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再次砰砰作响,驼背老妪等人喜极而泣,愈发卖命磕头。
嗖嗖!
石像身上,数不清如拳头大小的眼珠极速射出,悬于头顶的鬼面蜘蛛越发稀疏,而石像泣血的瞳孔却越来越多。
血流如注,触目惊心。
“神仙老爷为救我们,不惜自损仙身……”
“罪过罪过呀。”
“你们是畜生吗,还不磕头拜谢?!”驼背老妪怒视李晏清等人,咬牙切齿。
她身旁几人也是一般。
似是承受不住压力,又或者确实动容于石像挖眼相救,跪拜者增加数人,至此,场中仍然没有下跪的,仅有李家兄妹、葛巾老者和许家大郎。
当最后一只鬼面蜘蛛也被击穿落地时,驼背老妪领着众人再次磕完三记响头后,这才面朝石像,带着股虔诚敬意,缓缓起身。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那么虔诚,有几人只是做做样子。
“你们三个,冥顽不灵!”驼背老妪怒火中烧,“刚才要不是咱们及时跪拜,祈求神仙老爷眷顾,你们现在早就喂了蜘蛛!”
葛巾老者讪讪一笑,没有搭话。
许家大郎置若罔闻,昂头望着黑黢黢的洞顶,即便什么也看不清。
芒鞋少年此时凝视着那硕大石像,目露沉思。
至于李二和李小妹,无论二者何种神态,旁人注定无法看见。
“黄老头,若是再有异样,你拜是不拜?话先说好,你自己不想活,别害死咱们!”
驼背老妪已然成为跪拜者的领头羊,颐指气使,盛气凌人。
看见这老太婆领着一帮人围过来,面露凶相,葛巾老者连忙拱手,“拜,拜,我拜还不成嘛。”
实在毫无诚意。
“休要和老身打马虎眼!”人老成精的驼背老妪,岂能看不出他的虚以委蛇之言,枯槁老手指向青石板地面,“即刻拜!”
这就未免强人所难,没事拜个屁呀,你个老太婆无信无德,见神就拜,也甭管是仙是魔,我能跟你一般?
“胡家大姐,别这样嘛……”
“住嘴!”面对葛巾老者的嬉皮笑意,驼背老妪半分脸面也无。
索性葛巾老者便不去热脸贴冷屁股,幽幽道:“拜了又怎样,躲过一劫又怎样,到头来不还是一个死?诸位,瞧瞧四周吧,可有一线生机?”
葛巾老者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将刚惊喜于神仙显灵的那些个人心头,重新浇得哇凉哇凉。
而这时驼背老妪却说:“兴许就因为你三人没拜!”
此言多少有些恶毒之意。
现场立马泾渭分明,将近十人露出不怀好意的目光,死死盯着葛巾老者、李晏清和许家大郎。
“怎的,想动手?”许家大郎啐了口唾沫,颈脖扭动,发出清脆声响。
李晏清挑了挑眉,吵得他心烦意乱,少年隐约捕捉到一些什么,但是起先的杀人,和刚才的救人,两种完全对立的行为,又实在无法让脑中思绪自圆其说。
肌肉虬结的许家大郎威慑力十足,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耳畔忽然响起轰鸣声,整个山洞开始地动山摇。
众人面色大骇,以驼背老妪为首几人,看也不看何种情形,当即跪地磕头。
只是这次,未能凑效。
地面突然裂开沟壑,并且越来越大,一个跪地后来不及爬起的跛脚汉子,直接坠入其中,其他人疯狂向“校场”中央奔命。
恍若天崩地裂,地面在发生剧烈变化,洞顶碎石尘土不断坠落。
众人表情惊悚,无人知晓这到底是何种变故,只知道地上那沟壑很快变得有数丈之宽,底下有黑色水波浸漫而上。
————
“好戏开锣了。”
晦暗阴森,没有任何窗棂的房间中,几名黑袍人聚集在一起,立于地面上的“一汪净水”之前,围成一个圆圈。
那水面约莫簸箕大小,边缘有小埂,清澈,却不透明。
其中倒映景象,正是李晏清等人在山洞内的情形。
“这次存活者不少啊,没想到这帮腌臜人里还有能识得古篆的。”
兜帽的阴影里,几张脸上全都缀着嗜血笑意。
“其实我一直想不通,咱们为何不重新刻一行现今的文字,这样每次不是能少浪费几条命?”
“老六,慎言!”有人低喝道:“吾神受千年祭拜,皆是如此,其中流程岂是我等能擅自更改的?”
不待老六搭话,对面一人阴恻恻问:“老六,你是想刻在哪儿,给神像动动刀?”
“这……不敢不敢。”老六连连摆手,冷汗如雨。
“话说老大今儿个是怎么回事,每月一次,这么重要的日子,竟然缺席了,这可不像他的作风啊?”有人岔开话题问。
“走不开。”知情者答道:“不是因为那件案子吗,他老爹从锦州府请了个名家大状过来,正在府上好生招待,有些想法。”
“名家大状?呵,多大?”
“昨日在街上露过一手,肯定入品了。”
“名家?我听我爹说,名家九品是叫‘讼者’吧?”
知情的那名黑袍人摇头道:“怕是要更高。”
几人相视而望,这就不疑惑如此盛宴,老大何为缺席。
————
山洞内,地面的剧烈震荡逐渐平息,李晏清等人眼前的景象也变得迥然不同。
原本的“校场”上,出现一个犹如护城河样的环形水域,足有三丈之宽。
众人则被逼迫到中央的一个圆形“小岛”上,大小也就李家那间破瓦房的程度,十来人待在上面,略显拥挤。
所幸环形水域未再拓宽,好歹有个落脚之处,否则像刚才那般极速变化,所有人都得跌入水中。
而这水,怎么看都不正常。
明显是一个山洞的地方,底下竟然藏着一条暗河,而且这河水还呈现出一种幽暗色泽,并非光线的缘故。
“看,尸体!”
有人指向水中一处,那里漂浮着一具尸体,正是刚才不幸跌入沟壑的跛脚汉子。
“这边也有!”
很快大家又发现两具尸体,或者说四半,是先前的马脸汉子和年轻后生。
鬼面蜘蛛的尸体倒是更多,只是无人在意。
地面发生如此巨变,尸体坠入暗河中不足为奇,真正让众人心头打鼓的是,且不提其他尸体,那跛脚汉子的尸体,可不那么完整。
破破烂烂,仿佛被野兽撕咬过。
水中,有鬼。
意识到这一点后,众人纷纷远离圆形小台边缘,向中央靠拢,使得落脚处愈发逼仄。
“好好的石砖地面,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不少人和葛巾老者一般,环顾四周,百思不得其解。
这看起来似乎并非什么神异,却又明显超出他们能理解的范畴。
李晏清此时目露精光,身体不断原地转动,四处查看。
许家大郎沉声道:“好像是机关。”
没错,机关!芒鞋少年也看出来。
所以平心而论,少年当下有些欣喜。
他最怕遭遇的事情无法以常理度之,比如那名家状师的手段,又比如先前的无形斩杀和挖目射蛛。
那样一来,如果此地充满恶意,便是彻底无计可施,只能等死。
既然是机关,就是人为的,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机关?”大家齐刷刷望向许家大郎,有人问道:“你咋知道的,什么机关能弄出这么大阵仗?”
许家大郎没去解释,他平常弄的那些个捕猎的小埋伏,与这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但也正因为如此,作为猎户的他比常人知道更多,面对大家疑惑的目光,随意说道:
“你们没见过,不代表没有,我听说墨家有座机关城,附近常年驻扎着朝廷几万大军,却不敢攻打。”
这件事情李家兄弟在漕运码头也听说过,李晏清还知道那座城池其实叫“磐石城”,据说在江左道,也称“即墨”。
当然对不对,少年就不晓得了,都是道听途说,有些旅人向来热衷表现自己的博闻见广。
“现在咋办,就被困在这里?这水中明显有鬼啊,总不能游过去吧?”有人苦着脸问。
焦虑的远非他一人,正当大家忌惮凝视那好似冥界之河的幽暗水面时,异状突起。
洞顶传来异响,有一根白色石柱,缓缓延伸而下。
“欸,这?”
几乎同一时间,众人皆是眼前一亮,想到一种可能:这莫不是一条生路,可以沿着这根约莫两人合抱的石柱爬上去?
嘭。
众人齐齐避开,石柱触底,磕碰在青石砖上发出沉闷声响,位置恰好在圆台中心处。
“能爬上去吗?”大家围拢在石柱旁边,有些人已经上手去摸。
石柱没有很光滑,这是天大的好事。
“许家大郎?”如果说在场谁最有把握爬上去,无疑是身姿矫健的许家大郎。
当然,说这话的人,未必只有这一个心思。
谁知道洞顶有什么?
许家大郎似乎有些憨气,搓了把手后,跃跃欲试。
此时异状再起,周遭光线突然暗沉,有某种庞然大物自洞顶而下!
原来,石柱并非是提供给众人往上爬的。
而是以便它,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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