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陛下不信,可传唤工匠前来查验,看这枚箭簇是否为玄铁锻造。赤影卫乃陛下的贴身暗卫。”
他故意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若臣没有记错,只有陛下手中的青铜扳指才能调用赤影卫……”
赵琛害怕他继续说下去,径自拆穿自己,迫不可待打断他的话,“朕知晓了,此事,朕会还你一个公道。”
谢晗心底冷笑,公道?如若不是突厥王庭又有异动,河西道还用得上他,这位陛下恐怕早就吩咐赤影卫了结他,又怎可能要还他一个公道。
“臣未通报陛下,擅自处决贺恒,行事僭越,请陛下责罚。”
赵琛怔了怔,不知他突然请罪,是为何意,有些不耐地道:“贺恒按罪当诛,此事既已过去,朕也不想再追究,至于御史台那帮言官又说了什么,宣平侯不必在意。”
“不。”谢晗笑了一笑,“倘若陛下不处罚臣,朝堂百官必定不服。臣自请离京,前往河西。”
这下,赵琛彻底乱了心绪,“你要回河西?”
“承平十九年仲春,突厥自云州取道南下,北地六州沦丧于突厥人的铁骑之下。臣奉命勤王,收复山河,如今天下已平,臣不负先帝所托,也该回河西了。”谢晗道,“今后,若无陛下召见,臣不会再入洛京。”
他是北境最锋利的剑,让他回凉州,戍卫河西,从此不再染指朝堂半分,赵琛心知,这已是最好的处置。
未等赵琛开口表态,谢晗又道:“臣还有最后一个请求,望陛下应允。”
……
凌云阁,负责看守的小黄门正倚门打盹,一阵跫音次第传来,他蓦地惊醒,直起身,望见皇帝身边的近侍领着宣平侯往此处行来。
小黄门毕恭毕敬向他们二人行礼,打开上了锁的门,退至廊下等候。
约莫两个月前,李太后吩咐将凌云阁清扫出来,紧接着,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男子被关押在里头。
那男子被幽禁此处两月有余,却不着急怎么脱身,每日清晨,准时习武练身,偶尔也会问他一些话。
他问的大多和宫中元娘子相关,小黄门便猜想,他定是那位元娘子的故旧。
宣平侯与近侍进去没多久,便把人带了出来,那男子见到他,笑了一笑,摸出一点碎银放到他手里,“在宫中借住两月,有劳中贵人照顾。”
小黄门并不敢接,最后是宣平侯发了话,才诚惶诚恐地收下。
马车在宣华门外等候,谢晗将元徵扶上车,放下竹帘。
车轮辚辚碾过青石板铺成的长街,元徵注目着他,温言道,“阿晗,好些年没见了。”
“是啊,元叔叔。”谢晗笑着道,“嘉平十二年,凉州一别后,到如今已有八年。”
“给我送饭的那个孩子心善,告诉了我一些秘辛,当初朝廷南迁,瑶瑶和欢儿被丢在洛京,是你救了她们。”
“当年若无她举荐,便也不会有今日的谢晗。”说着,他取出元瑶写的信,递给元徵,“元叔叔,瑶瑶她很担心您,便托我捎封家书与您。”
元徵拆开信,觑见字迹,不由感慨道:“这孩子,虽然忘记了许多事,可是打心底里还记着她父亲的笔墨呢。”
“元叔叔。”谢晗说道,“自我认识瑶瑶那时起,她便一直临摹簪花小楷。”
元徵爽朗一笑,解释道:“她四五岁开蒙时,临摹义兄的笔迹,练得与她父亲如出一辙,后来义兄为她换了女夫子。那位夫子让她练簪花小楷,她这才改过来。”
与他相识时,元瑶已有七八岁,字迹差不多也改了过来。
谢晗稍稍打消心中疑虑,很快又道:“瑶瑶她似乎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提起此事,元徵眸光一暗,叹了口气,“嘉平十二年,受义兄所托,我将她送去兖州元家。因为亲眼目睹凉州被突厥屠城,父亲奋力战死,自此她入了魇,昼夜不能安寝。恰好一位南疆的巫医途径兖州。她叔父将这位巫医请到家中为她诊治,抹去了她之前的记忆。”
竟是这个缘由,谢晗双手交握,薄唇抿了抿,“元叔叔,陛下已经同意让我带你们走,待回了凉州,我会给她换一个新的身份,世上不会再有昭容元氏。”
“元叔叔,我想娶瑶瑶。”
元徵惊诧地看着他,谢晗微微一笑,“我喜欢她,今后,想照顾她一辈子。”
比起懦弱无能的皇帝,元徵当然更愿意把义女托付给他,迟疑片刻,道:“阿晗,此事你与瑶瑶说过了吗?她意下如何?”
“还未与她说。”谢晗坦诚地告诉他,“她忘记了与我是旧识,对我,似乎有点儿误会。”
其实他看出来了,有好几次,她想打听阿念的身份,话到嘴边,却又没有说出口。
马车在宅邸门口停下,谢晗扶他进了宅子,吩咐小厮务必细心照看元徵。
翌日,宣平侯递上奏疏,自请离京前往河西,皇帝应允,赏赐他金银珍宝不计其数。
紧接着,禁卫军大统领的人选定下,皇帝挑了自己的心腹担任此职,谢晗入宫交接虎符,那年轻的将军得到皇帝重用,正值意气风发之际,待他的态度难免透露出一丝轻慢。
谢晗并不在意,平静地叮嘱了他诸多事项,乘马车离宫前,最后回首看了一眼。
落日西沉,整座宫城沐浴在晚照之中,碧瓦飞甍上仿佛撒了万千把金粉,折射出明亮而耀眼的光芒。
一如来时。
他没有回宅邸,而是让车夫驾车前往清羽峰,并于子时之前抵达小院。
廊下挂着一盏羊角灯,推门进去,元瑶没有睡,坐在烛台下打络子,面前放了一筐各色丝线。
谢晗走过去,自身后抱住她,元瑶放下手里的络子,佯装嗔怒,“说好了早点儿回来的,谢侯爷又教我等了好些天。”
“以后都不教你等了。”他用力揽着她,仿佛要融进彼此的骨血,“元叔叔已经出宫,等明日我们下山后,带上他一起回凉州。”
早前,元瑶就从音笙口中得知了他这番安排,心中既期盼早些与他离开洛京,隐隐又有些担忧,回到凉州,他会愈加思念那位故人。
想到这些,她的心绪未免有些低落起来,轻轻拍他的手,“你松开我,一身的汗味儿,我让音笙准备热汤去。”
提前知晓他今夜过来,元瑶给他准备了一身寝衣,趁他沐浴的空当,她去了屋外,看羊角灯投下的斑驳阴影。
说到底,在谢晗心底,她兴许也只是旁人的一道影子。
他很快出浴换上寝衣,出来寻她,见她倚着廊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问:“在想什么?”
元瑶说:“在想去凉州以后的事。”
他走至她身侧,握住那微凉的指尖,“一切有我,不必担心。”
元瑶却垂下眸,“等去了凉州,能请你帮我谋一份差事吗?”
谢晗应允,想了想,道:“你的字写得很好看,愿意去做女夫子吗?”
大梁民风较为开放,各郡县皆设有女学,供适龄女童启蒙读书所用,教授功课的夫子亦由女子担任。
这份差事既体面,又有不错的收入,元瑶自是点头同意,轻声向他道谢。
谢晗笑着道:“与我在一起,还这么客气。”
元瑶没接话,微微仰起头,望着他漆黑的眼瞳,瞳中有两个小小的倒影,至少此刻,他的眼底只有她。
谢晗牵着她回了内室,桌子上放着两只小瓷瓶,是郎中给的解毒药粉,让他每日按时换药。
他脱了上衣,袒露出左臂处的伤口,单手解布条。
元瑶按住他的手,“我来吧。”
之前她也帮他换过药,做起这些来得心应手,不多时,便换好了药,用另一条洁净的干布束好。
那伤口虽已痊愈,却因为剔去周围腐肉,留下了疤,足有婴儿拳头大小。
他的上半身,无一处完好肌肤,新伤叠着旧伤,狰狞交错,元瑶将脸贴在他的后背,双手揽着他的窄腰。
谢晗闻言询问:“吓到你了?”
元瑶道:“留下这么多旧伤,当时一定很疼吧。”
他低声笑了,“早忘了,战场凶险,能活下来就得知足。当初我们一起结义的兄弟里头,除了我与小六,其余的人都死在了沙场。”
烛火哔啵一声,爆出一簇焰火,室内骤然亮了几分,然后便沉入黑暗之中。
不知为何,她的心很不安宁,却不是因为沉寂的黑夜。
谢晗清楚她一向怕黑,轻轻掰开她的手,回身将她打横抱起,“我先送你去音笙屋里待一会儿。”
元瑶抬手,勾住他的脖颈,闷声道:“我不想去找音笙,我想早些安置。”
于是,谢晗将她放回了罗汉床上。
注定是个不眠夜,元瑶攒不出睡意,顾及到谢晗需要休息,又不敢肆意翻身。
很久过后,身畔传来清浅呼吸声,她很小声地说:“你睡着了吗?”卂渎妏敩
没有回音。
她大着胆子,问出盘桓心底多日的那个问题,“谢晗,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我呢?”
他舒开手臂,将她揽到怀里,“三更半夜不睡觉,瞎想什么呢。”
元瑶没想到他居然装睡,一时语塞,不知要如何圆过去,谢晗亲了亲她那莹白如玉的额头,“瑶瑶,我当然喜欢你。”
她拉过锦被盖住脸,闷闷地道:“可是你心里还有别人。”
谢晗原想直接与她挑明,见她这般拈酸吃醋,登时起了坏心思,故意顺着她的话往下接,“那你说说,我心里还有谁?”
自然是那位阿念姑娘。
元瑶静默不做声,谢晗怕她当真胡思乱想,安抚她道:“好端端的,与自个儿吃什么醋?”
他的话无异于一道惊雷,元瑶蓦地掀开被子,“什么?”
谢晗道:“承平十二年,元先生请巫医为你诊治,抹去你的记忆,自那以后你忘却许多事,便也不记得我了。”
“阿念,是你父亲为你拟的小字,以怀念你早逝的母亲。”
元瑶脑子里一下乱了,心中只一个念头,他与元小娘子,居然还有段前缘?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权臣的失忆白月光(穿书)更新,第 38 章 前缘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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