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穿过漆黑幽深的甬道,前方终于隐隐有光透出来,叶梓心眯着眼用手挡在眼前,她适应那光亮后,抬眸再看,眼前之景令她震惊在了原地。
当真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能想到那林狗官竟然把窝点按在了众人眼皮子底下——竟把县衙的地牢改造成了一个地下造假的作坊。
这作坊要比商颜那个大出许多倍。
四面是冰冷的石壁,里头纵横交错四通八达,有许多条小道,但最后都会像溪流汇聚到大海般,通往中央的石室里。
偌大的石室里,乌泱泱的许多人,皆是年轻力壮的男人。
只是这群人看上去目光呆滞,眼睛里布满了厚重的血丝,身上都是青紫交错的伤口,裹着褴褛衣衫,蒙头垢面。
有人在搬运货物、有人在切割纸张、还有一些人在案上奋笔疾书。
“都给我放利索一点,谁敢偷懒,今天就别想吃饭了!“
在旁驱赶他们干活的官吏手中的皮鞭子重重抽到地上,扬起一阵尘土。
顿时吓得那群人缩紧脖子,加快了干活的速度。
行进间,他们脚上的铁镣互相碰撞着,发出"哐当“的声响,清晰地在石室里回荡开来,显得无比刺耳。
很快有人就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叶梓心,这里都是男人,突然被抓来一个姑娘,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啊!快点干活!”官吏挥舞着手中的皮鞭,对那些人呵斥怒骂。
带叶梓心来的两个人和这里的牢头交代了两句。
牢头了解完情况,又转身色眯眯地盯着叶梓心打量,笑着猥琐道:这妞模样倒是长得不错!“
说话间就要伸手去摸眼前人的脸,却被叶梓心一把反拧住胳膊,呲牙咧嘴地喊了起来。
叶梓心啐他一口,斥道:"你这狗东西,我看你这手是不想要了!“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跑上来两个人迅速把叶梓心的手臂擒住,将她死死摁在了地上。
“你们这帮杀千刀的,快放开我!”叶梓心红着眼睛,拼命挣扎。
那牢头似是发了狠,扬手就挥动手中鞭子往叶梓心身上抽去,嘴里大喊着:“臭丫头,反了你,看我今天不弄死你!”
虽然只有两鞭,却下手极狠,几乎是皮开肉绽,叶梓心咬着牙闷哼,疼得额上渗出冷汗,却就是不求饶!
牢头见状,怒意更甚:“倒是个硬骨头,我看你能忍到几时!“
就在他再次扬手挥鞭之时,带叶梓心进来的人将其拦住,晓以利害道:“大人特意交待让她活着,你要是把人打死了我们可不好交代啊,随意找些活让她干得了!”
这两人一说劝,牢头才忍下怒气,转身对下头的人道:“让她和那些人一起去搬东西!”
叶梓心忍痛站起来,扯下衣裙的布料,简单给伤口做了包扎,又被牢吏堆到一处角落里。
那里是搬用货物的地方,众人列成一排,依次把堆在里头的东西搬运到中央的石室里。
木箱子里装得的是实打实的纸张,一箱约莫就有五六十斤的重量,壮汉搬运起来都有些吃力,更何况是她这般瘦弱的女子。
那牢头果然是睚眦必报的小人,显然是故意把她派到这里。
厚重的箱子压上后背时,叶梓心顿时觉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咬着牙亦步亦趋地向前走。
眼看就快支撑不住,忽然有人扶住了倾倒的木箱。
“姑娘,你没事吧?”
身上的分量被卸去了不少,叶梓心稍缓过劲来,抬头望见帮她忙的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
男人头发被剃得很短,皮肤黝黑,眸子却很亮,看她时里头有着毫不遮掩的担心。
叶梓心面上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意,感激道:“大叔,谢谢你,我还好!”
男人帮她扶着背上的货物,又压着声音问:“你这一个小姑娘,怎么会被那些人抓到这来!”
叶梓心叹气,方想回一句:一言难尽。
就这功夫,原先站在远处的牢吏突然冲他们疾奔而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往那男人身上挥了一鞭子。
“你都自顾不暇了,还有闲功夫帮别人,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牢吏扯着嗓子呵斥,兴许是骂得不尽兴,手上的鞭子又再次扬起,这次还未砸下,就被男人直接拽在了掌心里。
男人倾身压过去,那牢吏要比他生生矮上一个头,瞬间被股强大的倾轧之势吓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你要干什么?”
“你们可不要欺人太甚!”男人红着眼睛,发出警告!
四周的人见状,也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跑了过来,四下瞬时乱糟糟的。
那牢吏孤身被人围在中间,跌坐在地,指着他们大喊:“你们这是要造反啊……”
后头的怒骂声还未说出口,已经彻底淹没了在了一阵拳打脚踢声中。
众人被囚禁在这地方出不去,本就心里有火无处宣泄,这吓倒好,全部一股脑地撒在他身上。
牢头带人赶到后,见场面极度混乱,只能把他们全部驱赶回了牢房里。
叶梓心和男人关在同一个牢房里,到了放饭时间,牢吏往他们面前扔了一桶粥,还有几个白馒头,便离开了。
那粥明显是馊得,隔老远就闻到一股酸不溜秋的味道,馒头只有几个,按他们的人数,约莫每个人只能分到小半个。
角落里突然有人怒骂道:“妈的,这帮狗东西还真不把我们当人看,这是给人吃的东西吗!老子宁愿饿死,也不会吃的!“
叶梓心身边的男人却默不作声地从身后摸出一个破碗,又去那木桶里倒了一碗粥到碗里,馒头他也不多拿,只掰了小半个捏在掌心,而后坐回远处。
他的同伴见他这般,也纷纷起身,跑过去拿吃的。
方才角落里的人见他们这般,更为恼怒:“我说你们能不能有点骨气!”
男人没看他,低头咬了口馒头,艰难地咀嚼着,可那馒头太硬,他又就了两口粥,才勉强吞下去。
等把嘴里的食物咽干净,他才开口道:“只有活着才有资格谈那些东西!“
他的声音响亮,清晰地回荡在牢房里每个人的耳边。
听了这话,那人立时噎住,一时不知如何辩驳。
男人低头继续吃饭,叶梓心又听他小声道了一句:”我可不想死,我儿子还等着我回去给他过生辰呢!“
突然想到什么,叶梓心忙凑过去问道:“你儿子是不是叫石头?”
先前为了假扮莫梧桐,叶梓心特意去请教商颜模仿声音的事情,两人闲聊时,她才知道棚户区的孩子不知道大人失踪的事情,而石头也一直在等着自己的爹回来给他过生辰!
男人惊讶地看她:“你怎么知道我儿子叫石头!”
“果然,原来你们就是棚户区失踪的那群人!”
闻言,四周几人快速围了上来。
叶梓心言简意赅地把他们失踪这些日外头发生的事情以及那林狗官的罪行全部告诉他们。
石头爹恍然道:“我们原本还指望那小子逃出去后,能带人回来救我们,谁能想到他竟然摔坏了脑子,什么都不记得,难怪我们等了这么久都没等来人呢!”
当初他们被悦来书铺招工的告示吸引到这,却误入贼坑,被困在这里,逃也逃不出去,除了没日没夜的干活,还要受这些人的怒骂和毒打,好不容易有人逃出去,让他们燃起了一丝希望,可如今竟连这份仅存的希望也泯灭了。
“难道是老天要亡我们,可是我还不想死啊!”
“我也不想,我娘还等着我回去呢!”
“老子还没娶媳妇呢……”
恐慌和绝望如潮水一般在空气里蔓延,撕扯着他们的内心。
这里除了棚户区的那些贫民,还有一些是从外县来打工的老百姓,他们满怀希望地而来,如今却跌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石头爹也突然沉默下来,面容隐在黑暗里,颓然地靠在墙边。
四下除了叹息声还有隐隐的抽泣声。
叶梓心朝石头爹和他的伙伴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靠过来些,这里毕竟是敌人的地盘,她不敢惹出太大动静,只能小声道:“你们放心,监察司已经在查这件案子了,他们和我的朋友一定会找到这里,把我们救出的!”
听她说的信誓旦旦,石头爹眼中又燃起一丝希望:“他们知道我们被关在这里?”
叶梓心摇头:“虽然不知道,但我们可以想办法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让他们知道我们被关在这地牢里。”
此时又有声音冒出来:“哪有这么容易,若这么容易,我们还能被关在这里这么久?”
众人又陷入沉默,觉得叶梓心还是太过天真。
叶梓心怎肯轻易放弃,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希望不是靠别人给的,而是靠自己去争取的。
晚上干完活回来后,叶梓心又把这里的路寻摸了一遍,形成一张清晰的地图保存在脑海中。
她还细心观察了这里牢吏和工人的确切人数,发现牢吏每日会在午时交替换岗。
被关在这里的人根本没有办法接触到外面,造假用的原材料和纸都是从外头运进来的,做好的成品也会让专门的人再偷运出去贩卖,以此来眸里。
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造假厂房,而工人们就像是没有灵魂任他们摆布的玩偶。
翌日,约莫是上头有交代,牢头不敢再让叶梓心做搬运这样繁重的活。
而这里的人大多没有读过什么书,会写字的更是少之又少,严重耽误了造假的进度,尤其是誊写小组那极其缺人。
叶梓心便被人带到那组誊写假话本去了,之后李振声又把他抢手小作坊的人一并调过来干活,这才勉强凑足了人数。
数十人伏在案前奋笔疾书,场面何其壮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进行什么科举考试。
笔尖在纸面摩擦发出的“刷刷“声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交织在耳畔,没有人敢怠慢,神经极度紧绷。
因为每日的任务都很繁重,完不成就会受到惩罚,有时会饿肚子,有时会被鞭子抽。
可是这般没日没夜地干活,众人早就疲惫不堪,很快就有人晕倒在了书案上,然后被人拖了出去。
在这里生病可谓是犯了大忌,因为失去用处的人,就会被那些人毫不留情地弃如敝履。
众人见状,更是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案上的一页书稿被叶梓心用力捏在了掌心,扭曲变形。
她努力地压抑着内心涌起的怒火,逼着自己不去看那个被拖走的人,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去和那些人拼命。
这里的许多人身上都有伤,到时候只要病情加重,就会变成“弃子”被扔掉,她必须尽快想出办法,把线索传递出去。
可是这里四面都是墙,如铜墙铁壁一般阻挡在她的面前。
叶梓心焦心难耐,低头无意间瞥到手中的纸团时,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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