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谁也没有想到,苏辙会在公使院的账目上,去调查军资库的经费问题。
当时他们都认为,检察院光要查清这些账目,都要查上数月之久,故此对于苏辙这么快起诉,他们都有一些诧异。
殊不知,苏辙压根就没有看那些账目,直接就调查公使院的账目,因为公使院也与军费有一些关系,尤其是在犒赏和抚恤这方面,检察院也只是照例去拿了一些账目回来。
而公使院为证清白,非常配合,表示自己的经费也是入不敷出。
可哪里知道,这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是当时苏辙为何能够立刻想到公使院,确确实实,就是因为他是官员。
这还真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不是官员,还真不知道这事。
而当时根据各方出示的账目,河中府的财政的确是非常拮据,本就是入不敷出,财政赤字,怎么可能会有盈余。
这也是千真万确的,公使院再能花钱,也无法将河中府的财政花成赤字。
之前包括张斐在内,也一直都在想苏辙会去怎么证明,这财政是有盈余的。
不能说财政账目只要还有钱,那就应该拨给陈光。
这也是不合理的。
毕竟每年的支出都是规划好的,这是不能轻易破坏的,这事情也分轻重缓急,关键官府也没有说不给这笔钱,只是说先欠着。
在当下这个制度下,这也算是合情合理的。
而苏辙控诉的是拖欠和克扣军饷,那么就势必得证明,军资库是有富余的,只是他不给而已。
但众所周知,这财政赤字,怎么可能还会有富余,确确实实都还需要中央拨款,来贴补军费。
哪知苏辙直接从公使院这个不起眼的官署进行突破。
这公使院可不是一般官署,关乎到每个官员的切身利益,这公款吃喝,全靠公使院的经费啊!
这也是为什么,一般公使院要钱,各官署都会积极配合,他们也是官,这钱等于也是拨给自己用的,至少也能去蹭一顿酒席。
急了!
这一下官员们是彻底急了!
“他他怎么能拿公使院说事,难道他就没有用过公使院的钱么。”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没有想到,这小子比张三还要可恶。”
“他们检察院是要与所有的官员为敌么?”
两边的贵宾席上,低语骂声不断。
自河中府皇庭开庭以来,也出现过许多令人不愉快的时刻,但从未如今天这般,两边官员都是直接骂出声来。
就如同捅了马蜂窝一样。
气氛顿时变得相当暴躁。
陈琪、王申皆是低着头,可见这是在他们的预计之中。
但他们心想,让你们和解,你们不愿意,还想方设法来刁难我们,这能怪得了我们吗?
搞笑的是,那门前观审的士兵们也在骂。
原来你们是将我们的军饷,拿起给官员公费吃喝,真是欺人太甚啊!
唯独武将们是沉默,神情相当纠结。
这公使院的钱,他们也用,但是拖欠军饷,显然也不利于他们。
真是左右为难啊!
一时间,这皇庭内外,是嗡嗡作响。
“肃静!”
张斐狠狠敲了几下槌子,“肃静!肃静!谁若再喧哗,本庭长便会将其逐出皇庭,并且三月之内,不得进入皇庭观审。”
如何威吓之下,庭院内外,这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张斐这才向苏辙道:“苏检察长,你可以继续了。”
“是。”
苏辙微微拱手一礼,旋即又看向唐仲文。
此时唐仲文是低着头,满头大汗,如坐针毡。
“咳咳!”
贵宾席上,传来两声重重地咳嗽声。
任谁都听出,这语音中夹带着浓浓的威胁之意。
张斐只是瞧了一眼,但也没有做声。
苏辙既然决定要走这一步,必然也是充分考虑过后果,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不继续下去,如何能行。他也是无路可退,于是又向唐仲文问道:“唐司理方才说一直都是如此,不知此话是何意思?”
过得片刻,唐仲文兀自不语。
张斐开口道:“唐司理,请你回答苏检察长的问题。”
唐仲文抬起头来,双目睁圆,狠狠瞪向苏辙,突然发狠道:“这是当初范公定下的规矩。”
此话一出,张斐一怔,插口问道:“唐司理所言的范公,可是范仲淹宰相?”
“正是。”
唐仲文突然腰板一直。
哇.这个瓜不小啊!张斐也惊到了,回头瞧了眼许芷倩。
许芷倩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
他们都没有料到苏辙会从公使院突破,并不掌握这一手资料。
张斐又很是八卦地向前面的四小金刚问道:“你们可知?”
四人均是摇头。
然而,苏辙听到范仲淹时,神情显得有些犹豫,显然他是知道这事的。
唐仲文也看在眼里,当即主动说道:“在庆历四年,曾有御史弹劾知渭州张亢过度使用公使钱,其中还包括以公使钱资助游谒文士,而当时范公就为其辩护。
之后仁宗皇帝便颁布了《赐陕西四路沿边经略招讨都部署司敕》,确定只要公使钱若非自用便可从宽。”
张斐听罢,又问道:“有这条敕令吗?”
上官均不太确定道:“应该是有得,因为据我所知,这公使钱确实开销比较大。”
叶祖恰低声道:“这可是属于咱们官员自己的福利啊!”
张斐苦笑道:“原来我不是个官啊!”
“.!”
叶祖恰一听,也对哦,我们皇庭是一点都没有享受到啊!
岂有此理!
不提还好,一提生气啊!
此时,庭院外面也响起窃窃私语声。
郑獬突然起身道:“一派胡言!范公只是针对这公使钱的使用,许多清廉正直的官员,赴京任命之钱都拿不出,只能求助公使院,关键,范公当时所言,与军费是毫无关系。”
张斐侧目看向郑獬,“郑学士,希望你不要干扰审问,若有需要,我们会让郑学士出庭作证的。”
郑獬道:“我只是帮忙解释清楚这一点。”
“多谢郑学士的好意。”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朗声向四小金刚,庭录官员道:“郑学士所言,只是庭外之言,不予理会。”
几人点点头。
郑獬尴尬地脸都红了,气愤地坐了下去。
张斐又向苏辙道:“苏检察长,你可以继续了。”
苏辙微微颔首,又面无表情向唐仲文问道:“我问的不是公使钱如何使用,而是你们军资库。可有规定,军资库将会承担公使院的支出。”
“.!”
唐仲文愣了愣,突然意识到,自己管得是军资库,不是公使院,讪讪道:“公使院那边开销大,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只能将责任往公使院那边推,不然就得军资库扛下所有,他扛不起啊!
苏辙又再问道:“有没有制度规定?”
唐仲文尴尬地摇摇头。
苏辙继续问道:“不知是否有明文规定,公使院和军资库的经费不可相互借助?”
唐仲文听得眼中一亮,忙道:“不对!不对!我方才说得不对。其实我们军资库和公使院的钱是可以相互借助的,这可都是有明文规定的。”
张斐闻言一笑,嘀咕道:“看来他进步不小啊!”
许芷倩低声问道:“怎说?”
张斐身子微微后侧,笑道:“待会你就知道了。”
又见那苏辙继续问道:“适才唐司理说,之所以军资库拨经费给公使院,乃是因为公使院开销太大。”
唐仲文点点头。
苏辙道:“这是早有计划的,还是临时的支出。”
唐仲文立刻道:“这当然是临时的。”
苏辙点点头,道:“据我所知,在军资库拨出这两笔钱之前,关于抚恤的申请名单,就已经送到了军资库。”
哎呦!完了!这厮真是太狡猾了,竟然阴我。唐仲文心中一凛,又开始装糊涂,漫不经心道:“我不记得了。”
苏辙拿起一份文案来,向张斐道:“这是军营递给军资库的抚恤名单,上面清楚的记载,是在去年十二月十六递上去的。”
张斐道:“呈上。”
文案呈上之后,张斐看过,然后点点头道:“关于陈光的抚恤申请,确实是在去年的十二月十六日送达军资库的。”
又递给蔡京他们。
苏辙又向唐仲文问道:“唐司理,方才你说,当时军资库没有富裕的钱,账目上的军费,都是有计划的,如优先拨给阵亡士兵,但是拨给公使院的钱,却又是没有计划的,不知唐司理对此要作何解释。”
唐仲文心虚地眨了眨眼,又道:“好像又是有计划的,我.我不太记得了。”
苏辙问道:“唐司理可知道李御史为何调任?”
唐仲文眉角一个劲的跳,过得半响,他才挠着头,低声道:“我想起来了,是临时拨的。”
原来那御史李浩是因为上奏弹劾薛向,然后就被王安石给调走了,不是说常规调任,这怎么可能有计划。
他自己都不相信啊!
苏辙问道:“但不知这些钱原本是计划用来做什么的?”
唐仲文结结巴巴道:“没没有计划,这是富余的钱。”
苏辙又问道:“可是方才转运使元学士说目前财政困难,转运司的分拨经费,也是根据往年的经费分拨的。而唐司理也同样强调着一点,财政困难,没有富裕的钱,故此只能将陈光他们的抚恤金拖到明年。”
“我。”
唐仲文张了张嘴,眼神中带着一丝求饶地看着苏辙。
苏辙却是疑惑地看着他,目光中闪烁着一丝火花。
来!
来啊!
刁难我们啊!
给我们脸色看啊!
你们不是很嚣张吗?
其实苏辙对此事非常恼火,当初他是掌握到公使院的证据,才去找他们谈判的,他也不想将这遮羞布给扒下来,你们一定要逼我到这个地步,真是岂有此理。
唐仲文见求饶无果,只能道:“这是富裕的钱,因为我们军资库得留一部分钱,应对突发情况,而我们知道,士兵们放停,军营那边会给一笔粮食,故此一般都是来年再算。”
他就两个选择,要么承认挪用军费,因为军资库的钱,如果是在计划之内,肯定是军费支出,若是支出给公使院,供官员吃喝,不就是擅自挪用军费,要么就承认故意拖欠军饷,我有钱我不发。
前者罪名是要命的,拖欠军饷,这个惩罚相对要很轻很多。
苏辙问道:“故此为李御史践行,算是军资库所要面对的突发情况?”
唐仲文也是破罐子破摔,“之前都是这么做的,我也是照例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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