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福宁宫东偏殿，她斟了一盏温茶，捧到一言不发的赵云骁面前，安抚道：“陛下，瑶瑶已经没事了，你喝口水吧。”
赵云骁缓缓抬眸，凝睇她一眼，将茶盏放回圆桌，并没有喝。
在弄堂里亲眼目睹了黑衣人无数次倒地，苏瑶深刻地明白那种绝望。
乖乖在赵云骁身旁蹲下，她心疼地抱住他的膝盖，侧脸贴上他大腿，微笑着凝望他。
让他在无声中真真切切地感受自己的信任、依赖、仰望、崇拜、迷恋...
晦暗幽深的眸底拂动着复杂，赵云骁探手抚她娇嫩的脸颊，似乎在挣扎什么。
对望半晌，苏瑶双腿渐渐发麻，主动坐在了赵云骁腿上，搂住他的脖子，黏糊糊地道：“瑶瑶腿麻了。”
将撒娇的人儿往外抱出一点，赵云骁握住她雪腕上的冰白玉镯子，咽下嗓子道：“我有话要和你说。”
苏瑶认真地点点头，摆出侧耳倾听的模样，“好。”
“那夜在鹿山，你问我何时拥有了倒转时间的神力。彼时我没有回答，今日我全部告诉你。”
听他声音嘶哑而悲戚，苏瑶舍不得他陷入痛苦的回忆，用力抱紧他的脖颈。
“别说了，阿骁，我都知道了。那夜在含辉楼，承恩公已将陆家的事情全部告诉我了。”
赵云骁沉默了一下，捏捏她后颈道：“之扬只知其一，并不知其二。我亲口告诉你，我全部的过往。”
“我的母亲曾是临安首富之女。二十三年前，先帝下江南途经临安便下榻在我们陆家。”
“当夜，他就临幸了我的母亲，御赐龙纹玉佩，允诺回到汴京就接她进宫。”
“深宫里红飞翠舞，乱花迷人眼。薄幸的先帝回到皇宫就将我母亲抛诸脑后。”
“可我的母亲却一直在傻傻等待，有身孕后，更是执意将我生下。”
“此后的十九年，她一直将我保护得很好，我亦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直到那一日，我和之扬被人作弄，晚回到家，发现陆家上下几十口人竟全部被残忍杀害。”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双被鲜血浸湿的长靴，走路时发出的‘叽叽’声。”
“每走一步，都是一个刺目的血印子。”
他脸色渐渐痛苦难当，像是全身在遭受酷刑。
苏瑶泪水汹涌而出，捧住他的脸，央求道：“别说了，阿骁，别说了...”
赵云骁用指腹抹去她的泪水，没有打算停下，续道：“伏在母亲冰冷的尸体上，我后悔莫及，想着若是时间能倒转就好了。”
“许是上苍怜悯陆家的冤情，就在我心念甫动的刹那，人便回到了巷子口。”
“顾不上之扬，我一路狂奔，回到家中，依旧是满宅的尸体。”xündüxs.ċöm
“如此疾奔了数百次，怎么也无法突破倒转的时限，最后只能精疲力竭地接受陆家几十口人被杀害的事实。”
“刚整理完后事，陆家的一切又被卑鄙的茶商掠夺。”
“一筹莫展之时，幸而在母亲的遗物中发现了龙纹玉佩和一本手札，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惶惶思量几日，我不甘认命，决定北上复仇。”
“到达姑苏时，我已身无分文，便只能靠倒转时间去偷包子填肚子。”
赵云骁说着，湿热的凤眸流露出一抹柔情，“幸好有你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苏瑶娇嫩的指腹摩挲着他的颧骨，语气充满怜惜，“当时我若知晓你那般艰难，定会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你，包括爹爹送的夜明珠。”
赵云骁心下感动，握住她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离开姑苏，一路北上。到达冀州狼山，恰值隆冬。山上铺着厚厚一层雪，有一靴筒那么深。”
“我好不容易爬到山腰，又遇上了觅食的狼群。”
他一字一句地揭开深埋的心殇，苏瑶听得全身冷汗直冒，不禁毛发皆竖。
仿佛能深切感受到那种无穷无尽的孤独与无边无际的绝望。
伏在他怀里，她哭得泣不成声：“阿骁，求求你，别说了...求求你了...”
“瑶瑶，别怕，我只是想告诉你关于我的一切。”赵云骁轻抚苏瑶的后脑，温柔的声音包裹着她。
确实给了她不少安全感。
“狼群是最懂得蛰伏的动物。它们一路跟着我，一双双冒着绿光的狼眼紧紧盯着我的背。”
“只要我的脚步稍有迟缓，它们便会逮住间隙，群扑而上。”
“我无数次地倒转时间，但就是怎么也走不出那座狼山。”
“那一刻，我才明白，身陷困境，逃避并不是办法，唯有厮杀搏斗才是正道。”
“后来我以身为诱，将狼群引到悬崖，纵身冲开云雾，坠落之际，飞速抱住了峭壁上的一株松树。”
“看着狼群在我头顶一匹一匹地飞落，听着响彻天际的哀嚎声与虎虎风声，那一刻，我竟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意。”
苏瑶扬起挂满泪痕的小脸，哽咽问道：“那你又是如何从峭壁上爬上来的？”
赵云骁平静地回道：“我用短刀剥下松树皮，搓成绳子，一端系在自己腰间，一端绑在松树干上，沿着雪山的斜坡，一步一步爬上去的。”
苏瑶单手捂住小嘴，心疼的一点一点碎裂。
泪水再次扑簌簌流下，一滴一滴地流进指缝，又沿着下颌线流上他的衣襟。
“一直到次年年初，我才抵达汴京城。先利诱罗家为我大开围场之门与先帝相认。”
“而后挑拨皇子，毒杀皇后，手刃太子，逼死先帝。”
说到此处，赵云骁顿了一顿，“卿卿，我是如此的卑鄙不堪，你...还愿意...”
苏瑶立即捂住他的嘴，毫不犹豫地道：“阿骁，我愿意，我永远愿意。无论世人如何看你，我只知你是我的人间值得。”
她痴痴地望着自己，泪水浸洇的双眸吐露着脉脉深情，一张稚嫩可爱的小脸亦是柔情万种。
赵云骁看得心情激荡，抓下她柔软的小手，俯首吻她。
微微颤抖的樱唇沾着泪水，甜蜜又苦涩。
像是包裹糖衣的药丸，不经意间治愈着他的心殇。
轻柔又轻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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