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静渔偷瞄李岭一眼,他就瞪她一眼,满脸写着“我要报仇雪恨”。
一朝不慎,惨遭坑害,给一个本科生白白打了两个月的苦工。
但还没瞪到对方有所觉悟,他就被这一路走来的环境吸引了。
谁也想不到离C大这么近,会有这种混乱、嘈杂的地方。
地上坑坑洼洼,有菜市场的鞋底板带出来的鱼鳞,帆布盖着的摩托车,灰尘密布的长安车。
“臭垃圾走你!”
一个小孩把黑塑料袋“吨”地抛进垃圾桶里,那只吃满了垃圾的蓝色大塑料桶上,黏着干瘪的豆芽菜,地上还有倒着的奶茶杯子。
居民区都是些旧楼房,一根电线杆上牵着杂乱的电线,玻璃门上贴着推拿理疗的红色字体,操着手站在门口的中年妇女冷冷地回视他。
李岭看着前方走得怡然自得的小姑娘,加快脚步并肩而行。
“去三院看了吗?”他问。
“妈妈不肯去,说自己最近情绪还可以,倒也没发病。”
李岭斟酌着开口:“人到中年,有点情绪状况也正常,别太担心。”
阮静渔噗了一声:“第一次见人把精神分裂症说得如此令人宽慰。”
“……”
“不愧是博士。”
“……”
几拐几不拐就到了,有几个小孩在窄巷里踢毽子,这里比旧楼房的环境还要糟,六七排低矮平房,就像是工地上搭建的临时棚户区。
几乎没有人会来这里租房子。确切说来,只有新闻系的学生,会隔着老远往这边的巷子里好奇地张望,然后对准玩毽子的孩子们摁下快门,去抵交某个要求深入社会的新闻作业,名字多半取为《城市中的贫民窟》。
“妈妈,我把师哥带回来啦。”
阮秋染从女儿手里接过菜,对身后的李岭笑笑,没好气地训女儿:“叫什么师哥,那是你哥。”
“……哥。”
“二姨好。”
李岭是阮静渔的哥,表哥,大姨家的儿子。她大姨没有生育,是二婚丈夫带过来的。
她第一次扭扭捏捏叫哥的时候,李岭都读研了,所以这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哥。
原本两人关系仅维持在逢年过节彼此高冷地打声招呼,结果好巧不巧都进了研究中心,才慢慢以“师哥”“师妹”的关系熟络起来。
熟络起来才知道,冷漠面瘫脸的他妹,鬼东西一肚子。
单亲家庭,父亲失踪,母亲精神分裂症,这原生家庭够惨了,但好像从来没见过她伤心难过,仿佛天生就是那种不被情绪困扰的人。
-
吃饭时接到视频电话,阮静渔才知道自己被这捡来的哥报复了。
大姨一张硕大的脸,下巴对着镜头:“阮静渔你去公司实习了?”
C位很快被舅舅抢占:“听你舅的话,还是读书好,读研究生,回来考公务员。学费不担心哈,舅舅舅妈给你凑钱!”
击鼓传花似的,大姨父的秃瓢脑袋又挤进来:“闺女,实习也不是坏事,好好攒点工作经验,毕业回Q省电视台当记者!”
李岭他爸在Q台当了八年保安,对那里感情可深,当年阮静渔报高考志愿,她大姨父高兴得老泪纵横,“新闻系好哇新闻系好!”
李岭白眼,说我当初考大学也没见你这么激动。
他爸:“你懂个屁!你妹妹是要当记者的!”
……咳,大姨父,Q省电视台都要垮了。
阮静渔:“哥哥还没找到女朋友!他们研究室有女孩子给他表白,他拒绝得正气凌然,说献身科研不谈恋爱!”
反击迅速。
手机如一枚待拆的炸弹传回了李岭手里,他顿时被轰炸得焦头烂额,各种念叨、责备、关心,应付不来。
最后还是阮秋染把手机接过来:“是金子哪里都发光,我相信我们家小渔做什么工作都会出色的,你们呀,也别愁岭岭了,岭岭要学历有学历,要身高有身高,会遇到他喜欢的好女孩的。”
李岭怔了怔,笑了。
他有时候会想,二姨其实不太像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举止正常,思维也正常,她看向你的时候,眼睛像干净的琉璃,有种孩子般的澄澈与脆弱。
在李岭爸爸再婚的头一年,他都没有发现这个二姨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还问是不是医生诊断错了。
直到有一年元旦家里聚餐,其他人都开始吃了,二姨还坐着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对其他人的说话声充耳不闻。
妹妹问她:“看到什么了?”
她才说:“筷子在桌上跑步。”
所有人都噤声了。
妹妹当场脸色就变了,眼眶瞬间红了,但却努力镇静下来,微笑说:“等它们玩累了就不跑了。”过了有十几分钟吧,筷子终于“不跑了”。
那顿饭妹妹吃得尤其活泼,不停地在饭桌上讲笑话,一改平时的高冷形象。
后来他渐渐发现,只在她妈妈身边时,阮静渔就会变得和平时不太一样,她会更像一个普通的小女生,围在她妈妈身边叽叽喳喳,称得上“活泼开朗”。
就像现在,阮静渔的目光温柔地看向妈妈,她妈妈举着手机给他们拍桌上的鱼和菜,屏幕那边也拍来羊肉汤锅,一大家子在外公家乐呵呵聚餐。
她拉着李岭对镜头比耶。
-
吃完饭,阮秋染在厨房洗碗,他俩进了书房。
这房子说是两室,其实就是一间被塑料隔板隔成三小块的狭小屋子,就像一条被切成三坨的长面包。一进门就是厨房,帘子一掀,就是卧室,放了一张靠墙的床铺,摆了张小木桌用于平日吃饭,刚他们吃饭就在这。直走就到了阮静渔的书房,是整个房子采光最好的地方。
不到四十平,没有独立卫浴(几家合用一个卫生间,在巷子尽头上),是挺寒碜,但架不住租金便宜。
虽说收拾得十分整洁,但这屋子却被打扮得如同一只五彩公鸡,饱和度很高的红色挂帘,蓝色衣柜,亮黄色的椅子,大片大片的鲜艳色块,连墙纸都是鱼戏荷花,待得久了眼睛都发眩。
简直审美盆地。
李岭尽量不在脸上表露出任何的惊讶,他知道那可能会伤害到妹妹,仿佛来过很多次一样,无比自然地坐在书桌前,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摊在书桌上。
界面上明明白白摆着J先生的数据分析,行行列列,密密麻麻。
“你咋蹭个饭还带电脑呢。”
她哥眉毛一挑:“坦白从宽。”
阮静渔把去曼斯集团的面试经历说了一遍,怎么扯数据执行官的大胡话,怎么装深沉逼,怎么心里暗喜还要惊慌失措地抱花瓶,最后宣布是她,明明开心死了,还要痛心疾首地找面试官理论清楚。
“没进戏剧学院真是可惜你了。”
“谢谢夸奖。”
“我还是有点迷惑,你怎么把这些环环相扣地匹配起来的?”
“虞江的家世怎么样?”阮静渔反问。
李岭回忆了一下:“家世显赫,他爸是外交官,祖辈都是中国近代史上的风云人物。所以你故意搞得很落魄,是想引起他怎么样的心理呢?”
“你觉得呢?”
一个令人讨厌的反问,口气像极了心理系那些以启发人为乐的老教授。
李岭:“他有很严苛的审美观,肯定会引起不悦。同时也会让他好奇——让我看看这是哪里来的倒霉蛋。不,我还是不太明白。”
他虽然是心理学博士,却和心理咨询师半点边也不搭,研究的是基础心理学、大脑认知神经那套,是个灰头土脸写paper的理科生。
阮静渔叹了口气,一脸“待我从头给你解释”的神情,看得李岭很想打她。
“他出身上流阶层,当看到一个社会底层的女孩,妄图谋求不切实际的职务,他会生出来轻蔑和鄙夷。但是——曼斯集团的阶层固化已经严重到危害公司发展的程度了,所以他又在想办法打破阶层隔阂。我就很讨巧地打造了一个物质空空,却极度追寻精神世界那样的人设,让他不得不产生兴趣。”
李岭点头:“见缝插针。”
“……”
“您继续。”
“你看他的行为数据,这个人做了很多公益,不是那种赚名头的公益,他对贫苦人民是有一份怜悯和不忍的。尽管我表现得很臭屁,他不喜欢,但他会考虑我是不是真的缺钱,是不是真的吃不起饭,是不是会被埋没才华。”
李岭:“是的,J先生本质挺善良的,他的怜悯会隐藏得很深。”
阮静渔:“他对谢顿函数其实有很好的直觉,一种类似于政治家那样的敏锐直觉。意识层面十分抗拒,潜意识里又会有些相信。因为这个,他会产生认知失调,思想上不肯接受,行为上却想留下我,所以我就要给他找一个理由,平衡掉认知失调。”
“什么理由?”
“拿我出气。”
“?”所以才表现得那么讨打是吗。
但李岭稍微一想就明白了,J先生性格里有种古怪的戏谑,他还挺爱从嘲讽里找快感的,把自己的愉悦建立在别人的满头大汗上。如果你一开始就是恭敬畏惧的样子,他反倒会失去兴趣,你越做出老学究的臭样子,他越想指派你欺负你。
他想到这里一拍大腿:“这不就像古代君王为什么喜欢男宠!因为男人比女人更不容易驯服,驾驭柔弱的理所当然,驾驭高傲的爽感飙升,压力越大越搞男人,异曲同工啊!”
“?”我的九环金背大砍刀呢?!
难得见她暴走,李岭一本正经地解释:“J先生有67%的概率是GAY,你不用太担心潜规则,就算对你有点心思,你把这破牛仔衣一披,他也会嫌弃得跳八丈远你放心,可以让姨从老家再寄点’护身符’过来,最好起毛球漏棉絮那种,保命。”
阮静渔恨着他。
李岭知趣地把话题转了回来:“那你怎么保证是总裁助理呢?”
“这个简单,”她说,“我看总裁助理有几个条件,一个是数据分析能力,我证明了;一个是95后,思想活泛,他应该是想助理提供点新鲜视角,我这可太新鲜了,他都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了;最后一个嘛,细心懂事,他叫我去洗花瓶的时候我就知道稳了,看看我的花瓶和烟灰缸洗得多出色,简直金牌女仆,虞老板赚大了。”
李岭笑叹:“服气,心服口服。你这工作来之不易啊,以后要好好当出气筒啊。”
她表情僵硬:“今后是要遭大魔王折磨了。”
“稳住,戏精能赢。”
“……”
“你今天来,其实不是问我这个事吧?”阮静渔突然问。
李岭微笑说:“你从中心走得太突然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突然离开,突然说想进娱乐圈,你连明星都对不上脸,怎么可能是真的?这背后的动机我想了很久,想不通,所以来问你。”
阮静渔沉默了。
就在李岭以为她不会说的时候,她开口了:“妈!李岭哥哥嘴馋想吃石榴!菜市场那家不甜,西门那家更甜!”
“二姨我……”
李岭正要辩解,阮静渔冲他比了一个“嘘”,外屋传来声音:“我看是你嘴馋吧!”然后是窸窸窣窣换鞋的声音。
听到门“硌”一声关上,阮静渔神色一松,李岭明白过来,她是故意将她妈支走的。
“给你看个东西。”她说。
阮静渔打开自己的电脑,文件夹一层一层的点进去,D盘>学术>数学模型>Document>函数193>data>……不知是什么东西,藏得比男生盘里的小电影还深,光标卡顿了一会儿,跳出来一张照片。
好帅。
照片里是一个戴墨镜的年轻男人,肤白唇红,骨相立体,下颌线十分漂亮,穿一身黑西装,领口一条窄窄的金色领带,腿长腰高,身材比例好极了。
唇角向下,又拽又冷。
照片是静止的,但看得出这男子走路带风,衣角腿线都是模糊的,胳膊肘里还夹了一只柴犬,毛绒绒的橙色圆脸从咯吱窝底下露出来,对镜头笑,尾巴都摇糊了。
世道真是不公平,跟这神仙美男一比,周围那些糊成一团的群众脸,就像女娲娘娘随手甩的泥点子。
李岭看看他妹妹,又看看屏幕,再看看他妹妹,又看看屏幕。
表情越发严肃起来。
“这谁啊。”
“他现在叫池千跃,偶像男团KNN的队长,还挺火的你不知道啊,好吧这不是重点。”
“你照片哪来的?”跟惊天大秘密似的,存这么隐秘。
“我从一个站姐手里买的,站姐就是会跟着明星拍照的粉丝,她喊价五十块,我砍到了五块五,成功入手。”
李岭的表情更严肃了。
阮静渔一脸“你也看出问题所在”的欣慰,又从另一个文件夹,点开,同样的套路,一层层点进去,翻山越岭地打开了另一张照片。
一家三口的合照。
丈夫搂着妻子,还有一个扎冲天炮的小女孩。
“我三岁的时候,左边我爸,右边我妈。”
所以呢?xündüxs.ċöm
这两张照片有什么联系?
阮静渔的眼神在说:你看呢?有什么联系?
难不成因为长兄为父,让我替你爸把把关?
李岭谨慎地开口:“你是想问我,如果你想嫁给图一这帅哥,家中长辈会不会同意?”
阮静渔那冷静睿智的神情顷刻间崩坏了。
“我瞎了吗?”阮静渔说,“不,你瞎了吗?”
她被梗得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她敲敲屏幕一角,“看这里!”
柴犬男的身侧,一个眉眼冷淡的瘦削中年男人,脸有些模糊。
和一家三口里的爸爸,长得非常像。
李岭张了张口,阮静渔的爸爸。
她五岁时,失踪了的爸爸。
穿着很普通,看起来像是那明星的保镖。
“你怎么发现的?”
“我宿舍有个傻丫头,是KNN组合的脑残粉,天天沉迷追星,我出于被迫,了解到她爱豆的一些信息,某天在她朋友的相机里见到了这张照片,我当时一眼就认出了,我问这个男人是谁,她们都说不知道,我就托那个站姐帮我去查,查了一个暑假。”
“结果呢?”李岭问。
“站姐跟着KNN跑了五个城市,终于在上海又碰到了那个叔叔,不过她一激动翻墙的时候把腿给摔了,但还是身残志坚地搞到了关键信息,她说,工作人员喊他’社长’,特别恭敬。”
阮静渔顿了顿:“他是KNN的经纪公司天合众山的老板。”
这个答案让李岭大吃一惊。
阮静渔又找出几张照片,“后来在上海拍的”,中年男子的脸清晰地呈现在屏幕里,李岭仔细地对比。
是,一个年轻一些,一个老一些,但五官如出一辙,连眼下的小痣都一模一样。
李岭消化了好一阵,艰难地开口:“这就是你要进军娱乐圈的原因?”
“对,我要去找我爸爸。”阮静渔的回答斩钉截铁。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学术追星法则[娱乐圈]更新,第 3 章 揭秘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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