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这四名仵作说,根据宋乌炎口内剩余的药丸残渣来看,这种药丸几乎没有任何毒性,反而一种作为“药引子”的存在,这种药丸勾动了宋乌炎体内一种潜伏的毒素,所以顷刻之间便使得他七窍流血而死——至于这种毒药具体是什么,仵作们谈及此处也是面面相觑,给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贺难捻了一些药丸残渣带回了家呈给姑父观看,姑父虽然也不知道宋乌炎死于何毒,但他却认出了这药丸的原料是什么——这是一种来自西方外邦,被人称为“亚伯”的植物研制而成的。
姑父还给贺难讲了一些他和外邦药材商人为他描绘的史诗——该隐和亚伯是神话中的一对兄弟,该隐意为“得到”而亚伯意为“虚空”。而世界上也存在如同这两兄弟名字一般的植物——该隐与亚伯在广义上被认为是一种共生植物,“该隐”埋藏于地下吸取养分以供养沐浴阳光下、开出华美而可口果实的“亚伯”,而也有人提出了该隐和亚伯其实就是同一种植物的不同部分,该隐是根、茎与种子,亚伯是叶、花与果实。
虽然对于异域的神话故事贺难感到很有兴趣,但是宋乌炎的死亡仍旧是他心中的一个刺——这种毒药展现出来的效力无疑是极为恐怖的,那它是如何投放、能否大规模投放以及发作的时间和是否与瘟疫一样具有传染性等等问题都是值得思考的。
在得知了宋乌炎的死讯之后,贾巴尔终于做出了放手一搏的决定。此刻他正指挥着他的骑士团在深夜突袭狄世元的住处,他认定这位被革职下狱最终又被释放的前捕头身上一定对他们仍然有所隐瞒——就算狄世元真的精神错乱了,他们也不惮于解决掉这个对于他们知之甚多棋子,即使已经成为了一颗废棋。贾巴尔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无奈之举,因为无论从官面还是商面上他的“代言人”已经全数落马,那些煊阳县的地痞并不会买他的账。而此举也宣告了他、或者他背后的商会在煊阳县的布局至少是告一段落了,他准备今夜无论发生什么在天亮前都要离开县城。
不管这是否是他的初衷,至少贾巴尔此举也算是为宋乌炎讨回来个说法,但比起这群“外人”,宋乌炎的妻子宋夫人看上去倒是对自己丈夫的死满不在乎——或许她巴不得她丈夫早点去世,然后她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和查理或者其他什么人勾搭成奸了。只不过查理的态度不是很明确——一来他听了领主的训诫之后有心悔改、将功补过,二来他对于宋夫人也就是抱着“玩玩”的心态,总不能真和这个女人成婚。
就算贾巴尔再厌恶宋夫人的举动,他还是表现出了他绅士且厚道的一面——他对宋夫人讲明了利害,并建议她在今晚之前收拾好一切能带走的家当离开煊阳县换个地方生活,以防止贺难等人继续为难她一个女人。
虽然宋夫人心机深沉,但可惜她那些活络心思全都用在了偷汉子上,贾巴尔的建议她连想都没想就采纳了。刚过午后就见几辆雇来的马车停在了宋宅大门口,宋夫人带着一些仆人丫鬟们带着打包成箱的各种金银首饰与家当物件乘着马车离开了煊阳县。而这样做却正好落在了贾巴尔的陷阱中——他知道对方一定会对宋宅实施严密的监控,那宋夫人的离开正好会分散对方的注意力,那么今夜的突袭便是水到渠成了。
狄家现在已是门可罗雀,仅仅半月不到竟展现出了一种破败萧瑟之感,几名家丁在狄世元失势之后便另投了新主,以前经常来这里献殷勤的一些捕快和地痞们也再未踏足过一步;杨树的落叶踩过高墙落进了宅院里,堆积在墙根处也再没人打扫。
“可叹世态炎凉啊……”贾巴尔轻轻推开狄宅的大门,不禁感慨道。他也曾多次来到狄世元府上做客,当时就算是深夜子时也能高朋满座,如今却连大门的门闩都懒得插上了。
“你来的有些晚了。”一道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划破了寂静的夜晚。
贾巴尔和他的骑士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三位骑士连忙将自己的领主保护在正中心,他们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了狄家大宅的屋顶上原来还有一个人。此人一袭黑色劲装,翘着二郎腿,骑在屋脊的不知名兽像上,但由于天色太暗,贾巴尔等人却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你是……”贾巴尔缓缓开口问道,他的盛国话说的很标准。
“贺难在此恭候多时了。”对方翻了个身从吻兽上下来,又走到了屋脊的正中央盘腿坐下。
“你终于肯露面了……”贾巴尔神色冷峻,“你可以叫我贾巴尔爵士。”他在对方面前自报家门也要执意带上“爵士”这个称号,看来还真的挺看重自己的身份。
“彼此彼此。”对方冷笑着回道:“只有在前呼后拥之下才敢高声说话的人……在我看来就是懦夫。”
听到对方如此刻薄的嘲讽,贾巴尔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马歇尔和布莱克两位骑士根本没听懂对方的意思所以无动于衷,而查理是三骑士中唯一理解了对方话中含义的人——毕竟他还有个姘头能帮他补习补习盛国语,他刚想侧身一步把领主的身躯让出来,证明一下自己的领主并不是“懦夫”,却被贾巴尔轻轻拉住了:“别中了对方的激将法,你一旦空出这个位置他就会使用暗器突袭我。”
居高临下地看清了贾巴尔等人的动作,屋脊上坐着的人笑得愈发狂放:“连直面对手都不敢的人,又何尝不是懦夫呢?”
贾巴尔摇了摇头,高声道:“如果你的出手能像你的言语一样锐利就好了。”他这话无疑也是有力的回击,只要上面的人敢跳下来动手,就算是那一夜的不速之客贾巴尔也有信心能战胜对方。
“想动手?不急。”梁上君子仍旧没有下来的意思:“你就不想知道我是为什么会在这里等你么?”
“你想告诉我,我的部下中有内奸?”贾巴尔屏息凝神,扫了扫自己的三位骑士,随即坚定地说道:“这不可能,他们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人,绝对不会背叛我,我们有着相同的信仰。”
“狄先生从被释放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是你们设下的诱饵。”贾巴尔攥紧了双拳,“这是唯一的答案。”
“看来你也不傻啊,就是脑子转的太慢了。”
听到对方一如既往的刻薄嘲讽,贾巴尔却无声地笑了出来:“看来傻的那个人是你啊,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狄先生是你们的陷阱了。”
“那你还敢前来?”黑衣之人显然有些错愕。
“我也是饵。”贾巴尔几乎狞笑着说出自己藏在心底中的秘密,“真正的大鲨鱼已经游向了你的巢穴,小鱼干。”
“你们盛国有句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以为你是黄雀?”
贾巴尔爵士还真是没白在盛国生活了四年,这三十六计他倒是信手拈来——前有一招“李代桃僵”以宋乌炎的命换取了自己的时间,而这一招“瞒天过海”不仅瞒住了贺难等外人,甚至连朝夕相处的宋夫人都被他蒙在了鼓里——那些车夫都被贾巴尔所收买,一到郊外就会把宋夫人等人就地处决,金银财宝全部瓜分,而返回来的马车里便全是贾巴尔为此调度过来的“援军”了。
这些援军都隶属于“商会”,但大多数都是盛国人,只有一位外邦人作为领导者指挥着他们的行动——说是商会,其实更像是武装组织,只不过他们用商人的身份对自己进行了很好的包装罢了。
“我的同伴们已经在今日傍晚抵达了县城,如果我估计的不错的话……他们现在已经对你的家眷们开始进行杀戮了。”贾巴尔看着对方那僵硬的姿态,心中已然胜券在握,又恢复了他那绅士一般的淡定笑容。
他是准备离开,可他从来都没准备咽下这口恶气,他要为自己、为商会挣回面子,而临走前他给贺难送上了这份“大礼”,十余名不下于三骑士的高手前赴后继地向着张家大院发起了劫掠猛攻。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么?”黑衣之人恶狠狠地丢下了一句,只是在贾巴尔眼中他已经是色厉内荏、强弩之末了。
“信不信由你。”贾巴尔冷哼一声,他倒是很能理解对方的想法——很多自认为聪明的人在落入陷阱之时都不会承认是自己的失策,反而质疑陷阱是否真实,直到他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疼痛他们才会追悔莫及地醒悟过来,只可惜为时已晚。“就算你现在离开,等回到你的府上想必也只能看见一片狼藉了吧?你们盛国还有一句话叫做‘哀兵必胜’,我很想见识一下是否是真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确实没有什么避战的理由了。”檐上人的身形反而放松了下来,语意间怒意攀援,显然是要乘着愤怒与对方拼个鱼死网破了:“不过我还有件事想不通,就是宋乌炎究竟因何而死,他吃下去的药丸明明没有毒。”
贾巴尔脸上笑意更甚,他才不会给对方用话语来拖延时间的机会,也懒得说什么“让你死个明白”之类的话,但此时回答这个问题显然更能扩大己方的优势——他悄悄比了个手势示意三骑士接下来的行动——只要自己开口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三骑士就可以把握住刹那的机会发起攻击!
“那是我们圣玻罗国的一种植物,而根据这种植物研制出来的药丸也与本体同名。宋先生在狱中服下去的叫做‘亚伯’,是神话中第一对人类夫妇的次子,而他在加入商会时被安排服下另一种药丸‘该隐’,是第一对人类夫妇的长子来命名。神话中哥哥因为嫉妒弟弟而杀了他,这两种药丸也是如此——单独服下都会使身体强健,可一旦潜伏在人体内的‘该隐’遇到了‘亚伯’,就会爆发出强烈的毒性杀死服用者。”贾巴尔倒是不惮于讲出这件事,因为无论是在圣玻罗国本土还是商会中这都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很少为外人道罢了。
话音刚落,三骑士已经迅猛地冲上了房檐,以三对一攻杀对手。
“领主!不对!他不是贺难,他是那天晚上的……”马歇尔的速度最快,他在看清了房檐上对手的面容后极为震诧。虽然他没见过贺难的真容,但经过一番调查后他也知道那夜贸然“来访”之人姓“燕”,此时他借着月色在极近的距离下看清了对方的脸,慌忙报告给领主大人。
贾巴尔那胸有成竹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现在错愕的变成了他——而在他的背后,一轮近似弯刀的斜月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黑衣披发的男子从大门外涌入院内,双手端着一柄漆黑的长刀直搠贾巴尔的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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