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对方拿出实证来,那就直接认罪认罚,尽快结束这场官司,千万别做任何的争辩。
可见即便到了这一刻,韦应方还是有那么一丝侥幸。
因为他是官员,他知道各种手段,比如说杀鸡儆猴,又比如说,故弄玄虚,万一税务司只是拿那两个来立威,其实并没有掌握所有人的证据,或者证据不是那么充足,就只是吓唬人的,那他更会气死去,故此还得等到对方先拿出证据来。
这真是好巧不巧,邱征文上来就直接亮出那张有问题的地契来,这可真是直接吓出韦应方一身冷汗来。
决不能再争辩下去。
因为这份地契跟他的关系很大啊!
而且一旦就这事进行争论的话,天知道税务司到底还掌握多少证据,可别越挖越多,什么违法收入也都给你挖出来,甚至将他也给牵连进来。
然而,只要这些违法收入给挖了出来,并且都做实的话,尤其是还涉及到官员,那检察院就会介入,税务司到底是只要钱,检察院可是要命来的,鬼知道会不会将他也给牵连上。
虽然韦应方他们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自己名下的税可是一分不少,只不过他们的大多数家业,都在亲人手里,因为宋朝对贪污还是查得非常严,隔三差五,就会派人系统性查一次,只要你进行争辩的话,这话就肯定越说越多,这言多必失啊!
赶紧认!
不要犹豫!
但是,认了就得罚,还是五倍罚金的顶格处罚,不过张斐还是一视同仁,给予他们审视账目的时辰,等确定无误,再做最终判决。
如无意外,这又是一万多贯入账啊!
如王韶、蔡延庆、元绛、吕公孺这些没有心理负担的官员都已经开始在算账了,这一个一万多贯罚金,一百三十多个,那就是一百多万贯。
这些雇员特么发了呀!
这可比收上来的税还要多。
难怪那些人都愿意出卖自己的家主。
然而,这些蠢货都还只拿一两百贯去贿赂那些雇员,你贿赂个der,太瞧不起人了,这必然会失败。
正当张斐准备宣传第三个被告时,只见一人快速入得庭上,将一张纸条递给李敏,然后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一番。
李敏看过之后,立刻起身来,道:“张庭长,请稍等一下,我这里有三十二个当事人,希望能够跟税务司那边商量一下,他们愿意认罪认罚。”
三小金刚听罢,不约而同得瞄了眼旁边坐着的官员们,但见他们是不少中偷偷抹着额头上的汗。
心中皆想,你们可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早交税,哪有这回事,老是想着别人是吓唬你的,现在好了,赔夫人又折兵啊!
可能还得面临刑事诉讼。
应了那句古话,这祸不单行啊!
“这样啊!”
张斐迟疑片刻,道:“那就先休庭吧。控辩双方的珥笔,还有苏检察长你们到内堂来一趟。”
说罢,他就站起来,反身进入内堂。
李敏、邱征文、苏辙也起身朝着内堂行去。
院内院外,霎时间又是议论纷纷。
这特么真是太刺激了。
他们的小心脏已经快要受不了了。
“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坚持不住了。”
蔡延庆不禁都乐了,原本他们还期待一场旷世大战,不曾想,仅仅一个上午,就转变成了收割机广告。
元绛小声道:“谁能想到这河中府的税务司比京城的税务司还要强大,都能将这些大地主的佃农、家仆给策反,可真是无孔不入啊!”m.xündüxs.ċöm
卓群突然道:“关键还是在于检察院,他们更加没有想到,虽然皇庭都已经说了首犯不给予刑罚,但检察院还是能够就违法收入,进行介入调查。”
首犯不追究刑事责任,仅仅是逃税,可没说不追究里面的违法行为。
这可是两回事。
蔡延庆、元绛稍稍点头。
而这就是这些人立刻投降的事实,如果只是要钱的话,反正都已经是要顶格处罚,那何不打到底,使劲浑身解数,能少一点是一点,能拖下去就拖下去,但这钱是绝不能轻易给的。
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检察院还能就里面的违法保留起诉权,咱不说杀人放火,但是贩卖私盐、私茶、私酒,这个大家多多少少都会沾点,尤其是那些在官府有着很强背景关系的。
虽然朝廷一直在降低对这些走私的处罚,但还是要给予刑罚的,关键,这里面都会牵扯到他们背后的势力。
检察院简直就是为他们这些当官的而设,这他们能不害怕吗?
内堂。
“税务司对此有何看法?”
张斐先是将邱征文问道。
邱征文道:“我们税务司追求五倍罚金的顶格处罚,如果他们认同这一点,我们税务司可以接受他们的认罪。”
张斐又看向李敏。
李敏却看向苏辙,“如果检察院也不追究的话,我的当事人也愿意缴纳五倍的罚金。”
苏辙听得眉头一皱,道:“你凭什么跟我们检察院谈条件?我们检察院会保留对其中所有违法收入调查和起诉的权力。”
李敏讪讪道:“苏检察长莫要误会,我不是在跟你谈条件,只不过关于贩卖私茶、私酒,都是常有的事,许多百姓也都在贩卖,因为官府的限制实在是太多,价格又贵,那些乡户要不买点私酒,就根本就喝不上酒。
再说,五倍的罚金,基本上将这些钱也都给交出去了,他们都是白干了一年,就还请苏检察长网开一面。”
苏辙依旧不予理会。
张斐思索片刻,突然道:“你们先出去一下,我跟检察长单独谈谈。”
“是。”
等到他们二人出去以后,张斐向苏辙道:“苏小先生,咱们见好就收,这已经从他们身上割下一块肉。”
苏辙却是反问道:“如果我不妥协,税务司是不是不会配合我们检察院。”
他们检察院可没有税务司那般手段,他们如果要起诉,肯定还是需要税务司的配合。
张斐笑道:“当然不可能的,但是我觉得李敏说得有道理,当下贩卖私茶私酒是多不胜数,也涉及到不少百姓,如果要就此事进行调查的话,对方反戈一击,举报平民百姓,导致案件扩大化,可能就没完没了了,到时这税钱也收不上来,因为官司还会继续打下去,这可能会使得我们陷入被动中。”
现实就是这种情况太常见了,但法律上又是不允许的,这对于公检法而言,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还是那句话,法不责众。
苏辙心里当然是非常清楚的,他自己也都喝过私酒,道:“但是我们不能总是这么和稀泥,这些问题该怎么解决?否则的话,珥笔一提法不责众,我们就束手无策。”
张斐问道:“苏小先生对此有何看法?”
苏辙立刻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三十多个人,应该全都是官员们的亲戚。”
真不愧是苏家人,反应果然是快。张斐眼中闪过一抹赞色,道:“虽然我不敢肯定,但我想得与你一样。”
苏辙听罢,道:“放他们一马可以,但前提是他们必须对此进行改革,绝不能再拖下去。”
张斐笑道:“苏小先生是想以此跟那些官员们谈判?”
苏辙点点头,带着一丝无奈道:“毕竟我们公检法无权干预行政,也只能用这种方式。”
张斐点点头,道:“这与我想得不谋而合。”
苏辙道:“但是我们怎么自圆其说。”
张斐道:“这你放心,交给我。”
苏辙愣了下,道:“看来张庭长早已经想到这一点。”
张斐也不否认,道:“是有类似的想法,但主动权还是在他们手里,毕竟我们的职责就是秉公执法。”
苏辙稍稍点头。
与苏辙谈妥之后,张斐再度将李敏和邱征文叫了进来。
“李敏。”
张斐道:“我与苏检察长已经谈过,原则上我们公检法是坚持不清算旧账,但是这毕竟是去年的税收,从表面上来看,不算是旧账,但是你说得非常有道理,有可能是制度得缺陷所遗留下来的,并且与百姓息息相关。
但这需要与官府方面商量,看看到底责任是谁的。正好,即便他们认罪认罚,我们皇庭也不能轻易给予他们处罚,还是需要他们确认税务司提供的数目没有问题,我们皇庭不想让人觉得,是我们强迫他们罚钱。
这样吧,在你确认数目的时候,苏检察长也会跟官府方面交涉,到时再看结果,当然,如果数目不对,你们也可以继续上诉。”
“我没有问题。”
李敏点点头。
张斐又看向邱征文。
邱征文道:“至少皇庭得给我们税务司一个期限,我们税务司不可能一直等下去。”
张斐稍作思量,便道:“七日。”
“可以。”
邱征文点点头。
“怎么样?”
陆邦兴见到李敏回来了,立刻问道。
李敏感慨道:“这民不与官斗啊!”
陆邦兴一脸错愕道:“什么意思?”
最近我们斗少了吗?什么屁事都往官府头上扯。
李敏便将张斐提出的方案告知他。
陆邦兴皱眉道:“也就是说,苏检察长要以此为条件,去跟官府进行谈判?”
“必然是这样,就那三十几个人全都是官员们的亲戚。”李敏心有余悸地摇摇头:“所以说,还是他们这些当官的会算计,就这一点点利益,他们都不会放过,还能说得头头是道,我差点都信了。”
陆邦兴道:“张庭长的手段,你是第一回见识么?幸亏他去当庭长了,他要当珥笔,那还有咱们什么事。”
“这倒也是。”
李敏点点头,起身道:“走吧,去跟我们的当事人商量一下。”
没过多久,一个仆从来到韦应方身后,低声在耳边嘀咕了一番。
韦应方听得眉头一皱,沉默半响,是无奈地长叹一声,点点头:“先答应他们吧。”
“是。”
这人走后,曹奕问道:“什么情况?”
韦应方道:“检察院要跟咱们谈谈。”
曹奕道:“谈什么?”
韦应方道:“私酒、私茶。”
曹奕眉头一皱道:“岂有此理,他这是想要威胁我们。”
韦应方道:“如今把柄全拽在他们手里,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只能任由他们宰割。”
说到这里,他又咬牙道:“这税务司莫不是会做法,他们是怎么查出这些证据来的。唉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越想越悔,可他哪来想得到,还能这么查税?
不可思议啊!
坐在不远处的元绛,偷偷瞄了他们一眼,心道,那臭小子竟然没有事先跟我商量,真是岂有此理。
各方确定之后,张斐才从后堂出来。
“本庭长方才询问了一番,这三十二个被告,是在没有确定账目的情况表示认罪认罚,这是有违公平审理的原则,故此本庭长暂不允许他们认罪,并且会将税务司提供相关证据,给予他们仔细审查,直到他们确定账目没有问题后,本庭长才会做出最终判决。”
不少人都听傻了,还能拒绝别人认罪?
这.!
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专业!
当然,不少官员心里都有数,什么公正、公平,统统都是狗屁,他们只是想多要一些。
真TM无耻啊!
接下来上来这个被告,乃是河中府有名的药材商人贺宏。
邱征文道:“根据税务司所调查,贺宏涉及农税逃税三百余贯,同时在药材交易方面逃税,达到九百余贯。”
那三十多个才是真正隐藏大财主,毕竟都是有过硬的官府背景,剩下的自然没有逃那么多税。
而且,那些三十多个认罪的,主要是害怕牵连到背后的势力,可不代表其余人也能接受这个罚款。
贺宏立刻道:“我一文钱都没有逃,你这是血口喷人。”
张斐安慰道:“贺员外稍安勿躁,我们皇庭是看证据的。”
贺宏拱手道:“希望张庭长能够为我等做主。”
“一定!”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向邱征文道:“控方可有证据?”
邱征文道:“我恳请张庭长传证人刘苗出庭作证。”
贺宏听到这名字,先是皱了下眉头,可见到那证人出现时,他顿时神色大变,“你你.!”
但见证人刘苗畏畏缩缩,来到证人席坐下,都不敢多看贺宏一眼。
邱征文问道:“刘苗,你干什么得?”
刘苗道:“小人.小人是贺家的佃农。”
邱征文道:“但是根据你去年的自主申报,你是拥有二十九亩田地的地契。”
刘苗道:“那都是都是贺家寄存到我这里的。”
“你胡说!”
贺宏激动道。
“被告,请不要干扰证人作答,否则的话,本庭长判你藐视皇庭。”张斐警告道。
贺宏心中一慌,立刻坐了回去。
邱征文问道:“为什么贺家要将二十九亩田地寄存在你这里?”
刘苗道:“这是因为规避新税法,我听说三十亩以下,就只需要缴纳百分之六的农税。”
邱征文又继续问道:“难道他就不怕你将这田地据为己有吗?毕竟这地契可是在你名下。”
刘苗道:“因为我欠他的钱,已经是不可能还得清,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害怕。”
邱征文问道:“那你有什么凭据,证明这一点吗?”
刘苗道:“那二十九亩田本就是白契,后来贺家以白契交易给我,让我去税务司交契税,从而就变成我的,但是我根本不可能买得起这些土地,这些都是可以查到的。”
“我问完了。”
邱征文坐了下去。
李敏直接道:“我没有任何问题。”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问个屁啊!
邱征文又继续道:“刘苗不是个例,贺宏一直在用拆分土地的办法,在规避更高的税收,我们虽然我无法一一确认,但是税务司已经控制住贺家的粮仓,根据粮仓的收入足以证明刘苗所言,乃是千真万确。”
说到这里,他扬起一个簿子来,“这里面有刘家一些佃农的口供、地契,以及刘家粮仓在去年冬初时的收入。”
张斐粗略看过之后,又向贺宏问道:“被告有什么要说的吗?”
贺宏狡辩道:“税务司不是看地契算税的吗?”
张斐道:“根据税法,税务司主要是看收入,田亩税只是一种计税法,而不是看田地收税。”
贺宏不语,从方才的情况来看,他也做好补交农税的准备,但是他的主要收入是商税。
说到钱,那自然不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邱征文又传了一名叫李铁的证人。
见到此人,贺宏就再也无法淡定了,直接站起身来,“你你竟然.!”
李铁委屈地瞧了他一眼,然后来到证人席上。
邱征文道:“李铁,请问你是干什么的?”
李铁道:“我是专门从西北地区贩卖药材去汴京的药商。”
邱征文道:“你能说说在去年十二月二十,发生了什么吗?”
李铁道:“当时我的船队正准备去洛阳,哪知遇到大雪,滞留在渡口,随后就遇到税务司盘查。”
邱征文道:“税务司的人为何要盘查你?”
李铁道:“因为他们认为我偷盗药材。”
邱征文道:“事实呢?”
李铁道:“事实是那批药材都是我从贺宏那里买来得,只不过他为了规避税务司的调查,未有跟我签订任何契约,而且还是选在荒郊野外交易,并且要求我支付银子,这样的话,就能掩人耳目。当时我一共支付给他五千两银子。”
“你胡说,我从来没有跟你交易过。”贺宏是咬死不认,反正什么凭据都没有。
李铁道:“虽然我与他没有签订任何契约,但是我在我的账目上还是写上了这一笔交易数目。而且他们贺家的制药秘方与别家不一样,很容易就能够证明,那一批药材都是属于贺家的。”
贺宏听罢,当即显得十分慌乱。
确实!
他能够成为大药商,也是因为他祖传的秘法,这没法否认啊!
“说谎!他在说谎!”
贺宏似乎还在垂死挣扎,“是他偷了我家的药材,是他偷的。”
邱征文仿佛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于是又向张斐道:“大庭长,贺宏为人十分精明,他为求躲避税务司的追求,已经更改了所有账目,但是我们查到去年与他所有交易的所有大商户,如今这些人全都庭外等候作证。如果这些人全都是偷他家的,他早已经倾家荡产。这足以证明,他家里的账目是存在问题的,这些交易都没有计算在内。”
随着他的一个个老客户倒戈相向,并且拿出自己账目和药材作证,贺宏已经是面如死灰,瘫坐在椅子上,再也无法反驳的勇气。
其实这些老客户也不想出卖好友,他们也都不想交税,但是他们没有办法,如果他们无法解释这药材的来源,税务司就能起诉他们偷盗药材。
同时税务司向他们保证,如果他们愿意出庭作证,将不追究他们此案中的责任,要知道他们也有协助逃税的嫌疑。
随着贺宏被抬下去后,接下来上来的是一个名叫段云天的大财主,这人高大魁梧,坐在上面颇有气势。
邱征文道:“根据税务司所查,段云天农税方面逃税两百贯,但是他一直在偷偷开采三个私煤矿,去年从私煤中所得一万两千贯,逃税一千八百贯,共计两千贯。”
段云天惊愕道:“这这你们都知道?”
邱征文道:“你们所有的煤都是往三门峡运送到洛阳,税务司在三门峡的人已经记录下他们去年一共运了多少煤出去,包括你们船队在渡口的登记,以及你们的煤贩卖去何地,买家又是何人,所得利润是多少。”
说到这里,他瞧了眼天色,“此时你家的三个煤矿应该已经被税警查封。”
他便拿出一箱子证据呈上。
段云天听完之后,连辩解的勇气的都没有了,张斐叫他他也不答。
装死是他们的唯一出路。
张斐也不勉强他,瞧了眼天色,道:“时辰也不早了,上午就审到这里,下午继续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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