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迷茫的看着眼前的路,却第一次不知道去路何方。
当周边的一切都成为虚幻,是会连自己的存在都开始变得不确定。
祁明月回到自己的住所,抬眸看了一眼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那些迷障一般想不通的事情全都变得清晰得过分。
此时此刻,他只想逃离这里。
肩上背负的重担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天大地大,再无他容身之处。
祁明月只在房中待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
夜色像是一道细网,死死的缠着周围的一切。
祁明月顺着山道往下走,刚出剑宗,便听到耳边一阵潇潇风声。
他心神虽不稳,但一身功法却早就如同本能一般,顿时往后一退。
一道剑气压着他的侧脸击中不远处的山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反手一握,长剑已出现在手中,沉声问道:“谁?”
“咔嚓”、“咔嚓”。
是长靴踩在枯枝上的声响。
“小师弟,你宁愿去深渊之境也不愿杀那个妖女,真的有把剑宗放在心上?”
三师兄宋长亭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长袍,腰间系着一条同色腰带,身形笔直,看着他的目光像是看着剑宗叛徒。
祁明月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看着三师兄时已经没有别的情绪:“三师兄就是如此看我的?”
宋长亭冷笑一声:“因为你,师尊赶走了大师兄,也因为你,剑宗成为了整个修真界的笑柄。”
“更不用说,你身为剑宗叛徒之子,有什么资格安安稳稳的前往深渊之境?”
祁明月正视着他:“这是师尊的意思?”
宋长亭:“师尊不想赶尽杀绝,但师尊也并未阻止剑宗弟子的行为,你既然已经自请去深渊,便是戴罪之身,死在路上又如何?”
“只要你死了,一切都将烟消云散,也不会再有人说我们剑宗弟子竟与合欢宗的妖女勾勾搭搭,令人耻笑。”
祁明月冷笑一声:“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动手?”
是了,他既然已经让师尊失望,又有着那样的身世,剑宗的人怎么可能让他安安稳稳去深渊之境,什么十年之后再回来,自他依照本心选择了去路,便已经不是剑宗的弟子了吧?
既然是罪人,死了又如何?
死在剑宗山脚下和死在深渊之境,也并无区别。
他只是想知道,这一切师尊真的默许了吗?
这么多年以来,他在剑宗,就只是一个外人吗?
祁明月想了很多,他抽出长剑指向了昔日同门,心中却只余悲凉。
“你当我傻吗?祁明月,我一个人怎么对付得了你?但讨厌你的人可不只我一个,”宋长亭彷佛在期待着祁明月的崩溃,“你是堕魔弟子的血脉,那些年死在堕魔弟子剑下的人,你当他们没有一个亲人吗?”
“以前念在你天赋好,有师尊在给你作保,没人动你,但你当我们就真的不知道你的身世了?”
祁明月环顾一周,发现周围一瞬间出现了七八个剑宗弟子,还都是向来便不待见他的。
“你真可怜,自己的身世竟然是全剑宗最后一个知道的,你不知道吧,有多少人想要看到你陨落?”宋长亭笑得开怀,“你怎么配成为剑宗弟子,怎么配拿剑?”
手中的剑快要握不住,祁明月胸口灵气翻腾,整个人像是被撕扯成两半。
原来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原来周围的一切都是假象,原来所有人都在等他犯下大错,所有人都想要把他拉入深渊之中。
但是他又有什么错?
他的出身自己并不能选择,他赖以信任的大师兄明知道他落入合欢宗的人手中,却因为嫉恨他不想救他,还设计让人觉得他才是错的那个人。
尊敬的师尊不顾他的意愿让他杀人,又告诉他他的身世,就连他自请去深渊之境赎罪,都不能让他有一丝怜悯,他向来看重的师徒之情原来也只是他看重。
原来他的身世在剑宗也并不是什么秘密,除了他不知道之外,他们全都知道。
这些年,他就像是一个笑话。
他修的是什么道,他连自己都不清楚了,可是……可是他真的错了吗?
明明是他们负了他。
到头来,他才是格格不入、理应死在出生的魔族余孽?
指尖在颤抖,灵魂在沸腾。
胸口处突然升腾而起一股暗火,燃烧着他的灵魂和内府。
从丹田之中缓缓溢出一丝丝带着灰黑之气的魔气,像云雾飘摇一般渐渐笼罩住他的身体,祁明月知道,自己道心不稳,正在步入堕魔的深渊之中。
他想要阻止,却又不想阻止。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期待着他过得好,所有人都在等着他跌入泥潭。
宋长亭看着祁明月浑身升腾而起的黑雾,立马反应过来他现在是在堕魔。
他又是心惊又是欣喜,双目怨恨的看着他:“祁明月!你竟然生了心魔,被心魔所控的滋味如何?”
“你要堕魔了!你跟你那个早就死了的爹一样!是剑宗的叛徒!”
“剑宗弟子们!还等着什么?除魔卫道是剑宗本职!”
“一起上!杀了他!替天行道!”
他一声令下,正要冲出去,便见一道赤红色的长鞭当胸袭来。
只听一阵刺耳的“噼啪”声,这一鞭子竟然带着灵气击得所有剑宗弟子全都倒退两步。
首当其冲的宋长亭更是躲闪不及,被击了个结结实实,他胸口一闷,竟觉得气血翻腾起来,忙用灵气压制。
“你是谁?!”宋长亭捂着胸口大吼道。
来人除了苏晚还有谁?
她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祁明月堕魔。
要是他堕魔,她治愈起来难度可要增加不少的!
现在不过是因为丹药的原因身体时常有些“小毛病”,但要是堕魔,苏晚还真不知道治愈起来是精神层面还是身体层面,还是两者皆有。
何况……祁明月其实也并不想堕魔吧?
现在还来得及。
苏晚没空理剑宗烂人,一击之后转身便拉住了祁明月过分冰冷的手。
祁明月的眼睛像是有暗火在燃烧,整个人都陷入了木然之中。
他像是临界在堕魔和未堕魔之间,灵气和升腾而起的魔气在身体中拉扯。
苏晚心中焦急,明明她都已经避免了他被诬陷,没想到他却还是走到了这个地步。
比原书更早的陷入了堕魔的深渊中。
“祁明月!祁明月!你看看我!”苏晚有些焦急的叫着他的名字。
祁明月木然的眼神晃荡了一秒。
他张了张口,涣散的视线像是现在才因为声音而看到她似的,缓缓的落在她的脸上:“……苏、晚。”
宋长亭看到这里,不用苏晚说也知道她究竟是何人。
眼见着祁明月便要堕魔,这个女人这时候出现是想要阻止他吗?
宋长亭长剑一挥:“这妖女和祁明月纠缠不清!理应斩杀!快通知宗门长老,这对狗男女的命绝对不能留到明天!”
说罢,便飞身向前,带着人一起攻击而去。
剑气混杂着灵气,直接往苏晚身上袭去,祁明月木然的神色终于恢复了一瞬的清明,他长臂一伸,直接把苏晚搂进了怀中,接着右手迅速出击,接下了宋长亭的攻击。
一道剑气从他剑锋上荡开,祁明月长臂拦着苏晚,不断击退攻击上来的长剑。
一时间,以他为中心,金属与金属碰撞的“铿锵”声不绝于耳。
只是他毕竟只是一个人,又处在似魔非魔的状态之中,显得尤其吃力,短短几息的时间,手上背上已经连中几剑。
苏晚没想到祁明月竟然在这个关头护着她。
以至于直到他受伤,她闻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血腥气,这才惊醒过来。
“彩蝶!还不快出来!”她冷声道。
一道彩色布帛凌空飞来,彩蝶身影像一道微风落到苏晚面前,出现的一瞬间便挡住了大部分攻击,宋长亭首当其冲,直接被她一甩布帛打得翻滚在地,顿时便人事不省了。卂渎妏敩
彩蝶一击之下周围的剑宗弟子全都迟疑起来,不敢贸然上前。
但现在的地盘离剑宗实在太近,苏晚当机立断:“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说罢,撕掉浪荡真人留下的随机传送符,一道刺目的亮光闪过,三人顿时消失不见。
剑宗弟子暗恨不已,但却无可奈何。
**
苏晚带着人出现在一处山林之中。
这地方应该是浪荡真人以前的府邸,周围灵气环绕,隐藏在山林之中的宅院像是泛着仙气儿的神仙洞府,上书“贪欢阁”三个大字。
不愧是三长老准备的东西,十分符合他的调性。
苏晚扶着沉默不语的祁明月走了进去,还直接带着人走进了最大的一间寝房,彩蝶见两人进去了,自动关上房门,远远的守在了外面。
祁明月身上的伤并不太严重,他实力还在,只是比起身体上的伤,她更加在意他眼眸中还未散去的浅浅红光。
“你还好吗?”苏晚偏头查看着他的状态。
祁明月手中还紧紧的握着他的剑。
纤长密实的睫毛颤了颤,祁明月有些愣然的目光落在了苏晚脸上。
他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她,声音轻得不可思议:“……我真的不配拿剑?”
刚刚发生的事情苏晚自然知道。
她原本觉得祁明月心性坚韧,遇见挫折也能快速成长,但她却没有想到……祁明月本就是一个有些天真的少年仙君。
他太年轻,虽然天赋颇高,但也确实遭人妒忌,在原书中,合欢宗那一关原本是他的劫难,却因为她变成了并不算劫难的劫难,没有折下他的傲骨。
以至于剑宗暴露本性之后,对他的影响越发大了。
修长的手紧紧捏着剑柄,玉白的手背上甚至沾染了几滴鲜红的血。
那个总是羞恼的少年仙君好像在一夕之间便得以长大,眼眸中再无天真。
苏晚心中不忍,把手轻轻放在他的手背:“你看,你现在不是正拿着剑吗?”
睫毛轻轻颤了颤,他低头看了过去。
“苏晚,我真的不应该存在吗?”
他又说。
“为什么你会这样说?”苏晚看着他眼底的暗红,声音轻缓,“你是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不。”
虽然他说了“不”,但从他身上,苏晚却感受到了一股无法令人忽视的自厌情绪。
显然,他潜意识可能并不这样以为。
“我刚刚都听见了,”苏晚试探性的说到,顿时便感到掌心的下的手捏得更紧了些,“……他们说你不该出生,但我看来,你并不能选择你的父亲和母亲,那些事情也并非是你做下的,你又有什么错?”
“这些年来,你为剑宗也付出了许多,难道仅仅凭借一个人的出身,就直接论断一个人的所有的前程?”
“祁明月,剑宗弟子厌恶你,无非是觉得你比他们优秀,在人品和样貌上他们找不到错处,就只能在你身世上做文章,给自己一个明目张胆厌恶你的理由。”
“这个理由可以是你出身不好,也可以是任何其他缘由,人无完人,谁又能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祁明月听到这里动了动,抬眸看向她,像是飞蛾看见烛火。
他声音沙哑:“真的?”
苏晚勾了勾嘴角:“不是真的还能是假的?他们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明明都知道真相,却瞒着你一个人不说,就想看见你堕魔,如果真把你当作剑宗弟子,他们会这样对你?”
“不过都是一些道貌岸然之辈,你为什么要在意他们?”
“何况……当初掳走你的人是我,你只是倒霉被我看上了。”
“我才要问问你,你没有选择杀我,现在后悔了吗?”
祁明月抿了抿唇,缓慢但坚定的摇了摇头:“……我不悔。”
他问心无愧,为什么要后悔,况且……
“比起继续被隐瞒,我想要知道真相。”
“你虽然顽劣了些,但也并没有真的伤害到我,罪不致死。”
他顿了顿,又迟疑道:“……而且,刚刚也是你救了我,我们之间的仇怨,本就该一笔勾销。”
“你不讨厌我了?”苏晚眉眼弯弯,冲他露出一个笑来。
祁明月却避开了她的视线,沉默不语。
他眼底还有未散尽的魔气,但总算不像之前那般浓烈。
苏晚眨巴了一下眼睛,见他情绪稳定了不少,直接一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祁明月,他们都坏,你得听我的。”
“你要是堕魔,他们恐怕只会高兴,杀你的理由又多了一个不说,还会编排你上梁不正下梁歪,跟剑宗半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你要维持本心,不要中了那些人的计,你听懂了吗?”
馥郁的香气萦绕在鼻尖,祁明月闭了闭眼,心神动摇得厉害。
他不是是非不分之徒,念得她的坏,也念得她的好。
只是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一点。
原来……他也并非全无动容,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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