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荷立于穆与棠的背后，轻拍她的肩头，宽慰道：“二娘，你刚才的每一句话，都讲到了点子上，没有一句废话，我估计你那嫡母回家去后，非得把房里的东西全砸了！真没想到，往日你温柔少语，吵起架来不落下风，厉害了。”
这番吹捧，穆与棠更感惭愧，“要是早十二年，我敢这样骂他们夫妻二人，也许阿娘就不会是那样的下场。”
“阿棠，这不是你的错！十二年前，你只是个五岁的孩子，懂什么呢？”
“是啊，那时的我什么也不懂。如今都懂了，却太迟了。”
苏荷还想安慰几句，穆与棠把手覆在她的手上，“五娘，你想说的我都知道。其实我娘走了十二年，我早该放下了。只是穆家人这一闹，搅得我心神不定，这不是正中她们下怀么？你放心，我还要把符氏酒肆开起来，做成长安第一酒肆！”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咱们一起去重新找木匠打新牌匾！”
穆与棠心里憋闷得慌，委实想出去透透气，又怕柳氏和茗韵在家带小六娘没空煮饭吃，推说煮了午饭再走。
“穆二娘，小六娘马上就要睡午觉了，往床上一放，又不会翻身，让柳娘子盯着就行。我去灶屋烧火，简单煮个汤饼，也就一刻钟的事。等小六娘睡醒，我们早就吃饱了，不耽误带她，你就只管放心吧。”
讲完话，茗韵把穆与棠推出了堂屋。
柳氏抱着小六娘，一面挥手，一面叮嘱道：“苏五娘，你跟阿棠多逛逛，傍晚回来也没事。”
哪知，穆与棠和苏荷一打开大门，又迎来了贵客！
谢玉衡身穿殷红色宝相花纹的圆领袍，头戴幞头，腰系蹀躞带，脚蹬长靿靴，骑在高头大马上，英姿勃勃。他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提着大鸟笼，里头两只灰白色的大雁“嘎嘎”地叫着，一下子就吸引了很多行人的目光。
毋庸置疑，仅凭这一对聘雁也该晓得谢玉衡是来下聘了，遑论后头还有十六人抬着八个缠红绸的大喜箱，外加一辆宽大马车，排场不小。
“五娘，谢三郎来给你下聘了！”穆与棠双眸亮晶晶的，眼里拂过笑意，由衷地替苏荷高兴。
苏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来了！他真的来下聘了！今儿个他骑着马，是那样的意气风发，如十八九岁的少年郎！
此时此刻，她感觉天地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唯有谢玉衡骑马缓缓而来！极少面红耳热的她，脸颊开始滚烫，心怦怦直跳，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她分外高兴，又诚惶诚恐，忍不住抓紧穆与棠的手，轻喃道：“二娘，我……”
“五娘，别怕，一切有我呢！”
苏荷的掌心出了汗，手在微微颤栗，显然是有所畏惧，穆与棠便紧紧地扣住她的手，温和而坚定地宽慰。
谢玉衡骑在马上缓缓向前，随着他和苏荷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不禁既兴奋又担忧——为今天来下聘而高兴，为她答不答应而忧心。虽则他多次问过愿不愿意嫁，她没有明着反驳，却也没有一口应承，总是讲个笑话搪塞过去。不论如何，今儿个总该有个结果了！
思及此，谢玉衡脸上的笑意更浓。
这一人一马离一丈远时，苏荷咬唇问：“谢三郎，你一直笑个不停，到底有啥好笑的？”
“我来迟了。”
尽管谢玉衡答非所问，苏荷欲要追究时，他已递过来那一笼聘雁，她只好接过，磕磕巴巴地接话：“不……不迟。”
“没错，这会儿还是上午，一点儿也不迟。”穆与棠笑着附和。
谢玉衡下了马，便与二人一齐等马车上的人下来。
最先下来的是谢祁衡，瘦高挑儿，穿一身湖蓝色圆领袍，拎一个青瓷手炉，俊秀斯文。
他一踩着矮凳便认出了容貌出众的穆与棠，含笑喊道：“是你啊，穆二娘！”
被这么唤一声，穆与棠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眼前一表人才的郎君，便是昔日在瑞亲王府当男傧相的那位谢十郎！她莞尔一笑，“谢十郎，真想不到今儿个你会跟谢典军一起来下聘。”
“三兄把未过门的三嫂说成天下仅此一人的神仙人物，恰好我不用进学，便也凑趣来瞧瞧。”
神仙人物？真想不到谢玉衡这么一个踏实肯干的人，吹捧起苏荷来，竟是上嘴皮挨天，下嘴皮挨地，好大的口气！不过，苏荷听着非常受用——她这辈子除了被穆与棠夸奖，还是第一次听人用这般美好而触不可及的词形容自个儿！
谢玉衡笑问：“十郎，你怎么认得穆二娘呢？”
“三兄，你要我在瑞亲王大婚那日做男傧相，有幸给穆二娘引路，便认得了。”谢祁衡实话实答。
“我倒忘了有这回事。”
众人聊得起劲，媒婆和谢老夫人闻声下了马车。媒婆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分外喜庆；而谢老夫人，则梳着一个高髻，佩戴赤金镶翡翠的整套首饰，端庄贵气。
为免苏荷和穆与棠不晓得怎么称呼二人，谢玉衡主动介绍道：“苏五娘，穆二娘，家母和官媒陈婆随我一起来的。”www.xündüxs.ċöm
苏荷和穆与棠分别见礼。
谢老夫人笑道：“原来你们几个都是老相识，看来缘分天定这话，委实是不错的。”
缘分天定！
眼前两位才子两位佳人，不是正好凑成两对么？
为了多赚一份保媒的钱，陈婆长袖善舞，立刻开口巴结道：“谢老夫人，我陈婆子做了二十年官媒，撮合的夫妻没有上千对，也有几百对。依我看，谢三郎迎娶苏五娘进门了，谢十郎也该好事将近了。如此一来，两位小娘子情同金兰姐妹，以后当妯娌，真真是亲上加亲。”
穆与棠身份特殊，谢玉衡早在临行前便交代亲娘和弟弟不许乱开玩笑，只忘了跟媒婆提一嘴，便出了这般明显的错处！
谢老夫人脸色不改，“十郎年纪尚小，上头还有姐姐哥哥未成家，哪里就轮到了他呢？”
陈婆一看才子佳人们脸色都不大好看，再加上谢老夫人打圆场，便知自个儿说错了话，索性将错就错，“谢老夫人说得是，谢十郎还没到娶亲的年纪。不过咱们都是熟人，以后谢十郎娶妻的事，也交给我。”
“好说好说。”谢老夫人含糊地应道。
原本众人谈笑风生，这会儿都不说话，陈婆是个人精，立马拿出八折红礼单，“两位小娘子，这是八大喜箱的礼单，劳驾你们对一对。”
“你们送来什么就是什么，不必对了。”苏荷爽朗地表态。
陈婆夸道：“苏五娘真是个爽快人。”
“谢老夫人，陈婆，谢十郎，外头风大，快进屋坐。”穆与棠领着她们过了影壁，再绕出来招呼抬喜箱的郎君们去厢房里烤火。随后，她再折回堂屋。
半道上，苏荷轻喊了她一声，再拽着她到芭蕉树下，“二娘，我托柳娘子帮我去应付她们，你也去听，回头说给我听。我去灶屋煮浇头面，等煮好了给你们端过去。”
“五娘，刚才你见都见了婆婆，还有啥难为情的？再说了，是我让丫鬟和厨娘回去歇着，如今来了客人，自然该我做事。灶下的事，你不用管，只管端着茶水去坐着。”穆与棠直接大包大揽。
苏荷问：“二娘，就算你一个人能煮出来二十几碗浇头面，可中午这么多人吃午饭，你怎么忙得过来？”
“五娘，你也是忙糊涂了！午市的鼓声响了，我从后门溜出去叫几桌席面来，保管能又快又体面地请大家吃饭。”
“可是……”
“什么可是不可是的，你就去堂屋里坐着，听听你婆婆讲什么话，看看她到底是个啥样的人。更何况，今天也算你的好日子，我很乐意为此忙前忙后的。”
言毕，穆与棠把苏荷推走了，再去灶屋忙活。
苏荷确实想借此机会看看婆婆到底是不是好相与的人，便端着泡好的茶水，迈步走进堂屋。
这时，柳氏和谢老夫人坐在上首，仅谢玉衡、谢祁衡以及媒婆分坐左右，有说有笑的。
苏荷分别给每人敬了茶，再默默地坐在谢玉衡对面的扶手椅上。
谢老夫人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讲道：“柳娘子，不瞒您说，我名下子女甚多，没成亲时，样样是我管的。成亲之后，便是小夫妻各管各的。平时一日三餐，公中做好了送到各自院里，想点菜吃，舍得出钱就行了；一年四时的衣裳，也都会买布做好，想穿更好的，自个儿掏钱去买也成；至于平素的人情往来，也是各自负责，倘若什么事拿不定主意，再来问我。”
柳氏听了频频点头，用温软的声音答道：“苏五娘能遇到谢老夫人这样好的婆母，实在是她的造化。”
“柳娘子，此言差矣！三郎比苏五娘年纪大得多，苏五娘不嫌弃三郎，愿意跟他好，是三郎的造化。更何况，苏五娘在内廷当过差，如今又开了铺子，远比其他小娘子更能干更懂事，性子也好，爽朗大方，是三郎这个闷葫芦高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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