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意往铺子外一看，正见一衣衫单薄满头白发的暮年老人，手杵着一根弯了的扁担，身后有两个大麻袋，都没扎紧袋口，锈迹斑斑的铜盆、烛台还有锅碗瓢盆啥的。
他双眼浑浊，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往穆氏酒肆里看，显然是被酒肆里的欢快情形所吸引。卂渎妏敩
恰在这时，茗韵来问：“穆二娘，适才鱼百船那一席，那些下酒菜动了筷子，剩菜自然是倒进泔水桶里。可他点了那么多酒，我瞧着还剩下不少，是泼到后院，还是怎么着？”
鱼百船要了两角龙膏酒、两角葡萄酒和三角新丰酒，因大部分酒都是穆与棠混着倒的，加上说话太多，酒上头快才那么容易就醉了。她估摸着顶多喝了个两三角酒，三种酒至少各剩了一半。
已从大酒坛子里量出来的酒，倒回大酒坛子里去再卖，不太合适；直接泼掉，又浪费粮食，穆与棠良心上过不去。
她再次把目光投向铺子外站的那个老人，有了主意。
“茗韵，你管着这些客人，他们要什么就给上什么。”
交代完毕，穆与棠走出柜台，去灶屋拿了个干净的盘子，捡所剩不多的几样卤菜切了装一大盘，还拿了一双筷子，再拎着执壶的提手，走出了穆氏酒肆。
她轻喊了一声老丈，和善地笑着。
拾荒老人反应慢，过了一小会儿才缓过神来，“小娘子，你叫我？”
“对，老丈，我叫的就是您。看您穿得衣裳少，肯定很冷吧？刚才被扛走的那个客人，点多了酒，没喝完。他喝酒，都是从执壶倒进酒盅里喝，剩下这一半新丰酒，干净着呢。您要是不嫌弃，请来酒肆里找个位子坐下，喝酒暖暖身子，顺便吃点下酒菜。”
“我个糟老头子，哪好意思去酒肆里坐？”拾荒老人忙不迭地摇头，但双眼紧盯着那一碗冒热气的卤菜，舔了几次嘴唇。
穆与棠看穿他的心思，温和地笑道：“老丈，那随您想坐哪里就坐哪里，我去给您拿个碗和酒盅来。”
“小娘子，不必费事，我这里有碗。”
拾荒老人立马翻找麻袋，东翻西找，才找出一个木碗，喜滋滋地介绍这是别人送的木碗，每回口渴的时候，便敲门找人要一碗茶喝。
于是，穆与棠将执壶和那一盘下酒菜都交给了拾荒老人，怕他不自在，便以进去忙生意为由，进了穆氏酒肆。
拾荒老人从麻袋里拿出个圆木打磨成的木凳，一屁股坐下了，便拎起执壶往木碗里倒了满满一碗新丰酒。他把那一盘下酒菜放在膝盖上，再左手端着一碗酒，右手执筷吃菜，酒香浓郁，下酒菜又很软烂入味，便一口酒一口菜地闲适地吃了起来。
拾荒老人在穆氏酒肆旁喝酒吃菜的样子，不仅引得行人频频侧目，就连在斜对面阁楼之上的瑞亲王李宥和谢玉衡也看得一清二楚。
“王爷，实在想不到穆二娘竟有那样的海量，把鱼百船灌得烂醉如泥，她倒神清气爽，还有闲工夫送酒送菜给拾荒老人喝呢。”
如若不是亲眼所见，李宥绝不会相信柔柔弱弱的穆与棠，喝起酒来竟那样豪爽，大有千杯不醉的架势！
仔细想想，她在司酝房干了十年，对各种酒如数家珍，倘若酒量不好或是很少喝酒，怎么能把这份差事干好，爬到司酝之位呢？
不过，鱼百船仗着有几个钱，便要穆与棠喝酒，委实过分！
“谢典军，从今天开始，鱼百船送来的渔获，一概不要，让采办从别家鱼行买。”
谢玉衡快嘴答应，心想：王爷这一招实在是高！别看鱼百船看似只失去瑞亲王府这一大客人，实际上，长安吃喝攀比之风浓厚，瑞亲王府不用鱼百船家的渔获，其他豪门贵胄得知，也会悄然从别家买渔获。用不了几天，鱼百船就会为了一船船渔获卖不出去而焦头烂额！
“只是，我虽能帮她出一口恶气，到底还是让她受委屈了。”
“王爷，要不您像开张那天一样，坐阵穆氏酒肆？有您在，谁敢为难穆二娘呢？”
“那不成。”
开张那日去穆氏酒肆捧场，太过张扬，太后都知道了，在李宥与杨映兰进宫请安时，还曾敲打他，“七郎，你府里养了一帮胡姬乐师，你想赏舞喝酒，让她们跳便是，何必舍近求远？”
如若他天天呆在穆氏酒肆，虽能镇得住泼皮无赖，却会惹得太后不快。毋庸置疑，太后不会拿他这个亲生的儿子怎么样，却会略施小计，让穆氏酒肆再也开不下去。
谢玉衡苦思冥想，过了半晌，才问：“王爷，要不派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暗中保护穆二娘？”
“谢典军，你也瞧见了，那些没甚眼色的泼皮，都是耍嘴皮子刁难她，并非舞刀弄枪的，就算侍卫暗中保护也不顶用。倒不如直接派两个憨厚老实但拳脚好的胡人，往穆氏酒肆里一站，看谁敢胡来。”
谢玉衡大受启发，立刻想到了可靠人选，“王爷，您大婚后，陛下不是赏了您六位昆仑奴么？我瞧着他们身强体壮，肤色黝黑，怪唬人的，正好合适在穆氏酒肆当护卫。”
瑞亲王李宥和谢玉衡在这事上达成一致，便亲自去挑选了两位昆仑奴，叮嘱他们如此这般行事，再用马车把他们送到了延康坊的广福寺。
拾荒老人吃完最后一块下酒菜，便见两道庞大的身影笼罩而来，抬头一看，这两人皮肤像黑炭，头发短黑卷曲，没有戴头巾或幞头，耳朵上戴着比妇人还招摇的大圆耳环。大冷天的，穿着夏绸一般单薄的衣衫，双臂上皆有鎏金臂钏。
两位外邦彪形大汉，吓得拾荒老人手一哆嗦，筷子和木碗都掉在地上，双膝不自觉地抖动，连装下酒菜的青瓷盘也碎成了八瓣。
穆与棠听到外头的动静，急忙出来，将拾荒老人搀扶起来，“老丈，怎么了？”
“小娘子，打碎了您的盘子，实在是对不住。可他们两个大块头，差点没把老汉给吓死。”
拾荒老人怕被两个大汉为难，将木碗丢进麻袋里，便把两个麻袋分别勾住扁担的一端，挑在肩上，飞快地跑了。
穆与棠一看两人的衣着打扮，便认出是如假包换的昆仑奴——在长安城里，黑肤卷发的昆仑奴，学说话快，力气大，擅游泳，又勤快，非常受长安大户们欢迎，以谁家昆仑奴多为荣。
她不知他们到底是哪个地方来的，便一往如常用长安雅音问：“请问两位郎君有什么事么？”
“我叫摩纳，他是我弟弟——摩鹰。”高瘦一些的昆仑奴夜用长安雅音回话，并把兄弟二人的遭遇简要地讲了一遍。
两人跟着商队来长安的路上，脱了衣裳准备跳进河里洗澡的时候，忽见几只大鳄鱼蹿出来，吓得两人狼狈逃窜。等回到原地，商队早不见了踪影。
摩纳和摩鹰走走停停，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才来到长安。他们身上的盘缠用尽，想要穆与棠收留他们。作为报答，他们什么都能干，挑水、劈柴、喂马、骑马、搬东西、扫地、擦桌子、看家护院等。
上等的昆仑奴，的确很能干，就像人美舞好的胡姬一样，在长安城都很抢手，要身份高贵且出价高才能买得起。穆与棠赚得不多，买不买得起他们还两说。更何况，他们来路不明，万一是逃出来的，那就麻烦了。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穆与棠给他们指了条明路，“两位郎君，穆氏酒肆是个小酒肆，人手够了，实在没什么事用得着两位郎君做。我看你们脖子上都戴着佛珠，想必是信佛教的，恰巧附近的广福寺，便是延康坊首屈一指的大寺庙。你们去借宿一段时间，定然会有达官显贵们买你们走。”
这时，两位喝完酒的酒客出了穆氏酒肆。
“两位郎君慢走，欢迎下次再来穆氏酒肆喝酒。”穆与棠一讲这句送客的话，两位酒客像见了鬼似的，一溜烟地跑了。
茗韵立马跑出来问：“穆二娘，刚才走的那两个人，给你酒钱了么？”
“没有。”
“那他们没给酒钱就跑了！”
“快追！”
说时迟那时快，摩纳和摩鹰像两道离弦的黑箭，奔跑着去追赶两位没给酒钱的酒客。才追了一射之地，兄弟两人便把两位酒客给抓到了，再把他们双手反剪在身后，押到穆氏酒肆来。
“吃喝付钱，天经地义。你俩出来吃东西喝酒不付钱，打算吃霸王餐呢？”穆与棠质问。
两位酒客脸涨成猪肝色，乖乖掏了银钱，垂头丧气地走了。
“摩纳，摩鹰，谢谢你们帮忙抓住了他们。他们付的酒钱，便当作谢礼，请笑纳。”
“小娘子，我们不要谢银，只想留在穆氏酒肆帮忙干活。要是您看我们偷奸耍滑不是干活的料，再叫武侯把我们抓走也不迟。”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盛世小胡姬更新，099 送她两位保镖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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