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没找到她。”主上还是第一次对陌生女子如此上心,说来也奇,转个眼的功夫就凭空消失一般。
半掀的车帘后白衣玉冠的男子垂下眼睫,只是那一双潋滟的杏眸与记忆重叠挥之不去,他神色清冷:“不必找了,回城。”
佩剑的少年拱手应诺,马蹄声渐行渐远。
一个身材瘦弱的少女揉揉自己发麻的脚背,提起被汗水浸湿的衣裙,猫着腰从灶台底下钻出,悄无声息地穿过后堂溜进马棚。
少女飞快在角落找到她的那辆脏乱得看不清颜色的马车,小手在座下胡乱摸出一套粗麻孝衣和一个包袱。
在车厢里换好衣裳跳下马车,一拽一甩将包袱挎在身后,在一旁饮马的水桶中看到自己脏兮兮的脸。
谁曾想到马车行至城外树林竟埋伏,衣着不凡的男子救她一命,但那些杀手很明显是冲他来的,她无辜被卷入还跌了一身的泥。他带她到客栈歇脚,本打算偷偷溜走的她无心撞破他沐浴,竟引来一群带刀侍卫满屋子找她。
想来应是皇城里的权贵,反正他不知道她的长相,只要回到宫里他也无可奈何。
被耽搁的这几个时辰原本是要到祖父赵家一趟,这突如其来的刺杀打乱了她的计划,只能先入宫再说。
胡乱想着,她掬起一捧清水抹了把脸。
洗掉脸上的脏污后一张秀雅清冷的脸蛋露了出来,细看眉宇间带着淡淡的疏离。重新盘起的发缀着槐花发梳,表示少女已到及笄之年。
少女解开马匹颈上的轭,用剩下的水将马从头浇到尾,马儿轻甩着身上的冲刷掉泥点的水,逐渐显露出原本的毛色。
牵着那匹青白相间的马出了马棚,她心里没底,这还只是她第二次骑马。
离开东楚的时候原打算骑马,虽说她的学习能力不差,但她从未接触过马术,只能勉强能稳住骑一段路,长途跋涉速度和体力都跟不上,这才改乘马车。
出了客栈便是南秦首都城郭外笔直的官道,隐约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关卡。
巍峨森严的城门下,官兵仔细盘查着一大早进出城的人,大部分都是运菜蔬到城中集市买卖的菜农。
她一路风尘仆仆,幸得不是雨季,途间极少停歇,才能够六日从东楚回到南秦。
眯起眼回想着那日透过珠帘看到的望城,两边跪满了百姓,还能容纳规格不小的和亲队伍,主道极其宽阔,控制好速度应该不成问题。
她略显生疏地收紧手里缰绳,调转马头迎着破晓朝阳而去。
少女素衣箭袖驾着青白杂色的良驹,那匹叫先景的马儿长长的鬃毛披散着,跑起来腾云驾雾,四只蹄子像不沾地似的。
官兵们都认得那是嘉定公主及笄典礼上,先帝御赐公主的宝马,世间少有。少女利落的束腰间金纹雕刻的令牌在众人眼前闪过,无人敢拦。
在这三分天下的时代,不同于东楚以战养国、西佑主张的工农业,南秦贸易最是繁荣。
她特地选择了主道。望城度过守孝罢市三日的禁令,此时已是早市的时间,商人们活络起来,道两旁商户琳琅,街上逐渐人来人往。
马蹄声所过之处无不被她吸引,好奇地侧目望向她。
她要南秦每个人都看到,她一身孝衣千里迢迢。
南秦昭元十年,朔帝崩,举国哀。按礼制,服孝三月,禁歌舞,所有人不可穿艳丽的服装。南秦宫内则要铺白四十九日,直至新帝登基继位后才算结束。
新帝登基大典在即,此前由秦太后垂帘听政。金銮殿也不例外将帷幔换成白色,年仅十岁的天子上位龙椅,百官皆着素衣麻布,共议国事。
殿前御侍太监从殿外急急忙忙跑进来,被门槛绊倒在地,趴倒在地上的模样滑稽非常。皇位上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时没绷住笑出了声,又觉不妥,下意识掩了掩嘴,悄悄望向身侧的帘子。
正在参奏的老臣被打断,又不能朝顶头上司发火,于是怒而转向来人开炮:“何人擅闯金銮殿?!”
只见一瑟瑟发抖的太监俯首在地上,牙齿打颤:“启、启禀皇上,太后,嘉定公主从城外一路策马直穿望都进宫门,已经到殿外了。”
太监欲哭无泪:策马如入无人之境的公主才是擅闯啊!
话音刚落,一道纤弱的身影踏入殿内。
素色裙裾随着来人的步子微动,满座皆是一惊:一个月前和亲邻国东楚二皇子,应在千里之外东楚国的嘉定公主,竟出现在南秦朝堂之上。
“拜见陛下,太后。卒闻父皇驾崩,嘉定哀痛万分,特向炽王请愿,回国为父皇守孝。”嘉定公主秦琞月行到台阶前,朝座上之人缓缓行礼,话语掷地有声。
小皇帝一时之间没搞清楚状况,身旁的帘子猛然惊动,小皇帝疑惑望向掀开帘子的太后:“母后?”
他第一次见到母后在人前如此失仪,纵是父皇驾崩当日,满宫妃嫔哭得冒鼻涕泡,母后也只是不动声色地落下两颗泪珠而已。
阶下女子脑后的青丝被尽数绾起,抬起头,淡然却不傲慢的目光毫不避让地迎上太后复杂的目光。秦太后保养得当的脸上,用薄薄的脂粉掩盖着疲倦的痕迹。
秦琞月还是第一次与这位太后面对面,那时她初回宫,父皇命礼司给她办了个隆重的及笄典礼,所有的妃嫔宫人对她及其热情。那时还是秦后的太后突然告病静养,不让任何人请安,连典礼也无法出席,新公主的请安理所当然就省去了。
不出三日,她就远嫁和亲东楚,更是未得见上一面,那时便听老宫人说秦后与秦琞月的生母端淑先皇后向来不和。
是要多大的仇恨才能对一个无权无势,甚至要和亲到邻国的公主下如此狠手。
如今为国和亲的公主回来为先帝守孝,不仅提高了秦琞月的声望,且背后还有夫家东楚势力撑腰,无论怎么看,太后都暂时不会动她,也动不得她。
其他人当然不懂二人对视间的内心博弈,朝堂之上一片寂静。
匆匆一瞥嘉定公主,自先朔帝尚为太子就跟在身边辅佐的老臣心下微澜:难怪在宗人府滴血验亲的流程前朔帝一眼就认定嘉定公主,眉目神态简直是朔帝与端淑先皇后的结合。
“陛下。”清朗的嗓音在殿内响起,秦琞月一瞬间觉得耳熟,却没有回头。
僵局被打破,循声望去,站出队列的人正是位极群臣、平步青云的左相薛烬墨。
薛相国拱手一礼,声音宛若在读一篇千古绝章,自带温润却有力,“人主孝,则名章荣,下服听,天下誉。公主不远万里,以报舐犊之情,有此孝行,天下潸然,是乃大秦有礼,天顺昌盛。”[1]
大臣们纷纷拱手,附和唱喏:“大秦有礼,天顺昌盛!”
秦太后恢复镇定英气的眼眉扫过众人,衣袖之下尖锐的指甲深深嵌入手心,“相国所言极是,公主孝心,天下感之。”
唱完了戏,达到效果的秦琞月正打算收收场,营造皇亲和睦的景象,没想到有人先她一步给出了台阶。
秦琞月稍低头循着声音看去,只见青年俊朗着紫色朝服立在她斜后,见她望过来,不卑不亢地展露出一个微笑。
是他?!男子眉眼清隽,客栈被她看光的“权贵”竟是当朝相国,赵家让她拉拢的对象。秦琞月心惊肉跳地别开目光。
薛烬墨不明她为何一副见着鬼的脸色,浅笑着垂首。
“今日就先到这儿吧。”秦太后难掩面上复杂的神色,两边随侍挽起帘子,秦琞月看着太后的身影消失在帘后。xündüxs.ċöm
“退朝——”洪亮的一声唱喏,百官肃穆行礼后,小皇帝由内侍领着离开,官员们如潮水般退出金銮殿。
秦琞月的目光悄然落在那道身着紫色直裰朝服的挺拔背影上,看样子并没有认出自己,她渐渐稳定心神。
一个太监迎到她面前,弯腰笑道:“恭迎公主回宫,陛下命奴婢给您带路。”
秦琞月看了看他,点点头,顺势将一片金叶子放到太监手里,“有劳了。”
太监笑容灿烂,在前面给秦琞月带路。
自己的“家”还要外人甚至是下人来给自己讲解,贵人多少会不悦会生出旁多思绪,觉得这个侍人别有用心。太监见她不反感自己给她讲解,一路上嘴都没停过。
刚进皎宁宫宫门,就见庭院桃花树下还摆着未完成的棋局。
太监顺着秦琞月的目光一瞅,立马机灵地道,是先朔帝在公主出嫁后,闲暇时会来到皎宁宫小坐,命宫人和摆设都不许擅自挪动,以慰陛下的思女之情。直至陛下驾崩之后,还是保留着这些。
秦琞月其实与先帝相处不过匆匆三日,即使没有太深厚的感情,听到这些也不由得动容。
太监很尽职尽责地找来掌事大宫女才离开,皎宁宫可算是主人归位,开始张罗起来。
因皎宁宫物什齐全,日常也有专门的宫女洒扫,根本无需大的整理,可以直接住下。
用过晚膳,天色渐浓,大半个圆月在缥缈的云纱中若隐若现,沐浴后的秦琞月身着亵服,身后的青丝偶尔被微风拂起,一阵幽幽花香。她倚在窗边,对着静谧的王宫出神。
今日朝堂上太后复杂的神色,她真的没想过秦琞月能够活着再站到她面前。
月余前她归宫,朔帝对外宣称她流落民间,在一农户家度过了十五年。
可明明不是,她从记事起便在炎草宫作药人。那些能使五脏六腑翻滚的浓稠药汁,深入骨髓的针法药浴,生不如死的日子记忆犹新。
若不是有人从晕厥的她从药池捞起,一片厮杀中用大氅把她裹个严实,保护着她回宫,她早就死了。
先皇后嫡女流落炎草宫,她之前觉得幕后主使就是秦后,只有她有如此瞒天过海权利和恨秦琞月的契机。
可转念一想,按秦后的性格应会选择直接杀掉当年尚且年幼的秦琞月。
更动摇那个猜测的是,和亲队伍未出南秦边境曾遇到的刺杀,杀手颈后的鸦青纹是炎草宫特有标识。卫队人数众多也难敌对方精锐,幸得东楚迎亲队伍来得及时,不然她早已成刀下一缕幽魂。
若秦后是神秘的幕后主使,那她必然不会还没出南秦就动手,轻易暴露炎草宫到皇帝眼皮子下。倘若秦太后知道她是药人,也不会教陪嫁侍女用蚩毒来毒杀她。
蚩毒是炎草宫的独门毒药之一,没见过的医生郎中定是诊断不出来,只能看到表面的症状,治标不治本,中毒的人挨到皮包骨的脱水之相死去。
对于经历过它研制全过程的炎草宫药人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无论怎么变化辅佐的药,都不能置她于死地。
秦后与炎草宫究竟有什么联系?
从原本的笃定到陷入了自相矛盾,疑点重重。
若她的对手不止秦后,还有隐藏在暗处的其他人,真是够头疼的了……
身后的脚步声将她的思绪带回,秦琞月微微侧目,以为是殿里侍候的侍女。
正欲出声,身后一道疾影掠过,还没看清,一只粗粝的大手扣住她颈项,从背后将她抵到窗台上!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装娇更新,第 1 章 归国守孝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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