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住对不住,一点小意思,消消气哈……”
有了银子在手,百姓们脸上的表情从不耐转为眉开眼笑,还主动让出了位置。
“客气了、客气了,您这边请,尽管看!”
“来我这儿看也行啊!”
没拿到银子的路人眼红了,纷纷挪了位置,一时间一阵骚动,下人抹抹汗,继续当个散财童子,陪着笑脸。
虽不知道大少爷想做什么,但他负责安抚好人就对了。
连甄的琴音,初时大伙儿可能会觉得熟悉,认为不过就跟上一位杜小姐弹奏的一样吗?
同样都是《千山》,名曲归名曲,可重复听哪还有什么乐趣?
吴氏也是这么想的。
她忧心不已:“这可怎生是好?竟跟杜小姐撞了曲子……”
杜惠安抢了连甄要弹奏的曲子,整个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吴氏也是知道的。
她还特意先招了连甄问问她可有对策,连甄让她放心,她也就由着她去了。
本以为连甄怎么也会换个曲目的,谁料竟是要跟杜惠安硬碰硬?
这同曲又在后头演出,如何能好?
花朝节她只顾着帮连甄备下衣饰,毕竟论琴连甄是比她还要更懂的,吴氏也就没有插手,哪知今日竟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
江城却是知晓连甄不改曲目的用意。
这花朝节代表的不光闺秀本身,更代表了其背后的家族。
倘若连甄真的因此换了曲子,那也代表连相……或者说是整个连府,往后在公主府的人面前都会低一头。
为此她才选择正面迎击,接下杜惠安的挑战。
她不能退,也不想退。
在吴氏叹了不知第几个气的时候,一直盯着连甄抚琴的江城说:“没事的。”
吴氏以为他哄着自己呢,叹道:“婶娘就是担心,毕竟这难得的机会……”
江城的视线仍旧没有挪开。
弹琴时琴音若要细腻清幽,以半肉半甲挑动琴弦,最能奏出自然之声。
杜惠安戴了甲片,若是熟知琴曲那便也罢,但她也仅是熟记谱面而已,并未将琴曲的神韵奏出。
但连甄不同。
如果说杜惠安弹琴弹得战战兢兢,深怕弹错一个音节,那连甄就是享受在曲目之中。
在她指间之中,琴弦犹如有了生命,虽是同样的曲目,却让周遭众人听得更是引人入胜。
越过一座座平易近人的山丘,越登越高,漫步于绵延的山峰,在云朵垄罩的高山中穿梭,登顶。
站上高峰后往下俯瞰,被染上夕色的云彩震慑,美景近在眼前。
分明弹的同样是《千山》,可这技巧的高低,琴曲的意境,可真是有如云泥。
原本谈笑风生的文人雅士都噤了声,有人举着杯子还在让同行友人帮着倒酒,酒水都满溢出来,浸湿了手,滴落在坐垫之上,愣是没一个人发现。
他们神情恍惚,每个人都像身立在群山之中,周身是凛冽的凉风,还有放眼望去的片片绿意,着实令人心向往之。
“等会儿,咱们去登京郊那座山丘吧?”
不知是谁起头,喃喃说了这句。
其他人只顾着点头应和,思绪都还未回过神来。
就在他们以为琴曲近尾端,就要结束时,曲调一转。
众人怔愣,《千山》还有后半曲的吗?
到底都是爱琴之人,千山先生所做的琴曲也研究不下几百遍了,有人率先叫出声来:“这不是《千山》!是《万水》!”
千山先生所做的另首曲目!
连大小姐竟是要将《千山》与《万水》合成一曲演奏吗?
惊呼声连连,《千山》本就有难度,但勤练一段时日,要完整弹奏出来也不是不无可能。
可《万水》……那曲子的难度可是比《千山》难了一倍不止,至今他们之中的人也只能小段小段弹奏,没法奏出全曲。
“难道……连大小姐是打算完整演绎出这两首曲子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气。
那今日这表演,意义非凡哪!
百姓们虽不懂琴,但雅士们的谈论很快就传到外头去。
他们听不懂不打紧,只要知道连大小姐身怀绝技,那便足够了!
连府带来的下人也耳闻了这个消息,知道吴氏挂心,特到雅间来回予她听。
吴氏虽不懂什么千山万水的,但只要连甄足够出色,风采并不会被杜惠安压过去,那便足够了。
“甄姐儿可真是,不声不响的,却干了件大事!”她满脸喜色。
这点江城深有同感。
要不是在连府已亲耳听过连甄弹奏,此刻的自己想必也会跟那些人一样,惊得都不知做何反应。
连续弹奏这两首曲子对手指的耗损非常大,这些日子以来连甄特别注重手部保养,总让丫鬟帮着按按舒缓。
《万水》从雨天的小水漥,到奔流入海的江水,有静有动,方才还沉浸在高山登顶的人,下一刻便听闻潺潺的流水声。
对比《千山》曲风的走势变化之大,《万水》的调子缓急是渐进似的。
这也就代表每一个音都必须精准把握,才能将那略微不同的强弱差异弹奏出来。
低首抚琴的连甄,红袖翻飞,柔嫩的手白得晃人,以及那一头如缎般的乌黑长发随着她的动作飘飞,即便不听琴音,光看着她,也能令人为之入迷。
正因为江城总看着她,对于同样投注在她身上的视线,他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www.xündüxs.ċöm
他看着楼下,有个高大的身影站得特别靠前,而周遭百姓被他挡去了视线,竟半分抱怨也无,反而还笑容满面给他腾了地儿,就怕挤着这位尊贵的大少爷。
这奇特的景象令江城不禁多看了一眼。
那男子那般打扮,与百姓同样在路旁挤着就已是足够稀罕,更别提像今日这样的节日,人人都想占了个好位置观赏,谁还理你身分尊卑,肯让出站的位置给人?
他再细看,这才发现那些退至后头的人手上都拿着银钱,每一个拿了钱的人都系笑颜开,也就不管那高大的男子越过他们挤到前方的事儿了。
不过就是位置而已,给了钱一切都好说。
江城这一看,发现那男子看的不是舞剑的白翎英,也非周遭旁的什么,而是紧盯着连甄。
看着看着,他面色忽地一变。
他知道那男子是谁了!
平隆公主所出嫡子──杜智鹏!
那个名声糟到不行的,他的表弟!
眼见杜智鹏朝了下人附耳低声说了什么,眼神片刻都舍不得离开连甄。
江城想到他听闻的那些有关杜智鹏事迹,脸色越来越难看。
连甄所奏琴曲即将结束,江城忽地站了起来,把吴氏给吓了好大一跳。
“诚哥儿?”
他对着吴氏说:“人太多了,怕危险,我带人去接她。”
这也是吴氏担心的事,想到他们这次带来的人手多,连甄身边虽也有人,但一见外头比起刚刚嘈杂声更甚,吴氏也不怎么放心。
“那好,你把人都带上,小心些,知道吗?”
江城点头,心下却隐隐感到不安。
杜智鹏很显然地是对连甄起了兴趣。
照他以往那些作风来看,他不管不顾接近连甄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江城加快了脚下的脚步。
如果是杜智鹏的话,他带去的这些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够有法子阻止。
他们到底只是护院,论身手还是没有正经习过武的护卫来得让人放心。
走出雅间外头,他看了下走廊尽头,顿住。
──那是自己的身体所在的厢房。
“……”
江城认真思索。
连府的下人不行,那,梁王府的人呢?
思及此,江城抬头:“你们等我一下。”
便在下人的目光中,直直往尽头那间房走去。
事态紧急,只得一试。
守门的护卫见到一个还不及自己膝高的小孩儿快步朝他们走来,两人均是一愣,忍不住对视一眼。
怎么回事?
哪来的孩子?
虽是幼童,却也不好放松警惕。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都已经出声喝止了,江城却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走到他们面前,脸上毫无畏惧之情。
江城仰头,认真地对他们说:“我要见夏阳。”
……
另外一头,花神庙前。
虽然已经事先练习过许多次,可真正上场开始演奏,持续奏出《千山》与《万水》,连甄都觉得手指彷佛已经不是她自己的。
她记得所有的指法,长久练习下来,在她意识到之前,手指早已先她一步,准确无误地按在该按的位置上。
抚琴这事已成了习惯,对曲子的熟悉度也有如呼吸那般,成为了自己的一部分。
她从很早之前就一直在练这两首曲子。
不单是为了花朝节,而是自从看见这两首曲子的那一日开始,第一次自己抚出琴音后,便深深为此着迷。
千山先生简直神人,此前默默无名,忽地接连两首曲子流传于世,一鸣惊人。
喜琴之人就没有人不会知道千山先生的名号。
慢抚轻泛,连甄眼前只有透过琴弦可见的山水,周围的喧闹与她好似隔了一个尘世,不闻人声,只闻风声与水流声,只余自然的景物与声响。
当万水奔腾,流入大海,掀起一个又一个的滔天巨浪,然后拍打上岸,潮水退去。
夜色降落,潮声趋缓,由有声渐至无声,止于细碎浪花声响。
曲终,连甄长吁了一口气,收起僵硬的手指。
她感觉自己若现在曲起手,定会发出咯咯声,宛若许久未开的门突然开启,户枢发出的悲鸣那般。
而即便是她,连着弹出这两首曲目,不光手指,连手臂都微微发颤,额上也沁出些许薄汗。
她抬眼,与挽了一个剑花后收起剑的白翎英对上眼。
比起自己,白翎英面色略红,香汗都湿了背脊,哪怕已做出结束姿势,胸.口依旧起伏着,微微在喘气。
两个人都不容易啊。
她们相视一笑。
表演结束,分明聚了许多人的花神庙前却鸦雀无声,连摊贩都忘了叫卖。
欣赏了一出力与美的剑舞,更别提还有传闻中的《千山》《万水》,他们今天来这一趟就足以作为往后几个月茶余饭后的谈资。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回过神来,大声地吼了一句:“好!”
才打破这阵沉默。
群众的呼声齐出,比方才杜惠安表演时还要更盛。
亲眼见了这场精采绝伦演出的闺秀们早早立于帘子前方,透过竹帘的缝隙看了完完整整的全场,一个比一个还要兴奋。
“天啊天啊,连小姐和白小姐的琴和舞太出色了!”
有个姑娘激动得分明只是看着,双颊都变得绯红起来,好似她也甫上场舞完一曲似的。
她眼睛发亮,对着站在自己两旁的闺密雀跃讨论着,说得正高兴,袖子忽地被人一扯。
说得正开心,临被人打断,她纳闷地回头望去,就见另名闺秀隐晦指着一旁。
她循着方向望了过去,一眼就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制止的原因,尴尬地闭上了嘴,没有再对方才的演出发表意见。
立在一旁的杜惠安的一张脸白得不能再白,她双手紧紧攥成拳,就算没有正面相对,她也隐约能感觉到厅里的姑娘们,若有似无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她怎能让人看了笑话?
杜惠安下颔高高扬起,故作镇定地道:“果然有资格做我的对手。”
轻哼一声,便转身离去。
没有人看见她在出了门后,就立即红了双眼,却死死咬着下唇,撑着没让自己盈满眼眶的泪珠落下。
她知道,自己输了。
输得极其彻底。
结果付出那么多努力,还是不行吗?
自从五年前连相嫡女进京,连甄就成了这京中贵女们的典范,所有人都想同她比,却没有一人能比得过她。
连甄喜琴,琴技出彩,可她自己也是的啊!
在她到来之前,分明自己才是京中众人的目光中心,为何这京中多了一个闺秀以后,那些盛名就不再属于她了?
她赌上公主府的名义,背水一战,为何……这次仍是比不过,还被狠狠比了下去?
杜惠安被泪水充盈的眼透着迷茫,不知道往后的自己应何去何从。
厅里留下的姑娘们等到杜惠安走远,适才寂静的内室,才终于有人开始说话。
“惠安也挺可怜的。”一个姑娘叹道。
她家就住在跟公主府同个胡同里,天天听丫鬟在她耳边说今日公主府又进了几名乐师,同样一首乐曲又弹了几个时辰,从天明至日落,日日不断。
杜惠安手上戴着甲片,也是因为大量练习,导致本就脆弱的指甲受损,不得已才缠上的。
论这份勤奋,这屋里所有的姑娘加起来,指不定都还不及她。
另个姑娘却不这么赞同:“要我说,惠安厉害归厉害,唯一的错处就是挑错了对手。”
以为能一决胜负,下场却是自取其辱。
众闺秀静了一瞬,角落中有人开了口:“不过惠安也是真胆大,换做我根本没那个勇气去挑战连小姐呢。”
这点所有人倒是都认同。
五年前连甄进京,品貌才艺都拔了头筹,她们自知不如人,也就歇了去争个一二的心思。
这些年来细数,竟是只有白翎英和杜惠安敢同连甄较劲,不论输赢,光是这份胆气就足以令闺秀们另眼相看。
连甄她们的表演有多成功,从外头那不间断的欢呼声便可听出。
一炷香时间都过了,群众的声音只增不减,竟是迟迟没有停歇的意思。
有闺秀开始觉得事情不太对头。
“连小姐和白小姐怎地还不回到厅里来?”
此言一出,其他人才觉得有些不妥,纷纷往帘子外看去。
这一看就惊呼出声:“事情不好了!”
那些百姓不光振声呼喊,甚至还慢慢向台上聚拢而去。
连甄和白翎英也注意到这不寻常的情况,皱起了眉头。
丫鬟白芷上来将连甄的琴抱在怀里,紧跟在她身边,目光警惕地看着四周。
白翎英拧着眉头:“你把帷帽戴好,跟在我身边。”
聚集而来的百姓们嘴里不是喊着“连大小姐”就是“白小姐”,目光狂热不已,连白两家的护院也纷纷朝着主子而来,将她们护在中间。
有官府的人在维护秩序,一时半会儿的,普通人也靠近不了。
连甄将帷帽戴好,趁这时候与白翎英快步走下台阶。
忽然,有一处看守较弱,被百姓们瞅了个漏洞越过去,形成破口,接连几个男子朝台前奔跑。
边喊还边喊着,看着狂热不已。
护院们拨出人手挡着疯狂的群众,连甄和白翎英趁势快步离去。
连甄撩起帷帽一角,打量眼前的情况,拧眉深思。
若要回到花厅,势必得经过那些亢.奋的群众们。
念头方起,就被连甄摇头否定。
这太冒险。
可若回不了花厅,又能往何处去?
正思考着,忽地一名面生的妇人朝她俩走来,动作不太熟练地朝她们行了礼:“连小姐,白小姐,请随奴来花神庙里一避。”
花神庙吗?
那样的话,确实能暂且躲一躲。
连甄看着白翎英,后者点头,她便回了一礼:“有劳大娘了。”
有白翎英陪同,能找个地儿避避风头也是好的。
原想着只要一起便没有问题,可才走没几步,花神庙里冲出一群人,见了他们便双眼发光地道:“是连大小姐与白小姐!”
说着便朝她们奔来,白翎英不想伤人,举着未出鞘的剑上前挡住他们,庙方也急忙派人来协助。
“阿英!”连甄着急唤了一声。
现下人太多,不好直呼白翎英的闺名,情急之下只好这样唤她。
白翎英见庙方的人手瘦胳.膊瘦腿的,觉得不大靠谱,扭头对连甄说:“你先走,我没事!”
自己留下确实没有大用,还可能增添白翎英的负担,连甄想了下,说道:“我去找人来助你!”
只要能让连甄先离开就好,白翎英点头同意:“好!”
领路的大娘带着连甄往通往偏殿的小径中行去,连甄边走边问着:“大娘,您稍等我一会儿,我让我的丫鬟去报个信,带些人过来帮忙。”
迎客来里,吴氏带的人应该还有留一些,连甄正想唤个小丫鬟去递个口信,那大娘却只转过身,笑笑地看着她。
连甄觉得颇有些怪异,却想不明白原因,交代了小丫鬟去领人来花神庙,那丫鬟正要小跑奔走,刚起步,却被那大娘挡在前面,不让她离开。
小丫鬟往左或往右,都找不到可以越过人的空隙,不由跺了跺脚,委屈地看向连甄:“小姐!她不让我过去!”
连甄这时也冷了脸色:“大娘,您这是何意?”
别说连甄觉得有异,丫鬟们也个个提起了警觉心,护在连甄身前,瞪着那大娘瞧。
白芷抱着琴,皱眉看着她:“大娘,不是说了要带我们到庙里避一避?怎么派个小丫头去跟家人说一声,这也不行的吗?哪有这个道理?”
说话间她们已把连甄护在身后,不再相信眼前这名妇人。
大娘还是维持那张笑脸,对连甄福了一礼。
“连小姐不必紧张,只是有人想见一见你。”
连甄眉头皱得更紧:“若要见我,可以同连府递拜帖,何至于用此手段?”
话落,一个男声响起:“若不这样做,连府又怎会让连大小姐,去见一个外男?”
杜智鹏从柱子后方晃了出来,见到戴着帷帽的连甄被丫鬟们护在身后,颇有些扫兴。
他一出现,丫鬟们都绷紧了神经,将连甄护得更紧。
白芷难得厉声喝斥:“你是何人?”
杜智鹏笑笑地朝她们走来,一手把一个丫鬟往旁推开。
丫鬟们惊叫连连,却无人能够抵御得了男子的力道,只能一一摔在地上痛呼出声。
到最后,只有白芷护在连甄身前,她双手抱着琴,因这是连甄最喜爱的一张,她怕交给其他丫鬟磕了摔了,便自己抱着。
杜智鹏向来不是怜香惜玉之人,对于琴棋书画这等风雅事也毫无兴趣,自是不会手下留情,照样将她往旁一推。
白芷摔在地上,可肉身却护着琴,自己发出一声闷哼。
“白芷!”
连甄上前想查看她伤得如何,可杜智鹏都已走到她面前,如何会放过她?
他往旁一站,若是连甄没有意识过来,怕是会直直撞上他的胸.膛。
连甄急忙止步。
杜智鹏看那遮掩了连甄全貌的帷帽很是不顺眼,手一抬,帷帽飞起,落在了不远处的地面。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我成了病弱世子的白月光更新,第 40 章 第四十章(二合一)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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