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柏德是中尉,驻扎在阿瓦隆之晨已有六七个年头;再有一年,就能依靠漫长的入伍军龄转职成大尉。阿瓦隆之晨共有三亿居民,而军部驻扎在这里的只有一千人。其中二百多人都是文职。
“你们不明白。”司柏德嘶嘶地说,一些口水喷到了顾丹墀和本尼迪克特的手背上。“和皇室打交道全都是文书工作。没有文职,这些事谁去干啊?”
顾丹墀不置可否地点头。本尼迪克特叹了口气,说:“中尉,请问,关于这场谋杀案,我们都有什么需要知道的?”
司柏德东张西望,走到桌边,伸手到桌下打开了全息投影的开关。他们被囚禁的零号站台会客室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寒酸,室内宽敞明亮,更像是半商务性质的套房,除了拥有全息投影桌子的客厅,还配备了四个独立卧室。足够收容本不需要留在这里的司柏德。
三人凑在全息投影桌边,司柏德瞥了一眼站在门口一边锤门、一边骂人的朱尔,低声问:“德·拉·法耶尔小姐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本尼迪克特深深叹息,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你应该问我们的一等兵。”
顾丹墀在两人的注视中抬起眼睛,轻微耸肩。司柏德打量着他的脸,忽然问:“你是第一次执行任务?”
顾丹墀点头。司柏德又问:“你的眼睛什么时候改造的?我是说,你一个一等兵,有什么资格经过军部批准,去改造眼睛?”
顾丹墀垂下睫毛。在获得“新人王”称谓之后,他就向军部提出了生体改造申请。经过改造后的眼睛是流光溢彩的深灰色,能够有效过滤和转换太空中的光线。他确实不用这么着急,但他听说过,大脑需要一定时间去适应生体改造。他不想让自己正式驾驶瓦尔基里时,还要面对大脑不适应眼睛的难题。
最后,他只简短地回答:“运气。”
“德·拉·法耶尔喜欢他。”本尼迪克特说,在司柏德震惊的目光中扁了扁嘴,“女人。”
顾丹墀希望话题不要再围绕着朱尔。他掏出资料夹,说:“阁下,关于这个案子,请问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司柏德皱起脸,一条腿撑在另一条腿上,从后面看,他仿佛一只双脚站立的狗。全息投影的桌子亮起柔和的光芒,从下往上,在他脸上形成鬼面般的阴影。他又看了一眼门口。大概朱尔闹累了,正在端着杯子喝水,并且对他们三个人投以极度仇恨的目光。
“你们三个负责调查。”司柏德断然回答,“你们是特派专队,要是你们来是为了给我们打下手,那我们根本不需要,三个人能改变什么?你们一定是来调查我们调查不出来的。我知道了。德·拉·法耶尔小姐,如果没有你,皇室根本不会配合。”
朱尔意外地扬起眉毛。司柏德直起身子,张开双手,对她大加歌颂:“你是德·拉·法耶尔小姐。皇室可以不配合我们索证,但他们不可能拒绝你。你是真正的中心。喂,少尉,一等兵,你们都听德·拉·法耶尔小姐的命令行事,明白了吗?”
本尼迪克特点头。顾丹墀则说:“皇室不配合你们索证?那是什么意思?”
司柏德很恼火地凸起眼睛:“你以为你在这问的信息是天上掉下来的?我们早就收到线报,但是皇室理我们吗?我们费了多大努力才拿到事发监控?皇室根本不希望我们插手这件事。没有德·拉·法耶尔小姐,你们就算来几百个人,也是白费。他们可以不尊重我们,但是他们不能不尊重德·拉·法耶尔。这就是古老家族的影响,你看,人人都需要尊重古老家族。”
顾丹墀点点头,说:“阁下,请让我们看看你拿到的录像。德……朱尔小姐,请靠近桌子,这边看得更清晰。”
朱尔看着顾丹墀身边的位置,又看着本尼迪克特,看着司柏德。她的神情并不像顾丹墀预料中那样喜笑颜开,反而更加阴沉。果然,讨好大小姐是一门艺术,而他尚未掌握这种精髓。
顾丹墀在内心摇头,问司柏德:“中尉,现在可以播放监控吗?”
司柏德决定闭嘴不做任何评论,又伸手到桌子下面,片刻后,画面活动,一群黑色的人从桌子左边走过来,黑压压地走到桌子中间。从他们微小的动作幅度上判断,大概是在聚众说话。片刻后,小人忽然散开,将两个黑点围在中间。
“什么东西。蚂蚁搬家?”
低沉的评论让三个人抬起头,望着皱眉的朱尔。司柏德先讨好地笑了。“朱尔,这是保密录像。经过技术处理的,看不清是谁。毕竟,皇室不肯对我们公开真正的录像……”
朱尔嗤笑一声:“他们凭什么不提供真实的录像?这是他们服从的义务!”
司柏德朝她尴尬地笑一笑,说:“是啊,可是现在他们拒绝服从……”
朱尔一拍桌子,瞪着司柏德。
“我很失望,司柏德。军部把驻守阿瓦隆之晨的任务交给你。不是让你对他们处处让步的。他们不服从,你为什么不用武力让他们服从?如果你在这里的工作做得很好,我也不会受今晚这些委屈。我们自己的太空船,想带什么都是我们的自由。小六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她都没有迎接我!”
司柏德抹了一把脸,将本就凌乱的头发抹得更乱了。他朝本尼迪克特和顾丹墀看了两眼,两人专心地低头看着被暂停的监控视频。
“德·拉·法耶尔小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司柏德低声下气地说,“不是想发动战争就可以发动战争的,没有理由就对阿瓦隆之晨发动战争,这不是明摆着理亏吗?百年前军部只是驻扎在这里,但是,并没有这里的统治权。他们的宗教越发展越大,现在已经不怎么听军部的,你看……”
朱尔抬起手,慢慢放落其余手指,只余食指,轻轻摇晃。
“不要辩解了。司柏德,你告诉我,军部什么时候从领导地位变成‘驻扎在这里’?至少在我十岁、十三岁,阿瓦隆之晨还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小六还要参加管辖区的年度庆典。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独立的?”
司柏德狼狈地看着周围,得不到本尼迪克特和顾丹墀的支持,擦了一把鼻尖上亮晶晶的汗,说:“说来话长……”
“我可以等。”朱尔针锋相对地说。
大概是终于站累了,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司柏德转着圈,又朝本尼迪克特和顾丹墀看了几眼,说:“朱尔,这……可以说是十年前的事了。”
“噢,十年前。”朱尔不凉不热地重复。
“当时嘛,就是……唉,都是男女那点事搞的。那个人都死了。二公主也嫁别人了。都过去了。咱们说以前的事干嘛?”
朱尔突然飞起一脚,踢翻了身边的椅子。巨响回荡在狭小的会客室里,她涨红了脸,眼睛几乎要喷火:“我问你话,你能不能回答?!在阿瓦隆之晨呆得久了,你也不把军部放在眼里了?”
司柏德的脸也跟着胀得通红,朝朱尔走上一步,双手握成拳头,身子前倾。本尼迪克特担心他殴打朱尔,急忙起身,挡在两人中间。
司柏德如梦方醒,松开了手,斜眼看到顾丹墀也变换了坐姿,显然随时都会翻越桌面,跳到他面前,向后退了一步,背对他们,仰天深吸几口气,再转过来,又恢复成神经质的脸,说:“十年前,咱们的人里有一个人喜欢二公主。但是二公主不喜欢他,喜欢别人。咱们的人就去把她喜欢的人杀掉了。二公主很搞笑,竟然也要跟着自杀。当时老国王还没死,颤巍巍地过来交涉。让咱们交出那个人。那当然是不能给。不知怎么的,老国王就死了。这就是问题。”
他摘掉军帽,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说:“这件事算是起因吧。后来发生了不少事。因为老国王死了,皇室对咱们很有意见。慢慢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你要说他们叛变,倒也不是。他们是不听话了。这个小六,你应该和她很熟,你看她是乖乖听话的人吗?”
朱尔眨着眼睛,一时间还没理清楚这段往事和现在的关系。顾丹墀听明白了,十年前的一场风花雪月演变成了悲剧,导致阿瓦隆之晨和军部离心离德。而十年内,司柏德也没有为修复这段关系花费什么努力。养虎贻患,现在皇室已经自成势力,更是不听他们管辖。
“二公主呢?”
“嫁给别人了,走了。”司柏德摊手,“一个女人,你还指望她有多么忠贞?”
朱尔的眉毛又立起来:“什么?你刚才说一个女人怎么的?”
司柏德再次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戴上帽子,向下拉一拉帽檐。
“以前的事就是这样了。你现在邀请小五小六去管辖区的晚宴,他们还会去。但他们总要闹别扭。像是要监控,就非要涂黑再拿来。我要不来原版。没有德·拉·法耶尔小姐,他们就连这个涂黑的版本都不会给我。”
“噢。”朱尔发出单调的声音,想一想,露出了笑容,“我听明白了,不就是闹别扭?真小家子气。我原谅她。司柏德,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还能带着礼物来参加她父亲的葬礼。礼仪上的事,你现在明白了吗?”
司柏德点头。顾丹墀扫了他一眼,在他看来,司柏德讲述这段历史时,隐藏了很多信息,绝大多数信息都和礼仪无关。
眼下,这段历史似乎和现在的谋杀案也没多少关系。他伸手按了一下桌边的播放按钮,录像继续播放,两个争执的小黑点片刻后混入黑色的人群,一群人在模拟大门处站了一会儿,分开,其中一群人进了大厅。
朱尔的目光扫向桌子。看着一个小人从桌子右边走过,和人群汇合。片刻后,两个小人脱离人群走到一边。
“这两个就是杀人犯和三王子了。”司柏德不知在哪找到一根激光笔,用红光围绕着两个小人,“二十分钟之后,据说行宫上空放出了信号弹,五殿下破门而入,只看到地上躺着三王子的尸体。五殿下逼问杀人犯,但是突然有一条黑船从天而降,把杀人犯救走了。现在仍然没有杀人犯的消息。”
“稍等一下。”顾丹墀举起手,趁机摆脱了朱尔的依靠,他在空中微微一动手指,等司柏德注目,他指着桌面说,“已经能确定这个人就是杀人犯了吗?”
司柏德一拍手:“房间是锁着的,三王子死在里面。那他不是杀人犯,是什么?”
顾丹墀扶着下巴,深思地注视着桌上定格的小人:“三王子的死因是什么?”
司柏德一摊手:“你以为我能有尸检报告吗?皇室成员连监控都不给,怎么可能给我尸检报告!”
顾丹墀抬头:“……不能确定死因,为什么会认定这人是凶手呢?”
“因为……”司柏德无言以对,索性一拍桌子,指着顾丹墀,“因为他在场,你不懂吗?我问你,一个人在反锁的房间里死了,旁边还有一个活人,是不是这个活人杀了他?”m.xündüxs.ċöm
“不一定。”这次说话的是本尼迪克特。司柏德紧随其上,问:“那你说是谁?不是这个活人,还能是谁?你说啊。”
本尼迪克特一惊,尴尬地微笑着:“我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我们才希望能有更多的证据,来寻找真正的凶手……”
“不用找了。”司柏德干脆地说,“只会是他。”
“你刚才说,他是唯一在场的。这个信息是从哪里来的?”顾丹墀问,“怎么断定在他们进入密室之前,那个房间没有别人?”
司柏德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三人围攻,有点气急败坏:“当然是皇室的消息!你怎么回事,为什么总和我作对,听不明白吗?”
首先,皇室提供的消息不见得是真相;其次,假设这些都是真的,两个人共处一室二十分钟后,一个人死了,时间上远远不能证明活着的是凶手。两人进入密室之前,明显和许多人接触过,为什么司柏德能完全排除服毒、暗杀之类的可能?
除了这段录像以外,显然司柏德不能提供更多的物证了。顾丹墀轻轻敲着桌子,抬起头:“有嫌疑人的照片吗?”
“那当然。”司柏德松了口气,骄傲挺胸,“你没看资料包?本来就有嫌疑人的信息。”
顾丹墀抽出资料,一张张摊开。“资料包里只说了这个人是三王子的宠妃。其他说明就没有了。”
司柏德急躁地咂舌,抢过资料飞快翻阅,没找到他臆想中的情况说明,只好操纵桌子,一边嘟囔,一边从他的资料卡里调出信息。
皇室似乎认为,所有信息都需要向他们保密,除了这个嫌疑人。司柏德打开的文件夹里大多空空如也,唯独标注着“有栖”的文件夹里有大量的影像。片刻后,一张全息投影出现在桌子正中。
三个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假的吧。”朱尔好不容易挤出声音,“真人怎么可能长成这样?”
全息投影的精灵像真实存在的人一样缓缓眨着眼睛。尽管是一段面无表情的投影,却让人不敢直视。顾丹墀深深吸一口气,强行转开视线,避免自己在注视那张精致的面庞时露出痴呆的失态样。朱尔难得说了一句他的心里话。真人怎么可能长成这样?这种美在宇宙里绝不可能存在,除非他本人就代表着超越常识的神明。
同时他也知道,只是这一眼,这张面孔就深深地印在他心里。他后知后觉地感到胸口翻腾着炽热的嫉妒。对那个已经死了的皇族。
这个人曾经被三王子拥有。只是想到这个事实,内心就涌起被咬啮的痛楚,指尖因这种痛楚而发抖。司柏德挥手熄灭全息投影,三个人才如梦初醒地看着他。
“漂亮吧?”司柏德满意地问,“这就是,惊艳。一个非常漂亮的宠妃杀手。还有什么比这事更让皇室脸上无光?”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请勿在此丢弃老婆[星际]更新,第 8 章 初步了解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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