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天下大同虽好,可是奴婢觉得……君不君,臣不臣,天下大乱也就不远了。”
陶太监听到应昭吐槽,小心的在边上说了这么一句。
天下大同,在陶太监看来就是用来压制世家的办法,总不能真的将阶层变成天下上下一体吧?
超前半步,那叫改良;超前一步,那叫改革;超前两步,那叫不切实际。
应昭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是他却忽略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皇帝。
九五至尊!
这天下的世家,有他一份,毕竟皇帝天然拥有世界一切的宣称权。
这是古典华夏集权体系用了几百年时间塑造出来的惯性。
应昭不可能轻易扭转和改变。
后世为什么会清除帝制?那是因为有外力进来!
而如今的世界,放眼四周,除了中国,还有国家吗?
蛮夷那不是骂人,而是真真切切的写照。
茹毛饮血,才是中国之外,绝大部分地区的生民的写照。
应昭听着陶太监的话,从小就伺候着自己的伴伴,十几年如一日的被自己言传身教之下,还能保持这种思想。
应昭除了一声长叹之外,又能做什么?
“时代需要指导纲领来逐步改善,你的话让朕明白了一些东西,一代人不够,需要一代代的往下走。”
应昭转身,一路沉吟来到了大帐内。
身后侍女亲卫都不言不语跟着,四周军士看到应昭,纷纷立定敬礼,等应昭过去了,才讨论他们的生活。
“今天分了你家的田了吧?”
“分了!三十亩呢!要不是现在的征兵只在有余丁的家庭内抽调,我家大人只怕也会来参军!”
“得了吧,你家大人去参军了,谁来耕地?三十亩呢!有一头牛耕下来,估计也够呛。回头你家得招佃呢!”
“招不得佃户哟!挂农会下边,还只给三十年的田皮,咱们自己就是佃户,还怎么招佃?而且也没人给咱们当佃户啊!城里头户籍还能分店铺,做点小生意赚得也不少呢!”
两个士兵在交谈,应昭缓缓停下来,好奇的听着他们的交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听那些宣抚使说,咱们租的是圣人的田,地主不敢侵吞咱们的地了。
往后咱们有了崽子,崽子长大了,分家之后,一个崽子几亩地。
万一不够用了,就可以从农社里租绝嗣人家的地来补贴自用,这也算防止农田被浪费。而且农会可以组织垦荒,多垦的地可以多租给咱们。”
“话虽如此,但还是不如那些地主老爷舒服,地想招佃就招佃,一年到头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收大笔租子。”
“行了!能有地,还这么低的租子,你就偷笑吧!而且,万一咱们当了大将军了,要经常远赴四方就任,携家带口的,就地找农会租地种几亩,够吃就行。有些时候地还不如钱布来得好呢!”
“也是。”
士兵们走了。
应昭则是皱眉想着,如今的时代,土地对于很多升斗小民而言,是绝佳的保值物。
是用来抵御经济风险的工具和维系生存的生产资料。
而方才走出来的两个小兵,家境估计不错,应该是自小生活在城市里的东宫工厂工人家庭。
在他们的眼中,土地没那么重要,只是一个保证生活的工具,他们想到的第一职业是军人,接着才是有产者,并且还想着能招佃。
如果单独给他们分田,而不在头顶安排一个农会的话,只怕这些田地,没有百年又一次集中到大地主手中。
那社会的流民必定会加剧出现。
因为这群新有产者都是伴随着军事崛起的存在。
他们掌握了暴力,比寻常地主破坏力更强,必须让他们控制下得以安稳发展……
想到这里,应昭的表情又古怪了起来,好像自己的一番做法,并不能解决王朝周期律。
如果想着安稳,就意味着等级森严的社会,才是国朝的需要。
这就会压抑社会发展的前进动力。
历代科技被骂奇技淫巧。
为什么?
因为安稳的社会不需要变化,变化意味着不可控。
没人敢保证新技术的应用是好的,新技术的崛起,意味着有人将会被淘汰。
比如汤国有牛几十万头,大部分控制在世家的手中。
而应昭把曲辕犁取缔直辕犁普及之后,一个世家,对于土地生产的劳动力需要,迅速减半。
那么,近年来大量的流民涌入长安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自己!
可自己推广新式农机器具的初衷,只是为了让百姓能更好的耕种,能吃饱饭。
却忘了,新式农机器具背后最大的获利者是谁。
世家需要劳动力减少之后,他们能用单位人力就更多了,因此能用原本的人数,做出两倍的土地耕种效率,兼并加剧,于是更多的自耕农破产,成为流民涌入长安……
科技提升,变化带来的内卷到来,如果自己不开设工厂接纳这些人口,那么如今的长安会是什么样的?
想到这里,应昭猛地有了一个明悟,他的理念不能被人接受的原因。
是因为在总体稳定的社会里,没有危机压迫,那么变化就不必要了。
一个国家,只要不是建立在纠错国体之上的,稳定的维系一个庞大国度的存在,才是时代的主旋律。
只有乱世,才需要变化,因为你不变,别人变得比你更强了,你就得灭。
方向错了。
应昭一瞬间揪住了自己的错误。
他看这个世界不爽太久,一次次被世家打击得失望透顶,这才在一瞬间爆发了。xündüxs.ċöm
于是,他用了自己积聚了十几年的力量,一瞬间摧毁了汤国社会争斗只在朝堂的游戏规则。
他知道自己是在暴力革命,但是却忘记了暴力革命,并不是自上而下那么简单,而是彻底牵动了整个社会!
如果自己以皇权思维来思考这世界。
那么最理想的方式就是,以北疆新崛起的军事力量,配合江南世家发动上层的围剿。
虽然这样并不能直接解决基础问题,但是却能给平民老百姓更多权益,因为军事贵族的崛起初期,需要大量百姓支持。
这能逼着世家在总体平稳之中,开始反思的决策,并且想办法加入竞争。
斗争又一次被束缚在上层,影响不会那么大。
到时候,自己再以科举,来给军事贵族集团和平民赋能,将世家做官的权利进行削弱,这样一来世家面对军事贵族集团的刀子,也一定会选择妥协。
妥协,就意味着全新的科举官僚集团诞生,但是会遭到世家门阀的渗透,因为他们垄断了国内绝大部分的知识和资源。
那么历史,就会进入原本唐朝的科举时代,一个寒门平民虽然能当官,可是大体还是军事贵族集团和世家集团的争夺时代。
因为唐朝皇帝本身就是军事贵族一员,五姓七望代表了世家门阀。
历史进行了修正!
应昭恍然大悟,一直担心历史会修正完全没必要,因为历史是必然的。
当一个时代的发展,如果没有发生自己这么莽的破局思路的话,那么历史就会沿着既定轨道往下走。
若不是安史之乱和契丹入侵,彻底撕开稳定框架下的一切败絮,再加上升级为皇权集团的军阀、世家的大家长——皇帝,对于反对他们的世家打压,也不可能在有宋一朝,基本瓦解门阀政治。
当然了,这个过程是有序进行。
而应昭提刀冲了,就意味着进程被扭曲:“如果朕不能在世家倒下之前,扶植起另一支能和军事贵族集团制衡的势力,就意味着唐末藩镇,就是两百年后子孙后代将面对的情况。”
应昭的脸色瞬间不好看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提刀行为太幼稚了!
历史进程的演化,是需要时间的,人为的破除了扭曲,不是一代人就能解决的。
并且还可能彻底掀翻已有的稳定框架,导致国家陷入混乱。
而求稳,是工业革命之前所有国家的局限,也是王朝周期律和历史修正性的必然。
求稳意味着生产力的压制,社会形态的压制,不管你的理论再怎么先进,在生产力爆发之前,你也无计可施。
“卧槽!为什么我穿越之前,不好好的读透屠龙术啊!只是粗粗知道生产力矛盾的概念就自以为是的莽起来了!”
应昭忍不住捂脸,他明明有更好的手段改良这个社会,结果却因为自己的不学无术,直接导致了暴力革命的发生。
不过很快应昭也就释然了。
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趁着这一场自己挑起的大乱,彻底改变这个世界对于科技的看法。
科技,就是变的一部分。
稳中求变,会成为自己之后,汤国历代君主的社会主旋律,那么这个框架自己得打好。
就是怎么做才好?
“还得去研究和写书,怎么感觉跟自己写论文的时候一样煎熬?娘勒!治国又不是写论文作报告!有点虚。”
应昭苦笑着踱步向前。
猛地想通一切,才发现自己居然成为了罪魁祸首,一时间有点难接受。
但现实确实如此,也由不得自己反驳。
因为是自己没有经过深思熟虑,提刀冲了。
虽然爽了,但这个代价,就得自己来负责。
农耕社会,重视稳定,配角是科技。
也就是所谓的人类的温饱,对于生产力的需要,也局限在温饱之中,只要能吃饱,那么大部分百姓就会安安稳稳。
工业社会,重视效率,配角是人类。
这就是为什么工业革命开始的时候,人不仅没有过得更好,反而越来越悲惨,越来越不像个人,这也生产力决定了这一切。
虽然现代人的温饱线是古代人的几十上百倍了,但古代人能觉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很幸福,现代人却越发的焦躁不安的重要原因。
因为生产力服务的主体变了。
现在,应昭知道,他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要么,开启工业革命,以最快速度完成产业资本社会转入金融资本社会,全球收割。
要么,就是回归历史本该有的局限,稳定地方,并且在军镇崛起之前,以一切手段加强皇权,将历史进程推进到明代格局。之后想办法大航海,构筑殖民体系,至于最后会让历史走向何方,应昭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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