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考生略迟疑了下,站起来申诉,随即有若干人附和。
原来是考生中的一些学霸,记得很清楚第一题的内容。第一题原话是“要求写出昨天学习强国最新的‘新思想’栏目内容。内容不限于标题,内容,答题越明细,内容越丰富,越优先招录。”
这个不限内容就厉害了,太需要发挥了。而现场一些学霸记忆力超群,这一会已经默写了数条完整的栏目内容,有些甚至连当时底下网友们发表的观点都记得一清二楚。这写得太多,早翻到第二页了。再有一部分人偶作聪明,试过考场的信号早已被屏蔽,所以第一页末尾看见的“二维码”就蹊跷了,又扫不了放那干嘛?好像还用手轻轻一擦就没了。于是,他们大多顺手一擦,把自己的卷面搞得整洁无比,再没有那一块“豆腐”碍眼。
当然,上面的情况,比如偷偷实验是否信号已经屏蔽,是有些不适宜说出口的,所以这些学霸很婉转地换了个说法,但翻译过来就是这个意思。
但学霸们再聪明,也不可能预先知道这块“豆腐”居然是考题!
顿时多人激动了,要求重新分发试卷。
“我知道你们都不认识我。”那个中年人发话了,“但是你们很多人的长辈认识我。”
他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却让有些激动的场面瞬间冷静了下来:“所以第一题,其实是送给你们的陷阱,很抱歉,你们,包括你们的父母,是琢磨不透我的。他们可以告诉你们任何资讯,让你们先行一步,他们比你们知道我的恶意满满,但却没办法教给你们应对我的章法。”
然后他话锋一转说:“当然,肯定也有每天专心打卡学习强国的好同学,我们要找的就是这种专心的,越专心越好。当然,再专心致志,也不可能有你们这些有后台的家伙那么确定,那么快。是的,这是个陷阱,而且现场的仪器真的可以实时计算出哪些是真的好学生。这些好学生我们需要他们,所以我们要保护他们,爱护他们,自然需要你们这些人吃亏。”
他话锋再一转,再次嚣张:“因为我不怕你们,而且你们也奈何不了我!”
中年男人这一瞬间满脸油光,神气无比。
“咚”地一声,居然真有一个头铁的,狠狠锤了桌子站起来,咬牙半天,坐立不得,碍于面子撂了句狠话:“你会后悔的!我爸是……”
“可是那又如何呢?”也许终于是不舍得让不孝子给自己的老爸暴雷,中年人抢着他的话呛了回去,却尽显霸道。
“出去!自己擦了题目的都出去!”
“我们也出去。”他指了指老板说,“在这三题有个说法之前,我们没必要站岗了。”
没有人对他提出异议,这么一拨人就这么干脆利落地离开了这里。
留下面面相觑的一伙子考生。
石小方如同醍醐灌顶。
自己到底是没有见过世面,为何会因为一点优势而沾沾自喜,他现在可是眼看着占了优势的人都离去了,而自己因为犹豫而依然坐在此处。卂渎妏敩
真的是因为犹豫?还是因为惊恐?
石小方飘在半空的一颗心本已找到一个落脚点,此时却因为对本心的疑惑,而重新借此落脚点,跃起在半空中。
他在以此变故引起的自我优势与劣势,进行自我剖析。
他的优势是后面有人吗?是有资讯优势吗?不是,有这个优势的已经被淘汰了。
他的优势是羞耻感吗?是公正心吗?是的,这是他依然坐在这里的原因。不过这种羞耻感和公正心的源头,好像是他对未知的恐惧,对被望穿被控制的恐惧。
然后他努力再努力,使劲再使劲地深挖深剖,又觉得这是因为自己没有目标感,对这次的升迁考试,根底里是一种无知无畏,是一种不知所谓,是一种无所谓。
他觉得这些都无所谓,升迁与否,被重视与否,待遇如何他都无所谓。他这是随遇而安?还是小富即安?还是生活得没有理想抱负?还是说他的抱负在少小诡异的境遇下已经磨灭?还算是他的理想在最近遇到爱以后已经潜移默化地变成了小而微的小美好?
这些林林总总产生的疑惑和困顿,总结起来是不是就是他的劣势?
石小方一个人在一场很多人都无比重视的考试中,孤独地陷入了自我考量和自我批评中。然后觉得自己很失败,被那么多在意自己的人投以了资讯的优势,却依然差点失败,好比手握屠龙刀却被叫花子追了十万里。虽然他比那些被请出去了的人要成功,又好比发现那个叫花子是打算找自己继承衣钵的北丐洪七公。
但是他依然觉得自己很失败。
他手撑着下巴,咬着笔头,好像个憋不出800字作文的苦逼学生。
可是那又如何呢?
他突然回想起刚才中年主考官的那句话,那句霸道无比的话。
也没有豁然开朗,却也略放下心来。
是啊,可是那又如何呢?
哪个人都是优劣各半,甚至还视环境、境遇而变换其优劣,人生本就苦短,本就不用那么纠结。看结果,何必再在意过程。
就如他深刻剖析了半天,他模糊地确定了,他想要的是凌霄的结果,路上的都是过程。
是模糊,却又确定,这种感觉很怪异。也许他的荷尔蒙,他的理智还在告诉他,过程中遇到的太美好,不抓紧是天打雷劈的傻瓜。
可是那又如何呢?我想要这样的结果,就如同我想明白了,总要踏出追求前路的那一步。
因为凌霄不会在原地等他,她说过她要去侍奉黑夜。凌霄也不会回来这里找他,因为黑夜虽然是中性词,但是形容人的时候就有些过于黑暗。
他终于还是要踏出追求凌霄的那一步。
然后他开始做题。没有放弃资讯优势,他很认真地把昨天任务时记下的答案一笔笔写下,在没有方格的白纸上尽量保持着字体的饱满和规整。因为他写的是“新思想”,是非常有力量的语言,所以下笔要更有力量。
写下三篇,第四篇记忆稍微模糊,而且第一页篇幅不多了,干脆就没写了。然后他写下“第二题”的字眼。
却跳开了,没有马上写,而是分出一行,估计着够写“一句话”,酸掉那个主考官的牙。
写下“第三题”的字眼,然后开始做眼保健操,准备做第三题。
他一直刻意地保护着那一片“豆腐”,相信现场剩下的考生经历过刚才的事情也是这样的。却没有投入一丝的精神去看一眼,怕影响自己稍后的看图作业。
对于考试,从小他就一向信奉一点,只有严格,才能合格。哪怕需要控分,也需要先严格到自己能够确保做到满分。那些电视剧里吊儿郎当控分的人物存不存在石小方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有天才的地方,但是依然是正常的天才,如果不严格,只会不合格,更别说成为优秀。
优秀到可以从黑夜那里抢人。
石小方从一种不知道算不算歇斯底里爆发的勇气那里,获得了短暂的必胜信念。然而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能不能长久保持这种必胜的信念和旺盛的干劲。这不是电视剧,是现实。
所以当石小方严格按照试题的要求,做足流程,看向那张图的时候,什么也没有看出来,他就知道这真的是现实,不是电视剧,也不是小说,没有人会突然打通任督二脉或者睛明二穴。
他再次转头活动脖子,也观察四周。已经有很多人,估计和他一样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在以各种方式姿势懊丧,或者在做着不断的努力。
现场钟表没有,但是有人偷偷用手机读秒。石小方没有学这个作弊,不是因为羞耻心之类的,只是因为他相信自己的读秒能力,就像他相信自己和萱萱是同一种人一样,既然是同一种人,他都保有秘密,萱萱有也不奇怪。而且。
他不是早就因为他们是同一种人,决定了终生都不得亵渎她了吗?
略分神一会,他也开始了第二次的准备。
他在认真做操的时候,现场有窃窃私语,开始责怪眼镜,责怪灯光日光,责怪粘稠的空气和干净的纸张。也有人注意到了石小方做的眼保健操,惊呼出声似乎偷学到了武学秘籍的武林新手一般高兴。
这些石小方都没有在意,他只是安静地走着流程,一遍遍,不放弃,不放松,严格而自矜。
然后他好像看懂了一点点,抓住灵感开始闭着眼睛回想那一刹那的灵感和脑子里似乎还没有散去,还印在眼帘中的图。
可是他突然被狠狠拍了一下肩膀,打断了这灵光一闪。
他默默回头,看向身后那个还算认识的同事,那人嬉皮笑脸的样子,似乎毫不在意地说了一句:“加油,小子,我看好你哦。”
一个平时那样冷淡的同事会看好自己,甚至不怕被怀疑为作弊都要起身走前一步来拍一下自己,这是什么世道。石小方很熟悉这些同事其实不久的同事,扫多两眼,果然看见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他的姘头正在乐得搔首弄姿眉飞色舞。
他们也许并不知道他掌握了什么线索,但是他们依然喜欢或者说习惯于恶心别人。
可是那又如何呢?
石小方很和善地对这个注定要成为他生命过程里的过客笑了笑,回头继续作业。
却在做完操睁眼打算看图的时候再次被他打扰。
这次他连话都懒得掩饰一下,只是眉角很欠地提了一下,还用手指了指脑子,意味不明。
“谢谢提醒,我想起了我太阳穴的确没揉按够时间。”石小方就善意地认为对方是在提醒自己,还对他笑了笑。
那人表情有些绷不住的样子,似乎对自己嘲讽对面失败有些恼怒,又对自己不小心被误解为好人而自得。最后讪讪地回去坐下了。
石小方便眨了眨眼睛,扭头看了会窗外的绿树,然后再次做眼保健操。
却在做完操睁眼打算看图的时候再次被他打扰。
天气晴好,恶作剧般地搞破坏的感觉让闵清源非常兴奋,他已经做了两次恶作剧,已经总结出来经验,在石小方的肩膀一放松下来就离开位子走前去,双手离开头部的时候就重重拍一下他肩膀,很简单,很“善意”,作为一个比石小方资历老太多的中层干部,他总有办法拿捏他,何况石小方那么年轻,似乎还处在对社会美好的想象中。
这次用什么理由好呢?这样想着,他伸出去的手却突然被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了。
他唬了一跳,以为自己那么嚣张终于被监考的发现了,正暗暗有些后悔,却看见原来是石小方。正松口气,却看见石小方熟悉的眼睛里依然笑意满满,却似乎有一种难言的味道。
“你这是为什么呢?我没得罪你们俩吧?”
他直接点出了这是他们俩的恶心手段,看起来却依然非常客气和温和。
闵清源正要挣脱,却发现实在挣脱不了。暗暗奇怪,却又马上醒悟——难怪是个做后勤苦力的,把子力气还是有的。
他这一瞬间那股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再次在心底拔尖,本不打算理会石小方的困惑,突然也觉得自己应该好心些给丫解解惑。
“你女朋友太漂亮了。”
石小方略楞了下,被他得以挣脱。闵清源自以为意味深长地对石小方笑笑,以为已经点到了题,说明白了答案,就回去坐了,生疏地开始他的眼保健操。
可是石小方却是更迷惑了。然后以他最直男的最不阴谋论的思路认真捋了下,觉得那女人看见过自己和凌霄或者萱萱在一起,然后吃了个莫名其妙的醋?总不能真有啥阴谋吧,这对没啥深度的男女能操弄那玩意?
这可真是操蛋。石小方看了会那人开始认真地做着那第三题,没有理会石小方的注视。
石小方也不是总想咬回狗一口的狠人,没有心情再理会他。
而且,总得给他事不过三的机会。
石小方有思路,但是他现在不敢再用其他白纸做草稿,深怕上面的纹路什么的是考题。于是便只有在脑中不断回想和细细思索。
那是一张图纸,像是施工图,又像是设计图,或者说是概念蓝图。但是好像并没有完善,甚至可能只是草图,所以看不清。
石小方认真地斟酌了下,主考方辛苦地用一张没完善的图,煞有介事颇费周折地考在场的精英以及好事者和好利者顺便还有一个莫名其妙闯进来的愣头青的概率有多高。
答案是很高。假设一百万分之一的概率,这里有一位注定要成为主考方需要的强大人才,那么按照小说的情节,主角必然是要完善这个没有完成的蓝图的。
但是石小方做不到,他很认真地斟酌了半天,确定自己做不到,他不是那样高精尖可以口算出漏洞解决方案的人才,也不是那样无师自通眼里没有任何困难的天才。
所以他只能让自己尽量发挥。
他让自己保持静如水的心境,无喜无忧,心跃跃然却不为外物所动。
如同在打拳练拳。
然后蹲马步拧身往身后递了一拳,把身后的人打飞,引起一阵桌椅倒地声和鸡飞狗跳声。
说过了,事不过三。
终于还是闹大了。石小方安定地回身把自己的纸张收好护好在身后,没啥表情地看着身后的混乱,以及似乎早有准备施施然进来的老板和主考官。
他们把这一对闹事的男女请了出去,另外还有几个石小方没有注意到的。
“不要以为我们真的是摆设,就算我们是摆设,我们摆设在这的器械也不是摆设。我们的器械不会有感情,也不会有失误。”
这次有工作人员进来了,一两个收拾桌椅,大多数都是冷冷地看着被点名的几人,重点看着那个挑事的女人。
石小方总觉得那个中年主考官有一股强大到神奇大事细化小事深化的能力,或者换句话说,深深识得人心会用人力,此时再次得到了体现。
“你们让我有些失望,我再给二十分钟你们答题,之后收卷换试题。”
然后他们再次鱼贯而出。自始至终,这次风波连冒泡的程度都算不上。
如此晒了两遍,现场剩下的应该是真正的纯粹考生,优秀的考生。
作为疑似漏网之鱼的石小方,胆大地就那么保持站着的姿势,几乎是以监考官的姿态向四周认真巡视。意味不明,仔细一看又仿佛被吓呆了不懂得坐回去答题的傻子。
看了半天,不知道体悟到了什么,他坐了回去。拿起桌面上被保护得很好只写了大半张的三张纸,仿佛上面有珍宝似的认真看着,横看竖看左看右看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仿佛想从上面直接找出答案来。
然后他不管试题要求,端着手认真盯着那作为第三题的“豆腐”,没闭眼也没眨眼,仿佛打算看出里面的一朵花来。
仿佛有了什么决定,他拿起那张纸,朝那块图吹气,吹得越来越大力,好似口水都滴下去不少。发出了些噪音,让附近的考生有些恼火地回头看他。但是这次限时了,他们没有理会这个也许被逼疯了的孩子,只扫了一眼就继续埋头书写。
没有人再理会石小方,所以没有人看见,石小方居然直接用手,把那块图给擦掉了。
现场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诡异的景象,除了临时监控室里的几个人。
那个中年考官笑得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他指着监控中此时几乎把眼睛贴在了纸张上的石小方说:“寇二,我要这个人。”
老板翘着二郎腿喝着罐装可乐,闻言头也没抬地说:“没有那个人的同意,你要不走他。”
中年人却不吃他的威胁,而是说:“你这贼精的货,祸水东引用得贼溜。”
“我们国家的地势西高东低,水自然地向东流,是所谓东流水。”
老板摸了摸自己养得有些软肉的肚皮,说了一句似乎很承接中年人话头,其实很不知所谓不明意义的话。
“行,东流水我去见。我想要他养了半天的肥肉,之前没接触过就算了,现在来看,香得很。”
石小方不知道自己现在跟案板上的肉一样的。他只是盯了那块没有了表图的纸面一会,确定没有什么题中题,或者直接给出的答案,有些丧气。
他不知道自己的举动给了两位大佬什么样的震撼,他只是按照小说情节来推断,做出在安全范围内最出格的举动,却没有得到什么结果,自然丧气。
心中的读秒已经过了十四分钟。他珍惜剩下的时间,开始在第二张纸上画图,边画图边皱眉,越皱越紧,收笔后,却生出了强烈的把这一页纸给撕吧了的冲动。
他忍住,开始翻到第三页写字,如同写申论一般,又夹杂了不少专业名词,将自己的所学尽量发挥了出来。
因为准备充分,八百字“作文”几乎是一挥而就。剩下二十秒,他翻回第一页,在第二题答案上写下“我爱你”三个字。搁笔,等待……
还剩三秒的时候,他火速拿起笔,在后面加上一句“我等你。”
笔停,门开,无数工作人员鱼贯而入,不到几分钟,就用盒饭,换下了考生们的试卷。
原来已经是中午,原来已经考了那么久时间,因为会配合读秒所以考场的钟表都被摘下来了,所以很多人居然毫无察觉。
收卷并领盒饭中间有插曲,有人抱着试卷拿着笔不肯交,说自己满腹笔墨尚未书写云云,仿佛笔墨比那规格的盒饭还香,还有一个疯子,在工作人员拿了盒饭打开放在他面前的时候,突然极快速地抢过桌面上自己一张似乎画了图的纸张,狠狠按进盒饭里揉成一团,然后在工作人员目瞪口呆的眼神中混着纸张和搅拌进了纸张里的米菜一起吞进了嘴里。
“我只是个打工的,你何必这样为难我!”石小方面前清丽的女孩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得不能自已,“就算你被逼疯了,那又如何?你不知道完不成收集任务我有多惨哟!”
而进门来的中年考官此时一只手大力无比地紧抓着老板的手臂,抓得老板龇牙咧嘴,而中年人脸上那迫切想吼出什么愿望却无法吼出来的便秘表情,和被噎得直翻白眼却想解释什么却说不出话来的石小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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