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禅一向来对徒弟资质要求极高,一生从未收徒,拜入徐禅一门下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之事,听到萧沉阁竟然拒绝,颇有些惊讶:“就为了所谓的‘武林规矩’,就算你一身武学,再无进境之法,每次运功,都要担心反噬,也不肯拜我为师?”
萧沉阁道:“若无先师首肯,晚辈实不能另拜他人,如今先师已逝,晚辈实不能接受前辈好意。”
徐禅一一拂衣袖,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便如此迂腐,算了,反正你大好男儿,身负绝艺,生逢乱世,国家危难,就为了所谓‘武林规矩’,不肯为国出力。”
萧沉阁道:“前辈,实非晚辈不肯为国出力,若能驱逐鞑子,晚辈自当尽心竭力,可是……”
徐禅一道:“你荒废一身绝艺,还说什么尽心竭力?”
萧沉阁眼珠一转,道:“前辈,谁说传业授道定要拜师,孔圣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前辈直接将禁忌之法传授给晚辈,岂不两全其美?”
徐禅一眉头一皱:“胡说!武林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萧沉阁接口道:“生逢乱世,国家危难,前辈就为了所谓‘武林上没有这样的道理’,不肯为国出力,岂不是,岂不是有些‘迂腐’?”
徐禅一意识到自己被萧沉阁绕了进去,道:“好小子,敢这么跟老夫说话,不学算了。”随后闭起眼睛,不再说话。
萧沉阁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也不再说话。
徐禅一起了爱才之心,倒是越发不能压制,得知萧沉阁同时身负弈剑气宗功夫和易筋经内功,若是将二者融会贯通,便是自己多年来耗费修为、苦心孤诣所得最好的实践。自己所为,千年来无人敢为,就连师弟张三丰也囿于世俗纷扰,不能与自己一同探索武学真谛,时时颇有“伯牙鼓琴,无人会意”的寂寞之感,面对如此一个好苗子,自己有些心痒难耐了,可话说到这份儿上,囿于宗师面子,一时又找不到转圜之机。
裴青荃虽未完全听懂,却也明白了七七八八,知道这是萧沉阁难得一遇的际遇,见这一老一少一时僵住,都不再说话,思索片刻,道:“前辈,为何非要沉阁拜师呢?虽然没您厉害,但人家有师父,您再厉害,也不好随随便便便让沉阁该拜您为师吧?哦,我知道了,您定是怕沉阁学成之后,威震江湖之时,世人只道奕剑听雨阁厉害,却不知是您一手调教的结果,没法儿出这大大的风头,那可不妙。”
徐禅一闻言也不睁眼,从鼻子发出“哼”的一声。
裴青荃见徐禅一不置可否,心道:“这徐禅一果然有些像个老小孩。”转而对萧沉阁道:“谁说一人只能有一个师父,你方才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喏,现在咱都四人行了,哪个是你师父?反正我和小刀可没那么老。”
萧沉阁哭笑不得,道:“你这说法,倒有些新颖。”
裴青荃继续道:“不如这样,徐老前辈,你也别逼沉阁改拜你为师;沉阁,你就认徐老前辈为师,不过此‘师’非彼‘师’,这是‘老师’,不是‘恩师’,所谓传道授业,都是老师,以后大家都知道萧沉阁武功突飞猛进,乃是受了徐禅一老前辈的指点,这样既让世人都知道徐老前辈的本事,又全了沉阁你的师门之情,也不辜负沉阁这一身绝艺,岂不美哉?”
萧沉阁闻言踏前一步,再次向徐禅一作揖道:“老师。”
徐禅一此时睁开眼睛,面色有所和缓,摆摆手,向裴青荃道:“怎的你如今变得知书达理?”
裴青荃知道这事儿成了一半,自己之前拂了徐禅一的面子,自然得给徐禅一找补一番,随即挤出一个微笑,道:“徐老前辈说得哪里的话,晚辈之前也不全是胡搅蛮缠嘛,咱们多加交流,才能辨明是非,得了您的指点,晚辈获益匪浅呢。”说着向赵小刀挤挤眼,希望赵小刀随便说些什么,将这话题托过去,这事儿便算成了。
可裴青荃明显高估了一个十多岁孩子对这段对话的领悟力,赵小刀似懂非懂,见裴青荃对着自己挤眉弄眼,张口就道:“老前辈,我没什么好东西,您若是愿意教大哥哥,我送您一对儿‘金风玉露’,爷爷说‘金风玉露’是疗伤圣药,很是难得,对您的内伤肯定有好处。”
话一出口,裴青荃便知道不妙,对徐禅一这种大宗师,怎能以利诱之?
果然,徐禅一本就不喜赵清默,闻言板起了脸,冷冷道:“‘金风玉露’虽好,老夫却不稀罕,此事休要再说,权当老夫从未提过。”
赵小刀见状慌了神,本来这些日子就忧思不断,此时意识到自己仿佛坏了事儿,这许多天的忧愁、哀思、迷惘和委屈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低声啜泣起来。
萧沉阁见赵小刀落泪,赶忙上前,躬身进入马车内,柔声道:“小刀,没关系的,不要哭了。”
赵小刀听到萧沉阁安慰,泪水更是止不住,边哭边断断续续道:“我,我最好的东西就,就是‘金风玉露’……徐,徐老前辈不要就算了……干嘛那么凶……哥哥,对不起,前,前辈是不喜欢我……才会不教你……”
徐禅一望着梨花带雨的赵小刀,眉头一皱,动了恻隐之心:“一个十多岁的小娃娃懂什么利诱?不过是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用来交换罢了,跟一个小孩子如此计较,还自诩一代宗师,怎么越活越糊涂呢?”随即低声道:“好了,别哭了,老夫教他就是!”
赵小刀闻言暂止啼哭,抽抽嗒嗒道:“老,老前辈,你说得,可是真的?”
徐禅一道:“老夫还会欺骗一个孩童?”
赵小刀闻言抹抹泪水,肉嘟嘟的脸上泪痕还未干,却展出笑颜:“太好啦!”
徐禅一道:“你知道老夫要教什么,就又哭又笑?”
赵小刀仰起头,认认真真答道:“前辈您可别瞧不起人,爷爷从小便教我武功,这些事情,我也懂的。您说并非不同宗武学不能同练,只不过是有些本来,固有的真气运转之法不能用,嗯,哥哥是气宗传人,却又学了禅宗武功,若是您教给他不能用的法子,以后哥哥便不会为练了不同宗武功而困扰啦,而且武功还能,还能突飞。”
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对自己方才所讲领悟透彻,娓娓道来,徐禅一颇为讶异,看着赵小刀,抬手抚须,心道:“这孩子悟性倒好,人也伶俐,偏偏是松狸楼后人,可惜了。”开口道:“你挺聪明。”又转头向萧沉阁道:“你要记住,这套禁忌之法,切不可外传。”
萧沉阁郑重道:“晚辈明白。”
徐禅一将数十条真气运转禁忌之法一一传授萧沉阁,萧沉阁牢记于心,再次运转真气之时,用易筋经内功心法驱动奕剑听雨阁剑法,只须避开这些禁忌之处,果然尽是圆转如意,毫无滞涩。萧沉阁此前只是熟背易筋经心法,对其中奥妙,不敢深思,生怕思虑过多,深陷其中,此时再也不必害怕混用不同宗武学,便开始字字深究其中武学奥秘。易筋经何其神妙,萧沉阁时时苦思,常有茅塞顿开之感,白日赶路,夜晚练功,通过易筋经心法,对武学真气的理解到了一个新的层次,本来突破宗门武学桎梏,武学造诣当可突飞猛进,加之易筋经心法,进境可谓一日千里。
一行四人日夜赶路,此时武当山已是近在眼前,刚刚入夜,徐禅一开口道:“明日便可抵达武当山,萧少侠,老夫所传禁忌之法想必你已熟记。”
萧沉阁道:“前辈所授,晚辈日夜苦修,不敢怠慢,现已牢记于心,果然如前辈所言,天下武学,根本没有宗门之别,有的只是这几十条禁忌之法罢了,前辈灼见,大破大立,石破天惊,令人感佩。”
徐禅一面无表情,心中却微微得意,道:“少拍马屁。你奕剑听雨阁剑法不错,你也学了些精要,若是手中无剑呢?若拼拳脚,你当如何?”
萧沉阁道:“晚辈入门时短,多在剑法用功,拳掌之技,却有欠缺,仅仅习得本门掌法‘游鸿掌’一些皮毛。此乃晚辈无能,并非奕剑听雨阁武学有所欠缺……”
徐禅一轻轻一摆手,道:“它时你若无剑,在外受了欺负,旁人若知老夫曾指点过你武功,岂不笑老夫无能?今日授你一套‘小歌拳’,是我师弟去岁闭关所得,可当武当外功集大成之作,你学了去,一来体会一下玄宗武学,二来日后也不至于堕了老夫的威风。”
萧沉阁大喜,深深作揖,道:“谢老前辈!”
徐禅一从车上起身,萧沉阁连忙去扶,徐禅一一拂衣袖,道:“老夫用人来扶?”徐禅一轻轻一跃,落到地上,扎起马步,道一声:“看好了!”深深吐纳,真气贯通,缓缓出拳,穿连不断,时快时慢,带动风声,犹如仙人吟唱,一边出拳,一边缓声念出拳诀:“元始祖气,朴朴昏昏。元含无朕,始混无名。混沌一破,太乙吐萌。两仪合德,日月晦明。乾交坤变,坤索乾成。异名同出,一本共根。内外虚实,刚柔平均。阴阳壁理,变化分形。真精真气,恍惚杳冥。坎离颠倒,运施五行。既济身神,未济死临。仙道谨守,鬼道邪倾。人希天道,速避鬼门。由仙希天,道杰长存。”正值初冬,拳风带动落叶,缤纷缠绕,翩翩起舞,一套小歌拳终了,漫天落叶缓缓落下,诗意中不露杀机,优美中吐露禅意。
萧沉阁看得心旷神怡,此时脱口道:“好拳法!果然神妙绝伦!”
徐禅一立于原地,方才用功,牵动内伤,轻咳几声,额头上覆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萧沉阁回过神来,跑到徐禅一跟前,却不敢伸手去扶,只得关切道:“徐老前辈,您没事吧。”
徐禅一摆摆手,道:“看清了吗?”
这拳法玄妙,拳诀晦涩,饶是萧沉阁博闻强识,又怎能过目不忘?可徐禅一演示一次便已筋疲力尽,怎可让徐禅一多次演示?萧沉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徐禅一微微一笑,道:“那你记得多少?”
萧沉阁道:“拳法记了十之五六,拳诀记得十之三四。”
徐禅一点点头,道:“还算不错,拳诀老夫可多念几遍,至于拳法,你将你所记一一演示,老夫慢慢指正。”
萧沉阁松一口气,道:“这个方法好。”
随后萧沉阁先是跟随徐禅一背诵拳诀,随后一遍遍演示自己所记拳法,徐禅一观摩指正,一老一少,一直练到深夜。
随着一遍遍的练习,萧沉阁每遍演示,都进步非凡,徐禅一虽嘴上不说,但对萧沉阁的悟性颇为赞赏,“小歌拳”拳法辅以易筋经内功,一套拳法使将出来,端的是威力无穷。
又是一遍练完,徐禅一点点头,道:“‘小歌拳’拳法你已记得七七八八,拳法奥义,老夫已说给你听,日后多加练习,方可有所进益。”
萧沉阁躬身作揖道:“谢老前辈指点,前辈传道之恩,晚辈没齿难忘。”
徐禅一盯着萧沉阁,嘴角浮现一抹微笑,道:“没不没齿倒是其次,你学了武当‘小歌拳’,日后与人对敌,若是使出此拳,须得大声说明,此乃武当派拳法‘小歌拳’,好让对敌之人输得明明白白。”
萧沉阁道:“前辈,对敌之时先自报武功,会不会有些奇怪?”
徐禅一摇摇头,故意板起脸来:“方才还说没齿难忘,如今连报个武功都不乐意。”
萧沉阁连声道:“不不不,晚辈不是那个意思,就依前辈,每次使出‘小歌拳’,都会报明此乃‘武当派拳法小歌拳’。”
徐禅一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可别忘了。”
萧沉阁心中感到一丝好笑:“这徐老前辈一代宗师,却颇有些少年心性。”满口应道:“晚辈若用‘小歌拳’却不报明此乃‘武当派拳法小歌拳’,就叫我一场架也打不赢。”
徐禅一满意地笑笑,道:“就是这样。”
次日,一行四人晨起赶路,终于在日落前抵达武当山山脚。驾马乘车而上,虽是初冬时节,山有松柏,依旧苍翠,地势崎岖,层峦叠嶂,云雾缭绕,景致虽好,倒是不易行路,行了半晌,一处庄严古朴的山门浮现眼前。
守门弟子见一行人向着山门而来,出言道:“阁下请留步,不知阁下来武当山有何见教?”
不等萧沉阁答话,徐禅一掀开马车门帘,道:“怎么,不认识老夫?”
守门弟子见来人竟是徐禅一,面露喜色,急忙行礼:“不知师叔祖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师叔祖见谅。师叔祖稍候,我去通传掌门。”
徐禅一道:“不必了,老夫自去找师弟。”
一行四人从山门处拾级而上,来到一座大殿之前。
徐禅一来到殿门之前,低头轻轻吐一口气,面带浅笑,在殿门上轻叩三下,随即后退半步。
此时殿内一个声音幽幽传来:“师兄,好久不见。”第一字“师”字出口时,那声音仿佛离殿门甚远,到了最后一字“见”字出口时,这声音仿佛就在殿门处。随后“吱呀”一声,殿门被推开,一张清矍的面庞浮现眼前,此人正是张三丰。
萧沉阁悄悄向殿内望去,只见这大殿进深极长,少说也有一二十丈,大最深处有一张蒲团,当是张三丰方才打坐所坐,殿两侧布满烛台,此时烛火摇曳,显是张三丰身法带风所致,张三丰顷刻之间便到殿门之前,萧沉阁暗暗叹服。
张三丰见到徐禅一,先是微笑点头,随后神色一滞,抬起右手,扣在徐禅一左手脉搏之上,道:“师兄,你怎么了?”
徐禅一一笑,抬手轻轻拂去张三丰的手,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递到张三丰面前,道:“成了。”
张三丰立即明白了一切,知道这张纸,便是徐禅一数年来苦心孤诣,殚精竭虑得到的真气运转禁忌之法,叹了口气,伸手接过纸张,道:“师兄,你怎如此心急?”
徐禅一幽幽道:“我自然是急你所急。”
张三丰望着徐禅一,明白此时蒙古大军南下,乃国家生死存亡之际,徐禅一逼不得已,才拼着损耗修为,身负重伤也要快速得出结果。张三丰又叹一口气,将纸张递到左手,仍旧伸出右手,扣在徐禅一左手脉搏之上,道:“别乱动。”
徐禅一身上不动,嘴上却不停歇:“师弟,不要苦着一张脸,你该为我高兴,此番一成,天下武学,当有大变,可比你开宗立派厉害多了,其实我试到一半便知能成,只是等不了那么久了。”
张三丰松开徐禅一的手腕,微微皱眉,望向徐禅一:“怎伤得这么重?”
徐禅一拍拍张三丰肩膀:“皱着眉头给谁看,我又死不了。”
张三丰向徐禅一作揖道:“师兄,我替天下苍生,谢谢你。”
徐禅一皱起眉头,道:“少来这套。”
第一次武林大会张三丰内伤未至,第二次武林大会萧沉阁又混在人群之中,是以张三丰并不认识萧沉阁,此时望向萧沉阁等三人,道:“这三位少侠是?”
徐禅一道:“哈,说起这三位,倒是来头不小。这小子便是奕剑听雨阁萧沉阁,这小女孩是松狸楼赵清默的孙女,这女子嘛,算是,无名之辈吧。”
裴青荃听徐禅一说自己是“无名之辈”,正想反唇相讥,想到徐禅一对萧沉阁悉心传授,恩德不小,这里又是人家的地盘,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张三丰道:“赵清默?这名字,已经多年没有人提起了。”
徐禅一道:“亏了这三位少侠一路护送,否则我怕没那么容易来见你。”
张三丰走到三人身前,躬身作揖,道:“感谢三位少侠仗义相助。”
徐禅一一把拉起张三丰,道:“谢什么,我把‘小歌拳’传给这小子了。”随后向着张三丰左手上的纸张努努嘴:“还有那个也一并传给他了。对了,这小子还练了易筋经。”
从不收徒的徐禅一竟传人武功,张三丰心中讶异,而萧沉阁习得易筋经之事,更是让张三丰震惊不已,此时望向萧沉阁,道:“萧少侠造化不浅,易筋经一事,可否详说?”
徐禅一道:“好了,我累了,先去吃饭,到时候我来跟你说。”
张三丰带一行人前去用膳,席间徐禅一将武林大会后萧沉阁被哈达逼退回少林寺,少林寺临危授经书,哈达和裴紫苑雨夜追逐,萧沉阁客栈救赵小刀等事跟张三丰说了一遍,又道:“至于萧少侠如何从哈达和裴紫苑手中脱逃,那位女子说‘这是他们的秘密’。”
裴青荃接口道:“不是我不肯告诉徐老前辈,我问过徐老前辈,徐老前辈说我若不想说,那便可以不说。对了,晚辈名叫裴青荃,见过徐老前辈,张老前辈。”
张三丰微笑点头:“裴姑娘很有侠气。”又转而对萧沉阁道:“萧少侠,‘小歌拳’拳理颇为复杂,拳诀又有些晦涩,你还有不懂的吗?”
萧沉阁略一沉吟,道:“有些地方,确实尚有疑惑。”
徐禅一插口道:“怎么,我教得不好?”
张三丰道:“师兄,你内伤不轻,想必不能多次演示。”
徐禅一白了萧沉阁一眼,随即道:“我看这小子悟性尚可,你替我好好调教一下。”
张三丰正色道:“萧少侠,你身兼弈剑派武学、易筋经、‘小歌拳’,如今胡虏犯境,国家危亡,望你能够挺身而出,为国家出一份力。”
萧沉阁此时想起蒙古人害自己与楚初墨险些天人永隔、楚腾被阿古达木折磨致死、无相大师力战而亡、无数无辜百姓惨死……往日的一幕幕涌上心头,气血上涌,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抱拳道:“晚辈亲眼目睹胡虏破城,生灵涂炭;也见过无相大师力战不竭,气尽而亡;甚至我师父就死在我面前。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罪行罄竹难书,可谓人神共愤,晚辈虽不才,但值此生死存亡之际,为了天下苍生,也为了自己的血海深仇,晚辈定竭尽所能,驱逐胡虏,报仇雪恨,以牙还牙!”xündüxs.ċöm
张三丰也站起身来,举起茶杯,道:“萧少侠好志气!老道以茶代酒,敬萧少侠。”
萧沉阁受宠若惊,连忙举起酒杯,对着张三丰示意,随即一饮而尽。
张三丰也是一饮而尽,随即道:“天下之道,在于止杀……”
徐禅一打断道:“好了好了,又来了,小子,你别听他的,什么‘止杀’,光许人家杀咱们,不许咱们杀回去?叫老夫说,手上沾血的人,通通都杀了,你说得对,就得‘以牙还牙’!”
膳后,张三丰将萧沉阁叫到后山,道:“萧少侠,看好了。”随后轻吐真元,运气出拳,真气在拳间游走,是夜月色如水,月光在张三丰身上笼了一层白霜。张三丰真气贯通,放慢速度,进退之间真气汹涌澎湃,有如庖丁解牛,将小歌拳的精要一一刨解,展示在萧沉阁面前。
萧沉阁细细观摩,一套小歌拳终了,便觉获益良多,疑惑之处,再向张三丰请教,之后自己演示,不足之处,再由张三丰指正。
往复几遍,惑处多消,萧沉阁心中充斥着闻道之喜,向张三丰作揖道:“谢张老前辈,这番指点,晚辈着实获益良多。”
张三丰点点头,道:“萧少侠,你无玄宗内功基础,对小歌拳有如此领悟,悟性颇高,这小歌拳拳理你已小通,其余不懂之处,回头我取一本武当玄宗入门内功心法《正幽功心法》,赠与萧少侠,若不嫌弃,可研读一二,不懂之处,当可尽消。”
萧沉阁大喜过望,深深作揖:“谢张老前辈!”
萧沉阁这些日子苦修易筋经,如今又得两位玄宗大宗师指点,可谓进境极速,升堂入室。
张三丰指点萧沉阁的工夫,徐禅一坐在后山上高处的凉亭里,一边赏月,一边看拳。伴着皎洁的月色,徐禅一半眯着眼,见下面两人似乎告一段落,对张三丰道:“师弟,差不多啦,太多这小子嚼不烂。”
张三丰闻言微微点头,对萧沉阁道:“去吧。”
萧沉阁对张三丰和徐禅一各作一揖,离开后山去了。
萧沉阁走后,张三丰身形一动,两个起落,便到了徐禅一的凉亭处。
徐禅一道:“昔日我探索武学真谛,唯有师弟可以探讨,可惜师弟你囿于凡尘俗世,不能同我一同探索,我引为平生之憾。如今大事既成,赠与师弟,从此我也不怕‘伯牙鼓琴,无人会意’了。”
张三丰对着月光,诵道:“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诵到一半,突然止住不语。
徐禅一轻轻一笑,接口道:“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如今这话要改改更为应景,应当改成‘伯牙死,子期破琴绝弦’更为贴切些。”
张三丰皱起眉头,瞪了徐禅一一眼:“咱们知音之情,与伯牙子期一般无二,至于其他的,也不必事事都如典故一般!”
徐禅一一瘪嘴,道:“莫要生气,坏了你的道行。”
张三丰叹一口气,道:“师兄,你的内伤,到底是没办法了么?”
徐禅一面色如月,道:“你已把脉,还需多问?伤入肺腑,左不过是这几年的事情啦。”
张三丰道:“你好好养伤,我来想办法。”
徐禅一道:“大事已了,所谓‘朝闻道,夕死可以’,我这一生,已无遗憾,师弟何必执着。”
张三丰还要说些什么,徐禅一笑着拍了拍张三丰的肩膀,示意张三丰噤声,抬头望着天上一轮圆月,道:“今夜夜色很美,师弟你好好看看。”
两位大宗师立于月色之下,眼望星河,夜半方归。
第二日清晨,萧沉阁一行三人前来向张三丰和徐禅一辞行,萧沉阁道:“徐老前辈,张老前辈,大恩不言谢,您二位的教诲,晚辈牢记于心,晚辈还有要事在身,今日向二位前辈辞行。”
张三丰点点头,取出一本《正幽功心法》递给萧沉阁,道:“诸位既有要事,我也不便多留,诸位保重。”
萧沉阁双手接过,道:“谢张老前辈。”
徐禅一道:“教诲倒是没有,别忘了多杀几个鞑子。”
萧沉阁道:“一定!”
此时裴青荃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张药方,一壶药丸,对徐禅一道:“晚辈略通医术,徐老前辈内伤不轻,晚辈昨夜连夜写了一张药方,或许对前辈的内伤有益。还有,这是晚辈家传疗伤秘药,总归没有坏处,前辈若是不嫌弃晚辈是‘无名之辈’,便用用看。”
徐禅一摆摆手,道:“无功不受禄,老夫不要。”
裴青荃看了看萧沉阁,挑一挑眉,道:“谁说‘无功’?”
徐禅一心领神会,明白萧沉阁对于裴青荃而言的重要性,伸手将药方和药丸接过来,道:“奥,那老夫收下了。”
这时赵小刀走上前来,也学萧沉阁对徐禅一作了一揖,道:“赵老前辈,我这里有‘金风玉露’,给您一对,您先别生气,姐姐跟我说,上次您生气是因为误会我想用‘金风玉露’利诱您,不是这样的,您教哥哥那个方法,是哥哥的恩人,我虽年纪小,但我也懂得,我将‘金风玉露’给您一对,是为了感谢您。”
徐禅一望着赵小刀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得笑一笑,道:“不必了,你既没有那个意思,我不怪你便是了。”
赵小刀闻言道:“不行,我当时说要把‘金风玉露’给您的时候,心里已经给您了,那这一对‘金风玉露’,便是您的东西了,您的东西,我可不能拿走。”说罢向着萧沉阁道:“哥哥,能不能取一对儿‘金风玉露’给我,我好给徐老前辈。”
萧沉阁道:“那是自然。”说着从包裹里取出一对“金风玉露”,递到赵小刀手上。
赵小刀接过“金风玉露”,捧在手心,双手递给徐禅一,道:“老前辈,先服这颗金色药丸,这是‘金风’,过六个时辰再服那颗碧色药丸,那是‘玉露’,您可别忘了。对了,‘金风’苦得很,您忍一忍,‘玉露’就好吃多了。”
徐禅一望着赵小刀捧着的两颗圆圆的药丸,心中一动,取了过来,低声道:“仅对你而言,节哀顺变。”
赵小刀见徐禅一接过“金风玉露”,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徐禅一抬高声音:“一路顺风。”
萧沉阁知道那是徐禅一对当日当着赵小刀的面说赵清默“死得好”一事表达歉意,在徐禅一眼里,对天下人而言,赵清默可谓“死得好”,对赵小刀而言,的的确确是该“节哀顺变”。萧沉阁此时拉过赵小刀,对徐禅一道:“小刀以后会明白的。”
徐禅一微微点头,道:“小子,小丫头,无名之辈,咱们就此别过。”
萧沉阁等人对着徐禅一和张三丰再度行礼作别,随后踏上行程,继续南下,往临安赶去。
裴青荃依旧乔装打扮,佩戴面纱,女扮男装,扮作一俊俏小伙,与萧沉阁一同骑马,赵小刀也依旧乘坐马车。三人为避战火,多走小路,日夜兼程,数日工夫,已到了长江下游,距临安已然不远。
这天夜幕降临,萧沉阁一行人趁着夜色赶路,初冬夜晚,风声虽大,萧沉阁依旧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呼吸声,当即勒马,低声道:“有人!”
此时一个人影从树林暗处跃了出来,此人身长八尺,披坚执甲,压着嗓子,对着几人喝道:“干什么的!”
萧沉阁仔细往树林里望去,只见树林中影影绰绰,似有大批人马埋伏,又见这汉子并非蒙古装束,道:“这位兄台,蒙古兵乱,我带着我的弟弟和妹妹从西边逃难而来。”
那汉子脸色缓和下来,低声道:“这里很危险,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样,你们先到林子里弟兄们身后躲好,千万莫出声!”
萧沉阁点点头,对裴青荃使个眼色,促马一同向林中走去。
到了林子里,几人发现林中果然有大批人马埋伏,他们手持兵刃,头戴方巾,神色紧张,似有一场大战一触即发,身上铠甲样式却参差不齐,看样子不像是朝廷的军队,萧沉阁心中疑虑,暂时不动声色。
过了半晌,萧沉阁感到地动,似是马匹奔腾,紧接着远处火光点点,大批人马,从远处涌来。片刻之间,已到眼前,萧沉阁看得清楚,来的尽是蒙古骑兵,声势浩大,不知有多少人马。
此时那汉子发一声喊,喝道:“宰了他们!”埋伏在林中的人马齐声发喊,从黑暗中涌出,向着蒙古骑兵冲去。
短兵相接,伏兵占了先机,打了蒙古骑兵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行在前面的骑兵都被砍杀。那汉子更是杀红了眼,将一柄长刀舞得虎虎生威,一连斩杀数名敌军。人群中有一袭白衣格外显眼,那人长剑一柄,寒光点点,一招一式,皆有法度,先将为首的几个蒙古骑兵挑落马下,又连毙数人,武功虽算不上强,但在乱军之中,格外显眼。
蒙古骑兵虽遭埋伏,死伤惨重,却身经百战,凶悍异常,缓过神来,开始高声呼好,奋力反击。只见陷入包围的那些骑兵勒马后退,几人一组,马头朝外,马尾朝内,不将后背的弱点露出,随后居高临下,奋力劈砍,渐渐占据了上风。
此时队伍后方的蒙古骑兵还在不断涌来,借着马匹前冲之势,在伏兵之中猛劈乱砍,将伏兵阵脚搅乱。伏兵虽然勇猛,但大多都是各自为战,战场之上,战斗力怎及训练有素的蒙古骑兵?时间一长,伏兵占了下风,树林间血肉横飞,惨况非凡。
眼看着伏兵要成溃败之势,萧沉阁抄起佩剑,道:“圣女姐姐,你看好小刀。”刚要出手,只见不知从哪里涌出了许多僧人,他们身着玄色僧袍,手提僧棍,加入战团,似个个身怀武功,奋力与蒙古骑兵相抗。
这些僧人,战力虽强,武器却不顺手,击在蒙古骑兵身上,虽然吃痛,却不能致命,蒙古骑兵弯刀长剑,凶神恶煞,战局一时间相持不下。
这时一位身着银甲的蒙古骑兵从蒙古骑兵队伍里杀出,看样子是这批蒙古骑兵统领,一柄弯刀连劈带砍,一人冲散一片僧人。那人杀得兴起,从马上跃下,挥刀劈砍,大喝一声,刀锋带动风声,一刀将数根棍棒劈断,借势翻身,第二刀接踵而来,从那几名僧人腰间划过,将几人砍倒在地,随后又是一阵高喝:“алах!(蒙古语:杀!)”
蒙古骑兵一时间士气大振,更加凶狠,重新占据上风。
伏兵中那白衣剑客和僧人里一位老僧见状同时向那银甲骑兵抢出,一剑一棍,向那银甲骑兵袭来。那银甲骑兵将刀一横,格开剑棍,真气贯注,又将弯刀往前一送,逼得那白衣剑客和那老僧同时后退半步。不给两人喘息之机,那银甲骑兵手腕一抖,刀尖便欺到那老僧喉间。那白衣剑客急忙挺剑去救,那银甲骑兵却不等招使老了,将刀微微一撤,与那白衣剑客佩剑相碰,带得那白衣剑客重心不稳,随后飞起一脚,正中那白衣剑客小腹。那白衣剑客被踢倒在地,嘴角流出一抹鲜血。那银甲骑兵没有片刻停歇,又是一刀,向那老僧劈来,那老僧举棍招架,棍棒被劈成两截,只得将棍一弃,向后跃出。
几人激斗之时,萧沉阁皱起眉头,向裴青荃道:“这人刀法跟勃日帖赤那那狗贼极为相似,是西域密宗功夫,圣女姐姐,你可知道这人是谁?”
裴青荃略一思索,道:“我没见过此人,但穿银甲,使弯刀,在蒙古军中效力,我曾听哥哥讲起过此人,他可能是阿古达木那狗贼的四弟子,好像是叫宝力道。”
萧沉阁眼见那白衣剑客和那老僧陷入危局,佩剑出鞘,一个起落,欺到那银甲骑兵面前。
之前同萧沉阁搭话那汉子余光撇见萧沉阁跃到阵前,叫道:“你这后生,说了不叫你出来,非得上来送死?”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逍遥小儒仙更新,第108章 君知山巍水汤汤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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