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范镇是一脸轻松,但苏辙对此是既好奇,又是担忧,于是将范镇请入屋内,询问这具体缘由。
这缘由就是青苗法。
在王安石正式提出青苗法后,范镇便是极力反对青苗法,甚至直接跟皇帝说,此乃残民之术。
这当然就激怒了王安石,他在得到赵顼的默许后,是亲自拟写诏书痛斥范镇。
范镇也是硬骨头,可不吃王安石这一套,就直接上诉请求致仕。
老子不干了!
然而,司马光与范镇的关系非常要好,可以说是心心相惜,知己一般,他们的执政理念也非常相近。
但司马光又要顾全大局,不便跟皇帝撕破脸,是好说歹说,给拦了下来,后来又让范镇去检察院待着。
然而,许遵在政治主张中,也是支持王安石的,范镇跟许遵也处不来,再加上当时青苗法最终得以颁布,于是他又请求致仕,以此来表示抗议。
司马光也没有办法。
可临出京时,范镇又听到朝中在讨论,如何利用司法改革去压制青苗法。
这老头灵机一动,在朝中阻止不了,那我不如直接去河中府阻止,其实保守派的计划,也是要在地方上阻击新法,而不是在朝中,因为赵顼完全是偏向王安石,他们阻止不了,于是这范镇要得一纸公文,就跑来河中府当珥笔。
结果一来就遇到这事,当即就开心坏了,自己没有来错地,立刻毛遂自荐。
这范镇也是陕西人,而且在河中府是颇有名气,有诸多好友,都知其才华,关键他还是刚从京城来的,是非常清楚整件事,立刻深得乡绅们的信任,并答应让他们担任此番诉讼的珥笔。
“原来如此。”
苏辙点点头,又道:“其实.其实范学士犯不着致仕,可直接调来咱们检察院。”
“那不一样。”
范镇摆摆手,“我在检察院待过,其实检察院的主要职责还是检察司法,不应以争讼为主,只有在检察院认为皇庭判决不公时,再提起诉讼。
此外,检察院代表的是朝廷,就比如说在此事上面,若以检察院之名去起诉,反而是名不正,言不顺。相对而言,这珥笔就自由许多。”xündüxs.ċöm
苏辙听罢,不禁自尴尬道:“惭愧,惭愧,不瞒范学士,之前我还都在想方设法起诉官府。”
范镇一愣,“是吗?你也!”
话说至此,他连连摆手,“如今你是检察长,而我又是代表一方的珥笔,不便谈及此事。不过,我今日前来,是另有一事相求。”
苏辙连忙问道:“范学士请说。”
范镇道:“就是关于这张庭长。在京城时,我见识过其争讼的手段,也见识他讲课的本事,但还从未见过他审案,听说他有判例权,可不依律判决,那他判决的主要依据是什么?”
这庭长的习惯,主张,思想,都是争讼的细节之一,因为争讼的目的就是要说服庭长相信自己。
苏辙沉吟半响,道:“其实张庭长并非不依律判决,他暂时还未有改变任何律例,不过在惩罚上面,他常常不依律惩罚,但也都符合法制之法的原则,主要还是针对民事诉讼,不涉及到国家和君主的利息。
他更多是在律例添加解释和原则来进行补充。范学士大可依律去争讼,这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范镇点点头:“原来如此。”
那边皇庭刚刚收到范镇的状纸,四小金刚可算是激动坏了,他们早就料到,乡绅们一定会提起诉讼。
而他们之所以激动,不完全是因为诉讼一方代表着河中府二十八乡,是一个超级打官司。
而是因为这将是司法改革和新法的一次正面对决,同时又涉及到宗法,三法交织在一起,这能不让人激动么。
最终会是什么结果,这真是太令人期待了。
此次判决甚至可能会影响到京城的格局,当然也有可能,让皇庭自己也栽进去。
于是他们赶紧拿去给张斐过目。
整份状纸就一张纸。
不到半柱香,张斐便看完了,放了下来,向四小金刚问道:“你们怎么看?”
蔡卞立刻道:“我认为这张状纸并未达到开庭的标准。”
张斐问道:“为什么?”
蔡卞立刻道:“因为这状纸上主要是针对青苗法,他们只是认为官府这么做,只是为聚敛财富,而并没有提供任何证据,证明官府不能禁止宗法,也没有证明宗法有权力这么做。”蔡京道:“我听闻这位范学士在京城就反对新法,可见他只是想借这场官司,来打击青苗法。”
上官均道:“就算是又怎么样,我们只看证据,不管他们的初衷是什么,只要证据充足就行。”
张斐问道:“那你认为证据是否充足?”
上官均立刻道:“学生以为这证据足以开庭,因为官府如今确实要执行青苗法,而青苗法规定的利息是两分,那么官府禁止一分五的利息,这显然是有利于青苗法的,光凭这一点,就足以令我们开庭审理。”
蔡卞反驳道:“但这有先后之分,是青苗法先规定两分利息,乡绅才规定一个更低的利息,对方这么做明显是针对青苗法,这状纸简直就是倒打一耙。”
上官均道:“就算是如此,但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乡绅们不可以这么做,关键乡绅这么做,他们是不是受益的一方,这并不好说。但官府这么做,青苗法肯定是受益的一方。”
“上官说得很对。”
张斐突然点点头,“你们要记住一点,这状纸的作用,就只是让我们开庭审理,不会是全部。基于这一点,证明宗法有权这么做,或者证明官府无权禁止宗法,这显然是非常难的,基本上很难找到直接证据去证明。
但是,官府现在已经确定要放两分的利息,同时又禁止民间一分五的利息,至少可以从中确认两点,第一,这么做的结果,青苗法肯定是大为受益,也就是官府大为受益。
第二,民间肯定是被允许放一分五的利息。这就足以达到开庭的标准,因为官府是不能轻易禁止律法所允许的事,来为自己谋取利息。”
蔡卞道:“但是青苗法也是朝廷的政令。”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青苗法中,有规定不准他人低息放贷,那张状纸就是废纸一张,任凭状纸上说得再合情合理,但青苗法中没有这项规定,且没有任何涉及到约束百姓的规定。”
说到这里,张斐拿起这张状纸来,笑道:“其实这张状纸写得是非常巧妙,看似简单,也有可能是倒打一耙,但至少我们无法拒绝,试想一下,如果官府拥有这项权利,那么会导致什么情况,官府想要卖粮食,只需强制性让民间粮价涨上去,想要收粮食,则可以强制规定粮价低于市价,那就全乱套了,这不但涉及到百姓的利益,也涉及到国家和君主的利息,我们皇庭对此不能置之不理,必须要审理清楚。蔡京。”
“学生在。”
“你去官府跑一趟,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能提供的充分证据,证明自己这么做,不是为青苗法受益,那我们皇庭将会开庭审理此案。”
“是。”
四小金刚一听,知道这场官司必然会开庭审理。
因为官府不可能能够提供充分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事实就是为青苗法能够顺利执行。
就是这么简单。
那边官府在得到蔡京的告知后,也立刻召开会议,商议对策。
“看来他们已经狗急跳墙了。”
元绛冷笑一声,蔑视道:“都不惜跑去皇庭,让皇庭为他们做主,这真是可笑。”
韦应方他们心想,这不是你开的头吗?你先跟警署合作的。
元绛又韦应方道:“韦通判,你去跟对方说一声,我们官府并不怕去皇庭争讼,只不过我们不想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韦应方着实忍不住了,讪讪道:“但是事先咱们也通过皇家警察去.!”
“警署跟皇庭不一样。”
元绛道:“皇家警察只是执行人员,官府也是有权调动他们,可皇庭在河中府是不受任何人控制的,但如果他们冥顽不灵,那我们往后也不会跟他们去商量,也将会通过皇庭去控诉他们,让他们都小心一点。”
韦应方不禁暗自皱了下眉头,这都是狠人啊!他们渴望挑拨新法与司法之争,确实,新法也可以挑拨司法与旧制之争。
三者游戏,果真是最难玩得局。
但韦应方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跑去跟对方商量。
这不去还好,去了,那些乡绅个个都气得是暴跳如雷,是你先跟警署合作的,如今见到我们上诉皇庭,就开始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真是特么双标狗。
当然,气归气,即便是利益的角度出发,他们也不可能放弃此次诉讼的。
因为这里有一个很纠结的点,就是司法改革是司马光提出来的,是保守派的方案,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之前上书朝廷,控诉皇庭,也没有卵用。
他们只有三个选择,要么跟新法合作,去对方司法改革,要么跟司法改革合作,去对付新法,要么就挑拨司法改革和新法斗争。
基于他们也都非常反对新法,就只有第三个选择。
而且他们相信,元绛只是吓唬人的,一旦皇庭否定官府的禁令,王安石在朝中绝不会罢休,只要不禁,青苗法一定流产,他们一定会为此打起来的。
断然拒绝韦应方的提议。
官府那边也立刻决定应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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