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吓得想要尖叫,可那股冲动还没来得及离开她的喉咙便烂在了里头——她感到呼吸困难,迷离间她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进入了自己的身体,而就在此刻,她的意识不知怎的就被剥离出来,正被眼前的自己握在手里,毫不留情地丢向远处,就好像在扔一个毫无用处的垃圾一样。
*
幽暗的密室中央摆放着一个透明玻璃箱,里面盛满了不明液体,一个灰白色的脑仁浮在其间,上头绕满了丝线,丝线的末端经由玻璃箱边缘的一个小洞穿出来,缠绕在一个古铜色的小傀儡身上。
丹朱摆弄着丝线,脸上现出得意的表情——看得出来,这个游戏让他玩得很是过瘾。
明明不曾听见任何声音,可丹朱还是能感觉到有人进了房间。
他把傀儡放下,以敞亮的声音道:“我不勉强你现在就忠心耿耿地跟着我,但我希望,你至少能做到对我诚实。”
戍涯静静地立在丹朱背后,脸上的表情没多大变化,语气也平静得宛若一潭死水:“巡逻队已经派出去了。按照你的指示,这些天他们附身了不少人,多以青少年为主要对象。”
“很好。”丹朱以平静的语调说,“恶魔就是该要从小养起。更何况这些人,本就有不少人希望他们能快点死掉吧。就算突然间没了,应该也不会有人心疼的。说不定,我还为人类社会铲除了一些早就烂到骨子里的垃圾呢。”
但戍涯可做不到像丹朱那么淡定:“你准备利用他们做什么?”
丹朱缓缓踱步到那个透明的玻璃箱前,用手轻轻抚摸着它的边缘,脸上的笑深得叫人看不透:“我早说过,我这个人不爱用强迫的。就像先前,冥界有自己的军队镇压不听话的鬼魂那样,我猜人界应该也有类似的机制。虽然操控了当权者的脑子基本就等于取得了人界的控制权,可这边的生活还有许多微妙的地方,我需要自己的力量慢慢在其间渗透。”
“丹朱,你且把野心收一收吧。火要是玩得太大,最后毁掉的,还不是你自己?”
“你闭嘴。”丹朱的脸色变得有些冰冷,“作为一个俘虏,你没有教训我的资格。”
戍涯果然不再说话。现在的他没有太多的选择权——冥汐还在丹朱手上,甚至整个冥界的存亡都只在丹朱的一念之间。
戍涯的沉默似是让丹朱稍稍舒坦了些。他稍稍放松脸上的神情,又继续起方才没说完的话来:“我听说那个叫林茂和的小子最近往仙界去了——用脚趾头想也不难猜出他去那地方是为了什么。这下子事情就变得有趣了。虽然无法预判修炼过后,他的功力会增加几成,但等他回来,发觉人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当口他脸上会浮现的表情,才是最叫人期待的呢。我也很想知道,面对他的同类,他又该怎么出手……”
戍涯实在是有些听不下去了:“丹朱,你这么做的意义何在?难道说,你的脑子里除了算计与仇恨,就再没有其它东西可想了么?”
听到戍涯这么说,丹朱没有立即接话,只是缓步向着戍涯走来,举起手杖轻轻地抵住了他的咽喉,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阴沉:“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戍涯的喉结滚动着。恐惧迫使他缄口不言,甚至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出。可是他的目光却牢牢地胶在了丹朱的脸上,就像是被施了法术那般无法挪动分毫。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在用什么样的眼神望着丹朱,可他竟感觉到一种冰冷的恐惧,以至于不愿也不敢知道了。
“你听过‘粮仓里的老鼠’的故事么?”丹朱说,那可怕的眼神中竟流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没听过也不要紧,我这就跟你说一个少有人听过的详细版本。
“老鼠是一种很卑贱的生物,活着不仅要为填饱肚子奔忙,还要被猫追,甚至被人类虐待。更凄惨的是,所有人都觉得打死一只老鼠没什么,这是替天-行道,甚至为正义亮剑。
“而生活在阴沟里的老鼠,处境就更悲惨了——不仅要过着和其它老鼠一样惶惶不可终日的流浪生活,还要终日在肮脏的下水道里晃荡,靠吞咽垃圾维持生命。
“阴沟里有那么多老鼠,大多数早就乖乖地认了命,准备接受自己生来就注定凄惨的命运,也无意改变自己的现状,甚至觉得就这么丑陋地活着也没什么不好。如果哪天因为长期吃不洁食物病死了,或是被人发现打死了,那也是命。
“几乎所有活在阴沟里的老鼠都这么想。
“可有一天,一只老鼠从阴沟里阴差阳错地跑了出来,奔逃到明亮的大街上。那是它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灿烂的阳光、这般宽敞的街道,还有那四处林立的商店,以及在橱窗上闪耀着诱人光亮的各色糕点。
“它看花了眼,有些兴奋,有些新奇,甚至生出了些许憧憬,渴望融入人类社会多姿多彩的生活中去。可是当它看见人们发现它时脸上挂着的表情的时候,当它被人们握着扫帚满街追赶的时候,当它浑身遍布淋漓的鲜血在角落抽搐,甚至于奄奄一息的时候,它才终于明白过来,老鼠与人类是不同的。
“也就是在这一刻,它才真正明白过来,为什么有那么多同伴宁愿烂死在臭水沟里一辈子,也不愿离开那肮脏的地方。
“原来,作为一只老鼠,它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弃了。
“甚至它出生时的模样就代表着它一辈子都要受尽诅咒。
“也就是自那一天起,它时刻提醒自己要摆正位置,要一辈子躲在不为人所见的阴暗角落,在自己脸上抹上畏首畏尾的表情,见光就跑,见人就躲。也不因为别的,只怪它生为老鼠,活该如此。这就是它的宿命。
“想要在这个世界生存,就得学会认命。
“只不过,因为见过了阳光,见识到了人类社会有多么诱人,它实在不愿再回那个又小又臭的阴沟里去了。
“于是它决定,它要就这么在这个城市的一隅继续躲藏下去,在夹缝中寻找生存下去的机会。
“直到有一天,它不知怎的误入了粮仓,在那儿见到了一大堆胖得连行走都困难的老鼠。它们不怕猫,亦不怕狗,甚至连人来了都不感到害怕,只知道从米袋里掏粮食吃,吃得肚子滚圆滚圆的,一副随时都会撑死的样子。
“于是,这只从阴沟里出来的小老鼠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三观终于再度崩塌了。
“那些吃饱了没事干四处打滚撒欢的老鼠,生着和它一样让人类厌恶的灰色皮毛,也有着同样总是贼溜溜盯着人看的眼睛,可它们却饱食终日,吃得就像气球一样滚圆,从它们脸上的神情便能看出,它们的生活简直就跟泡在蜜罐里一样甜。
“于是这只从阴沟里出来的老鼠崩溃了,发狂了,神经错乱了。
“一直以来,它认为自己的存在就是个错误。它认为自己活该活得如此卑贱,因为身为老鼠便是它生来便要背负的原罪。
“可是那天它看见了什么?
“原来作为老鼠,也有资格过着让人艳羡的幸福生活。
“原来错不在它,而在它所处的环境。
“原来,只要爬得够高,它就有资格握紧它原本不敢奢望的幸福。
“这种心情你懂吗,戍涯?
“呵,你当然不会懂。
“你是冥界的大将军,是阎王冥汐最信任的手下,你一直处在足够正当,足够受人尊敬的位置。你才不需要处心积虑地去争取幸福,因为你早已把它给牢牢地握在手心了。
“可是我懂。
“或许,大多数生活在累渊谷的妖怪都会懂。
“你说我脑子里除了仇恨与算计,怎么再容不下旁的东西了,可是你想过吗,一个自出生起就一直浸泡于仇恨与算计之中的妖怪,你又能指望他脑子里装些什么旁的东西呢?
“都不曾拥有过,又如何时常将它们放在心头挂念?
“你问我这么做的意义何在,好,今天就让我来告诉你。
“因为我不想再活在阴沟里。
“我虽然体会不到爱与幸福有多么让人神往,但我要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登上我本该属于的高位。
“同是妖怪,可为什么有的妖怪就能在人界开花结果,有的妖怪就能占据妖界的半壁江山还受人爱戴,有的妖怪甚至能在仙界播种自己的势力?我丹朱哪一点比不上他们?
“或许单挑,他们没一个能打赢我,可凭什么他们一个个的,都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看不起我?
“不就是因为我手中无权,身不在高位么?
“现在恰逢时机,我定要让他们好好睁大狗眼看个清楚。
“待我丹朱登上四界之王的宝座,我定要让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一个个的都对我丹朱俯首称臣、磕头跪拜,只有这样,我才算是彻底洗刷了从前所受的耻辱!”
说完,丹朱将手杖自戍涯的喉头撤去,复又走到了那个玻璃箱前头,神情复归平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而戍涯呢,则像被抽走了骨头一般瞬间跪倒在地,开始止不住地剧烈喘息,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便能引出丹朱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长篇大论,但这会儿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然混乱,甚至连价值观都跟着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引得他紧紧抱住脑袋,脸上浮现出极端痛苦的表情。
*
林茂和转动紫微笔,将指尖抵在笔身,稳住呼吸,开始调整在体内流动的气——不一时,他的指尖忽然现出金光,而那些金光就像流动的水一样缓缓附着到紫微笔上,最终似金色的水滴一般自笔尖流淌出来。
“厉害呀,茂和!”谷悦心惊叹道,“师父给你留下的任务,你这不就完成了吗?”
被谷悦心这么一夸,林茂和只觉得心里轻波荡漾——不过他还有另一层打算,便对谷悦心笑笑道:“这还不算完呢。”
见谷悦心脸上现出困惑的表情,林茂和站起身来,带着几片竹叶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前立定。
片刻的停顿后,林茂和举起紫微笔向上一挥。
果然如先前预料的那样,这回他看到了——自紫微笔的笔尖流淌出金光,那些金光又像裹面粉似的附着到竹叶上,而后,那些被金光包裹的竹叶就这么随着林茂和的挥笔往上扬起,仿佛列队整齐的士兵在静候将军的命令。
林茂和试着发动元清之气,那些竹叶便立时向着那棵大树直直冲去,将那棵大树拦腰劈断,卷起一片沙尘。
“太棒啦!”谷悦心兴奋得禁不住鼓起掌来,“才第一次就能做到这个地步,比起在冥月林修炼的时候真的进步太多太多了!”
“那是因为……在那儿修炼的时候,我应该还算入门不久。而元清之气,我已经修炼了很久了啊。”林茂和耸耸肩,表情终于渐渐释然,“不过这回我也算是明白了。如果我是师父,也一定会气得炸毛的。”
谷悦心回顾了一下他们方才讨论的内容,忽然间明白了:“所以,师父当时就是将元清之气注入紫微笔以操纵那些竹叶,进而伐掉那片竹林的?”
“是。”林茂和点点头。
“所以,你看漏的地方,就是师父将元清之气注入了紫微笔?”
“是。想来是师父的功力在我之上太多,所以我才没能看出来吧。”
“所以师父虽然有考虑过你可能会看不见那层气,但他还是觉得你可以凭自己的感觉推断出来,想通其间的关联,可没想到事实上你并没有,所以他才生气的,对不对?”
“对,就是这样。”
终于把事情理顺了,林茂和只觉得一直郁结于心的那口气也终于跟着出了,一下子觉得心情轻松不少。
“原来是这样……嗨!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嘛。那现在既然已经达到师父的要求了,咱们不如明天就去找师父,和他汇报一下训练的成果,顺便请教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做吧!”
“嗯!”林茂和点点头,只觉已然恢复了元气,竟有些期待第二天的到来了。
*
今天下着阴冷的小雨。
萧婧低着头在校园里走着,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脸颊,却挡不掉周围的人不住向着她投来的恶毒目光。
活了这小十四年,她从未受过如此恶劣的对待。
一直以来,她都是年级里的优等生,是备受瞩目的别人家的孩子,是男生爱慕的对象,更是同学们学习的榜样。
处于这个孩子不像孩子大人不像大人的年龄,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个状态算不算被捧得太高,可是有一点她今天却是清楚地意识到了——现在的她,已然从那个万众瞩目的位置上栽下来,跌至不见底的深渊,在谷底的尘灰中无助地挣扎。而围聚在深谷边缘的人们正虎视眈眈地望着绝望的她,随时预备下来踩她一脚,希望看见她灰头土脸浑身脏污的狼狈样子。
“你听说了吗?原来那个萧婧看起来清纯,可其实都是装出来的,她在学校外头早有干爹了!”
“不会吧?看她生得那么乖巧,成绩又那么好,真能做出这种事儿吗?啧啧,看来她心机可够深的啊!”
“可不是嘛!我说她怎么能买得起那么贵的包包跟鞋子,还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招蜂引蝶,原来人家早就是身经百战的老手了!”
“真的假的啊?这么劲爆的消息,我先前怎么都没听说呢?”
“你平时都不上学校的贴吧的吗?这个帖子现在已经被顶成热门了,爆料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猜,肯定是她最近得罪什么人了,人才把爆料给放出来的。你看她那风骚的样子,没准儿就是抢了谁的男朋友,这会儿惹怒了正宫,人家才这么下狠手报复她的呢!”
“哈!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她长得好像是有点儿骚哈……诶,你说,她会不会已经堕了好几次胎了?”
“哈哈,谁知道呢——嘘!”
就算她俩打住也没用,萧婧大老远的就听见她俩在眉飞色舞地谈论着些什么了,一个字儿也没遗漏,甚至没放过她们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xündüxs.ċöm
萧婧上前,想要质问她们如此龌龊的流言究竟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又是谁这么处心积虑地想要往她身上泼脏水,可是那两个女生一见萧婧靠近,便像看见了什么传染性极强的病毒一样,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匆匆跑开了。
萧婧呆呆地立在走廊,只觉从她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都在用嘲笑的眼光看她,还不忘悄声议论一些难听的话。
她实在想不懂,同为女生,她又与她们无冤无仇,可这些人骂她的时候怎么就能说得出那么下流的字眼——如果同样的话用在她们自己身上,难道她们就不会觉得恶心吗?
她真的很想就这么回家,可是今天还有课要上,而且今天的知识点很重要,一旦落下,怕是要花好一阵子才能补回来。
离教室渐渐近了——里头本是热闹得欢腾,可萧婧的身影才刚出现在教室门口,便有不少人瞬间噤了声,引得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流浪的边牧更新,第 69 章 第69章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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