人沈泓生,也不知道哪里提前知晓的信息,批捕令下来之前,居然就跑没了影,就留了个只会风花雪月的大儿子,和被人笑话一团草包的二儿子下来吃苦头。
而安倾完全知道这些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之后。除了唏嘘,她也不知道还该有何情绪。
拍摄组仍在藏区,却已行经了好几个城市。这一路,他们和朝拜的藏民同行过,和背包骑行的旅行者蜗居过同一个帐篷,投宿过牧民家,听他们对一只茶碗的花纹,都能说出一段故事。
这一站经停的,是藏区和缅国交界的一处边境县。行政区域等级上虽是县,土地面积,却堪比东南部的一个省。
安倾坐在吉普车里,看着双向两车道的盘山公路边,山下盘旋蜿蜒的林木溪流,远处山顶终年不散的云雾积雪,心都跟着开阔起来。
他们今天的目的地,是这座“小”自治县的林场。卫老师和此地林业局的工作人员联系好,前往林业示范区和几位护林员共同生活几日。
这片林场有一支三十人的护林队,每段时间,都有五六名护林员负责都某一片区的灌溉养护。其中,最年长的几近花甲,而最小的一位,才刚刚成年。
安倾笑着问他怎么没上学,小护林员腼腆地告诉她,是替父亲代班的,过了假期,仍旧要回去上学的。他还打算,将来考大学的时候,报旅游专业,这么美丽的地方,要让更多人看到。
护林员晚上也会巡逻,拍摄组跟着他们拍到半夜,才回了工作人员给他们安排的住所。
安倾跟着大部队走了一天,几乎倒头就睡。
半夜寂静,安倾在半梦半醒间,仿佛听到有人从外面撬动门锁的声响。猛然惊醒,就有陌生又危险的男性气息朝她袭来。还没等她开口呼救,口鼻就被人粗暴地捂住。绝对压倒性的体力差距,来人甚至没有对脸做任何遮挡,无一步让安倾生出无边恐惧。
在被人从床上拽起来拖行到门口的途中,安倾竭尽所能,想发出些动静来,最终却被压制得毫无自救的机会。
直到被来人塞进车里,安倾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被人紧紧钳着胳膊手腕痛出了生理眼泪,呜咽着本能地挣扎。
看着林场在盘山公路上远去,男人才放开她。车门早已落了锁,安倾却还是抱着渺茫的一点点希望,压着剧烈跳动的心脏,颤着指尖胡乱掰了几下门锁。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缩到了车门边,惊惶愤恨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怎么不把她打晕了弄上来?”开车的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蹙了蹙眉心沉声问。
男人哼笑了一声,抬手敲在安倾后颈处。意识混沌前,安倾听见他说:“我就喜欢看这些人惊恐又无力的样子。”
……
安倾不见了,是第二天才被林场工作人员和摄制组发现的。几人自然报了警,却只在监控里看见个模糊身影损坏了监控,影像资料就断了。
众人惶然,这么大的地方,要是有人有心藏个人,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
而此时另一边。
“少爷!”戴冀行连门都没敲,跌跌撞撞地推开沈肆办公室的门,“安小姐她……”
沈肆一怔,一股强烈的莫名恐惧感,瞬时攀附住了他的心脏。钢笔尖倏地用力,划破了纸张,泅染出一片墨迹。
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沈肆问他,“怎么了?”
戴冀行颤着手,把一支u盘给他,颤声说:“少爷,我们的人,被沈泓生发现了,跟丢了安小姐。”沈泓生没有归案,虽然安倾行踪不定,又和一整个摄制组的人在一起,沈肆还是叫人跟着了。却没想到……
沈肆眼睫一颤,接过来,接进笔记本。
u盘里只有一支短视频,沈肆指节微僵着点开来。视频里,安倾机械地屈膝坐在一张小床上,画面像是禁止了一样,却紧紧攥着沈肆的呼吸。直到一分钟后,有人开门,画面才像是成了动态。
“吃饭了!”画面里的男人对她说。
安倾抬了抬头,直到男人出去,她才下来床,走到小桌子边上,机械地开始进食。吃完,又回了床边,继续蜷起腿,坐在床上。
沈肆阖了瞬眼睫,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声。心脏像被画面一帧一帧地穿过,痛麻地想弯下腰来喘一口气。
在那样的环境里,安倾她该……多害怕、多无助,沈肆不敢想。
那个送饭的男人,沈肆知道,是沈泓生手里的诸多刽子手之一。许多脏事和隐秘的事情,沈泓生都会让这些人去做。先前沈宝珠失手把他推下楼,他顺势隐藏起来,也是想引这些人出来找他,好顺着这些人,找到些有用的证据和把柄。
“沈肆,明天,我让你小情人,试试这个。”画面陡然一切,沈泓生出现在镜头里,指了指一处松发.炸.弹装置,不知道是不是收音器的关系,声音听着苍老又诡异,“我给你24小时准备,你知道我要什么。你看看,是你来陪她,还是随她……”
老人说着顿了顿,用手势做了个爆.炸的动作,又扬起眉眼,挑衅一般,用口型无声对他说了句,“嘭”。
肆无忌惮,毫不害怕在沈肆手里留下证据把柄的样子。像是料定他既然能为了安倾乱了这么多年的节奏步调,还没来得及把自己摘干净,就暴露了蛰伏那么些年的自己,就不怕他不来一般。
指节攥得筋骨暴起,沈肆眼里,瞬时攀上一层猩红血丝。额角突起的青筋,显得平日里清隽的面容狰狞异常。
“沈泓生让你……”戴冀行看着沈肆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好他要的东西,去藏区找他。”
飞机落地,一路进山。
“不用跟我去,”沈肆看着戴冀行,对他说,“不用为我冒险。”
戴冀行一愣,怔然地看着他,“少爷,你……”
沈肆浅浅笑了笑,低声道:“行哥,我一直想说,别这么叫我。这么多年,谢谢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亲密的关系,也从来没有朋友。其实,我应该是一直把你当作朋友的。”像是再不说明白,连这个陪了他许多年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哥,到最后都不会明白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沈肆头一回,在他面前说得这么多,“以前总以为,我们之间只有利益关系,才能长久,现在才明白,许多东西,都不是只有两个极端才能存在的。谢谢你,行哥。”
戴冀行看着他,蠕了蠕唇,一时间,却有些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童年的那段记忆,又浮现在脑海里。戴冀行鼻腔一酸,咬了咬牙。
“等倾倾回来,江城的公司,印尼的镍矿,麻烦你帮我……”
“你不一起回来吗?!”戴冀行打断了他。
沈肆神情淡然,没接话,继续交代道:“麻烦你帮我替她安排一下。公司要是她不想打理,帮她请专职经理人,她可以每年等着拿分红。我拟了份协议,给你也留了股份。麻烦行哥你……照顾一下她。”
“沈肆……!”戴冀行红着眼眶,望向他。
藏区边境和缅国相邻,沈泓生应该是一早做好了安排,准备从那里出境。
沈肆无法预料到那个松发.炸.弹的威力,只能凭着视频里装置的大小,衡量了一下如果爆.炸,能产生多少辐射范围的威力。
接应安倾的保镖,也根据那点估算,一早安排好了林场深处周边的每一个节点。
戴冀行,则在安全的范围外,等着接应安倾。
沈肆按照指示到的时候,沈泓生并没有出现。这里已然靠近邻国,甚至把他带去木屋的那个男人,都长得不像本国人。
屋门骤然被人打开,安倾眯了一瞬眼睫,却在看见来人时,哽得出不了声。
“倾倾,”沈肆柔声同她说,“我来了,别怕。”
安倾哑声张了张唇,视线无可抑制地模糊起来。
沈肆冷静地瞥了眼整个装置,如同一个松发.雷改装的炸.弹。触发装置改造过,接触面积颇大。而安倾,就坐在触发装置上的那张椅子上。没有任何束缚,却又绝望地无处可逃。
沈肆整个人,仿佛被绑缚着双手架在绞刑架上等待临刑。仿佛那个被安置在炸.弹上的不是安倾,而是他。
而安倾身侧,放着另一把空置的椅子。就好像沈泓生料定他,一定会坐上去。
此刻安倾的重量,压着松发装置,只要有他替换上去,安倾就能离开。
“沈肆。”小木屋里响起沈泓生通过扩音设备发出的声音。隔着电流,生出种叫人悚然的诡异感。安倾一怔,抬头朝着屋内四下逡巡,却不敢有更大的动作。
沈肆盯着屋顶的监控,神情木然。
“既然你要拿自己来换,还不赶紧过去?”沈泓生像是笑道。
安倾闻言,瞳孔猛然一缩,望向沈肆。
沈肆对着她浅浅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踏上触发装置。
“沈肆你疯了?!”安倾再也忍不住地低声喊起来,“你上来做什么?!”
“倾倾别哭,都怪我不好。”沈肆抬手,轻轻替她擦掉眼泪。
从收到视频的那一刻起,心脏的皱缩灼痛就没有消退过。要不是他自己因为安倾遇险的事情乱了阵脚,不会让沈泓生有机会做到这一步。
沈肆不敢有过大的动静,却很快坐到了椅子上。只要他坐下去,安倾那点重量,就再也对她形成不了威胁。
没出半分钟,沈泓生就带着人,开门出现。
“事出突然,这炸.药的量,我倒是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大威力。”沈泓生看着已经把自己置入险境的沈肆,又把浑浊的眼睛在安倾身上瞥了一眼,“或许能把她炸死,或许,只是断条胳膊缺条腿。”
阴恻恻地低低笑了几声,沈泓生又道:“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缺条腿,还是挺有意思的。”
沈肆抬睫,神情平静地看着他,瞳仁里却跟淬了毒一样。像条毒蛇,盯着比自己庞大数倍的猎物,依旧冷静地等待着吞噬对方的机会。
安倾愤然地看着这个绝称不上良善的老人。她从莫名其妙被带走到现在,沈泓生都没在她面前出现过。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她被关在那个小屋子里与世隔绝。也怀疑过是沈泓生,直至此刻,安倾才确认果然是他。
“来,你们两个有情人,好好告别吧。”沈泓生年老又精明的脸上,扯出一抹讽笑,“顺便,可以再好好商量一下,到底谁去死。”
安倾偏头过去,胀热着眼眶,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泓生,“你是不是他亲人啊?”
老人桀桀笑起来,“这话,你是不是也该问问他?要不是有他这个好孙子,我会落到这步田地?”
“不过,”沈泓生看着沈肆,冷声笑道,“我这两个儿子,两个孙子里,还是你最像我。”
安倾无暇去顾及沈泓生话里的意思,此刻,她和沈肆有比沈家这点乌七八糟的私事更重要的事情要面对。
沈泓生却像是觉得他们俩,必定逃不出林场边境的这间小屋,像是死也要让他们死个明白,毫无顾忌地说:“沈肆,你母亲的意外,的确是我做的。”
沈肆淡然的表情,终于起了一瞬狰狞,眸色淬毒地望着他。
“你母亲,也是个厉害角色。如果不是她想要的太多,碍了周家人的眼,你父亲又太傻,我也不会动她。不过……”沈泓生笑得低哑,笑意诡异又残忍,“她值得你为她做这些吗?”
沈肆极力克制的情绪,因为纠结愤然、痛苦怒意,让侧颊的线条,都跟着扭曲起来。
沈泓生说完这些,没再管沈肆,带着人退了出去。
屋里一瞬寂然。沈肆阖了阖眼睫,撇开沈泓生的话,快速让自己冷静下来。此刻,他有最重要的人在身边。
“倾倾,你现在,小心地站起来,出去,往山下去。”沈肆柔声对她说。
安倾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清醒又混沌,“那你呢?”
“他在这间屋子里装的无线电装置,可操控的范围大约在50米之内。”沈肆耐心和她解释道,“而我坐上这张椅子之后,到他出现,也不过半分钟的时间。他做事,必然会给自己留足可以离开的安全距离,所以,他要么远程操控,要么早就设置过触发装置失压后延时引.爆的时间。”
“留给我这么远的距离和时间,我不会有事的,”沈肆说,“你放心吧,我早就安排好了,你先下山,我会去找你。”
安倾咬牙看着他,心里有对死亡的恐惧,又有对这个男人理不清的复杂情绪,和不舍。
“倾倾,放心吧。他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前,绝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沈肆替她揩掉眼泪,温柔地说,“你看我什么时候做过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安倾抿唇咬了咬牙,却不敢信他,“可……你也从没对我说过实话。”
沈肆心里一刺,眼里掩不住哀伤地望着她,眼眶胀热猩红,漂亮的瞳仁里不可抑制地浮起薄雾,低低地说:“有的。”
安倾看着眼前模糊的男人,长睫轻颤。
“我爱你,”沈肆沙哑着嗓子,轻声告诉她,“就是实话。”
“你别说了……”安倾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到底该如何面对他才好。却真的不想在此刻听见这句话。心脏像是不堪重负,坠着铅块,被人拖向湖底。
“嗯,不说了。”沈肆轻声笑了笑。
他多想告诉她,他这一生中最温暖的记忆,就是俩人那段相处的过往。只是,又怕这最后的倾诉,会让安倾记一辈子。
即便……那段温暖时光在安倾看来,也只是他刻意演出来的假象,或许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可他也实在不知道,曾经的他如果不演,能拿出些什么让安倾喜欢自己的东西来。
但他也怕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毕竟头破血流的那晚,他说得那么轻声,安倾可能……并没有听见。总要让她知道,她是真实地被他爱过的。她也值得被比他更好的人爱。安倾那晚说的话,他一直记着,她说她不会同他在一起,也不会在和旁人在一起。
沈肆想,他终究还是卑劣自私的。直到今天之前,他心里还是隐隐为着那句话期待着。想着他只要等下去,终有一天能重新和她在一起。
可他也同她说过,如果他死,他会放手的。所以,他总该让安倾还留有爱人的能力,他得告诉她,他是真的爱她的。
安倾抿唇抽泣着,拳紧紧攥住,指节牵着胸腔的麻痛。
“你别哭,听我的,现在就出去。往山下去,有人会来接你,我不会让你出事的。”沈肆柔声和她保证道,“你不在这里,我才能和他周旋。”
沈泓生同他,是心理博弈,他对沈泓生做的,也同样如此。沈泓生用安倾威胁他来,他用沈泓生无法舍弃的利益作挟。
他不会天真到认为先给他海外账户打了那些钱,沈泓生就会放过安倾。沈泓生却不敢赌,是不是他不先放走安倾,沈肆真的不会给他要的财富。毕竟,那个男人是出了事情,可以立刻丢下他父亲和小叔一家,只为保全自己那余下不多的生命,也能尽享富贵的人。
他只能这么做。即便赌输了,那便是他这辈子又欠了安倾一回。
好在,他该庆幸,沈泓生比他更无情、更逐利。
安倾压着心中恐惧,慢慢站起来,腿脚僵麻地使不上力气,还是强迫自己跨了下去,往前迈了两步。
“倾倾。”沈肆望着她的背影,极轻地叫了她一声。要不是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安倾都要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脚步微顿,刚想转身,却听见沈肆说:“走吧,别回头。以后,等我出去了,我也……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生命里,疯了似的缠着你。你值得更好的对待,值得一份正常的感情。只是,别再那么轻易相信一个人,但是……也别失了你爱人的能力。所以……”
身后的男人,轻声笑了笑,笑意一如初识时的那般温柔和煦,话音里却是极力克制着的沙哑颤意,温声对她说:“忘了我,好好过下去。”
听着沈肆像是最后一次对她说话的语气,安倾心脏猛地收缩,“沈肆,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你能解决没问题的吗?!”
像是看出了她的意图,沈肆大声道:“不许回头!”
别回头看他,别看见他狼狈不堪、脆弱不舍的样子。更别……同情他。
“你走了,我才能安心对付他,”沈肆顿了顿,狠心咬牙道,“你别拖累我。”
安倾僵在原地,颤意牵着胸腔剧烈起伏。眼里热意,任凭她眨再多回,都一次次地模糊着视线。
“走,我不会有事的,我保证。”沈肆见她愣着不动,低声催促道,“倾倾,再信我最后一次。我不会骗你的。”
阖上眼睫,仰了仰脖颈,安倾攥紧了拳,脸上满是胡乱肆意的泪迹。
抬手用力一抹,安倾咬牙道:“沈肆,你要是再骗我,我就拿一辈子来记着你……”
话音微顿,安倾哭腔嘶哑,又说:“……来恨你。”
作者有话要说:orz,火葬场什么的,简直是在燃烧我自己仰天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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