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一脚浅一脚从蒋星的房子里走出时,天还未黑。
晚霞已经布满了天际,恍然间,入眼的景色都是蒙着一层薄薄的橙色光环。
月亮却是也探出头来。
刑策停住脚往那边儿看去,银色的月盘从橘色的天空和缭绕的云雾中露出一点儿来,隐隐约约。
他一个恍惚,突然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了。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声音和情境冲斥于内,好像下一秒就要宕机了。
他有那么一瞬间居然希望自己是个机器人,这样就不会费尽心力,绞尽脑汁去处理这些绕成乱麻的事情。纵使机器人会因运转不当而出些什么问题,那就干脆毁灭掉吧。
刑策停了会儿,又去看了看那轮月盘,他勾起唇笑了。这是得烦到什么境地了,他居然也蹦出这么消极的想法,以前即使就是遇上再棘手的问题,也不会让他产生什么毁灭吧、烦了这些类似的想法。
陆岐还没回来。
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家政机器人发出微弱的运转声,刑策叫了它一声,机器人自动过来了。
这个家政机器人已经算是陆岐家中很是智能的东西了。他和蒋星似乎都不是特别推崇高科技产物的人,平时生活里大多还是依靠自己动手,少有的一些高科技物件也都是非高端的产品。
刑策用脚轻轻抵住机器人的去路,它往前跑不动,自觉地换了个方向,刑策又去挡住它另一个方向,直将它逼进了墙角。
机器人四面受敌,不断地触碰着各种障碍物,原本微弱的运转声渐渐开始急躁起来。刑策收回一只脚,给它留了个小空间,机器人又冲撞了一圈,最后见缝插针跑了出去,又开始无忧无虑地在客厅里打转。
也是闲得无聊,他欺负了一个没有任何自我想法的机器人,刑策摇头失笑。
机器人啊。
机器人,仿生人,替代……
刑策在客厅里踱步,反复徘徊。
那些原本被强行压制住的声音又一个个清晰地弹回了他的脑海里。
陆岐的声音很好听,他在和别人交流时没有平时和他说话时的无所顾忌,语气更为温和,即使内容是如何将实验体的颅骨开得更完整漂亮,也像是在问他人晚上想吃什么一样无害又温柔。
六岁、九岁、五十七岁、三十二岁……
除了人类,又有什么物种能够用这种年龄来记录时间的流逝?
纵然刑策继续自欺欺人,可后来他与同事的交流对话中展现出来的信息,无一不彰显出他们使用的所谓实验体到底是什么。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对于陆岐的喜欢是真的,陆岐对他的心意也不像是伪装,他也没有必要伪装。
但他活了这么多年早已经根深蒂固并且无法动摇的观念与理智告诉他……
刑策停住脚。
他又一次徘徊至客厅那扇硕大的落地窗前。
天黑透了,灯没开。
月亮的冷冷光辉刺破透明的玻璃映在干净的地板上,院子里的植物影子也落进来,随着晚风摇曳着,像是一团杂乱的绳索。
不可能了。
这四个字蹦出来,刑策在一瞬间的恍惚之后,思绪却更加清晰了。
他将灯光打开,室里的暖光一亮,所有月亮的余晖与摇曳的树影全部都消失了,那些杂乱的绳索终将被他一缕缕捋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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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镜城。
不同于上镜城的好天气,废都此时又是冷雨伴着浓雾,这种天气像是下镜城永远的标志,生活在那里的人民纵使感到厌烦,却又不得不承受着这一终年压抑的氛围。
然而这次却是不同。
废都一片空旷的广场之中,此时密密麻麻聚满了人。
挨挨挤挤的人头与肩膀错杂地挤在一起,没有人撑伞,只有很少一些人身上裹了灰黑色的雨衣。
冷雨不留情面地打在每个人的身上,他们的头上面上全都是雨水的痕迹,甚至连睫毛都是湿的。
没有一个人抱怨,这些人只是安静地挤在一起,眼睛里与脸上爬满了狂热与期待,向着广场前面一处高台上的人影看去。
那个人肢体动作极为丰富,在发表演讲时手足舞蹈,配上脸上激动的表情甚至有些许滑稽,但是他的话又似乎极其具有煽动力,这些常年在废都里摸爬打滚的人们竟然没有对他的讲话内容表现出一点儿反对之意。
“看到了吗?上镜城的人和我们之间的生活差距,可我们原本都是一样的啊?难道就因为那些所谓的领导人随便制定出的几个烂规定,我们祖祖辈辈都要在泥潭里挣扎吗?”
“规则都是人定的,只要我们拥有权力,制定规则的人就是我们,更别提上镜城那群人早就在安逸中养得膘肥体壮,根本没有一点儿反抗之力。”
他向人群中环视一圈,满意地从众人的眼里看到了赞同。他忍不住一笑,想起自己那一份秘密武器。
“我知道,咱们大家都惜命,谁不知道上镜城的巡逻者能力强,只要他们一出面,咱们下镜城的人往往连反抗都不反抗,直接就束手就擒了……”
“巡逻者早就成了咱们下镜城人民心里最恐惧的东西,但是——”
他拖长了腔:
“你们不知道,巡逻者早已经不是最初的巡逻者了。他们丧失了野性与混乱中磨练出的能力,早就已经不堪一击,只是我们还在被幻想与记忆中的巡逻者形象恐吓着——”
“你们看!”
他倏地提高了嗓门,然后将一个黑色的东西高高地举了起来。卂渎妏敩
众人在短暂地沉默之后,猛地爆发出巨大的声响。
“是巡逻者的标志!!”
有人尖叫。
那个东西他们再熟悉不过。
世世代代祖祖辈辈生活在下镜城的人民,对于巡逻者最清楚的认知便是那个小小的标志。
银色的月盘,月盘之上有一座线条简单的黑色铁塔。标志材质特殊,根本不可能伪装出来。每一个巡逻者都将其视作身为那一群体的荣耀,标志镶在战甲和作战服上,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可以让他人取下。
而现在,那个标志正躺在男人的手里。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就是这个巡逻者已经死亡,而且是被那个男人或者其他人杀死的。如果这个巡逻者是意外死亡,只要他的身边还有队友,就一定不会让这个标志流落在外的,它不仅仅代表荣耀,也代表着他的身份。
人们大声地谈论着这个标志,甚至还联想出巡逻者的的死亡情境。
巡逻者们坚不可摧的形象似乎一瞬间崩塌殆尽。
男人将标志抛到人群中,顿时引发了又一轮的高/潮,人们争先恐后,极其认真地查看这一标志,有人争抢的动作太大,不小心撞上了另一个人的脸颊,矛盾瞬间引爆。
小型的殴打与污言秽语的辱骂在人群里一波波爆发。
男人在笑。
废都。
为什么叫废都?
不仅仅因为这座城市是被抛弃和废旧的,而是因为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是饿狼,他们没有什么高尚的理想,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活下去和过得更好。
只要让他们闻到一点儿肉的气息,便会疯狂地扑上去,直到那块肉撕咬殆尽,连渣儿都不剩。
巡逻者的确令人害怕,可那都是过去了。废都的人在无序中依靠撕咬与搏斗中不断成长,野性只会越磨越烈。
而上镜城的人……他们在安逸中过了太久,早就忘了什么是野性。
也是时候让他们重新感受一下颠沛和流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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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在亮着。
陆岐远远地就看见了从窗户里透一出来的暖光,他摸了摸胸前挂着的那个小小的怀表,脸上不自觉地带了笑意。
他将东西取下来,小心翼翼地塞进口袋里。
他已经想好了。
等会儿要故意露出来一点儿让刑策看见。刑策肯定会特别惊讶,然后他再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不是送我的礼物吗?怎么还藏着掖着不给我,还非得我自己去拿。
刑策肯定会不吭声,或许面上还会有些窘迫,他就可以再提一个要求:那这个就不算礼物了,这是我自己找到的,你得再赔我一个。
刑策如果问要赔什么,他就接着说:赔我一辈子。
陆岐噗地笑出来。
这话说出来实在是太过肉麻了,估计刑策到时候也会露出些奇奇怪怪的表情。还得再想想,如果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把这个当做最后的一张牌。
他的那几个同事都说他平时过于内敛,既然已经是爱人了,就该多说些情话相互促进一下感情升温。
他想了想自己好像的确没对刑策说过什么情话,甚至很多时候还会对他发发脾气。他觉得这样也挺好,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他脚步格外轻快,还没进门就似乎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门打开,刑策正垂着头坐在沙发上。
果然,饭菜已经做好了。
他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却又绷着不想让人发现。
他正要开口,刑策却抬头直直地望向他:“回来了。”
陆岐突然就愣住了。
明明是和往日一样的话语,他却蓦地通体生寒。
心里鼓胀着的情绪一瞬间像被戳破了口子的气球,猛地就泄了劲儿。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有时准到连他自己都会头皮发麻。
刑策的眼神太冷了。
冷到他不自觉地想要发颤。
他知道,或许有什么事情不一样了。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任务目标今天犯病了吗?更新,第 59 章 城市之光(20)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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