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见过昭媛娘娘。”钱公公对她行礼道。
元月晚跟着也福了一福。
元月蓉停在一株紫薇树下,虽已过中秋,可她还手执纨扇,搭在额前,视线扫过元月晚,她笑盈盈问道:“哟,钱公公呀,您老这是要往哪里去?”
钱公公卑躬屈膝:“不敢,不敢,奴婢这是奉太后旨意,宣掖庭宫浣衣局宫女元氏进长安殿回话。”
“哦,是吗?”元月蓉轻轻笑着,又看了元月晚,见她只低了头,安安静静站在那里,自己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道:“既是太后娘娘召见,那公公就领了人快些去吧。”
钱公公笑着应了声是,带着元月晚等人走了。
元月蓉眼看着他们走远,元月晚的视线再未落在她身上,她只觉得,她果然也是在怪自己吧。不禁心有戚戚焉。
大宫女霜菊是自小就服侍元月蓉的,见她这副痴痴模样,如何不知晓她此刻心里的念头,叹了口气,上前劝道:“娘娘,日头高了,咱回吧。”
元月蓉方回过神来,无力点了点头,扶了霜菊的手,慢慢也走远了。
元月晚跟了钱公公,一路无语,到了长安殿。
她仰头看了宫殿门上匾额,上一回来的时候,她还是越国公府元家的大小姐,人人见了她,都笑容满面地称呼一声“元大小姐”,如今再踏进这道门,她却只是个最底层的浆洗宫女了。物是人非,不外如是。
长安殿内,檀香袅袅,太后娘娘却不在正殿之上,钱公公领了元月晚,径直往暖阁里去。
“启禀太后,元姑娘到了。”钱公公进去报道。
里间传来赵太后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是。”钱公公再度出来,引了元月晚,“元姑娘,请吧。”
元月晚领命进去,视线始终落在前方钱公公的鞋跟上,待他停住,她便跪拜道:“奴婢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赵太后笑道:“快起来吧。”
元月晚依言起身,依旧视线低垂。
“你进宫这许多日,哀家都没召见你,在掖庭宫可受苦了?”她听见赵太后如斯问道。
她自然要答:“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一切都好,谢太后娘娘关心。”
赵太后点点头,半晌未说话。
她觉得奇怪,这太后娘娘唤她来,也不说明到底所谓何事,只问了她这么一句客套话,就再无其他话了,可不是奇怪?
只是她虽心有疑虑,但对方毕竟是全天下最尊贵的老太太,也不敢多问,只垂首站在了那里,耳边是窗外画眉鸟的啾啾鸣叫声,也不至于太沉默。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她终于听见赵太后问她道:“这套头面,是清河娘子赠与你们元家的?”
她稍稍抬眼,就见前方榻上,摆了一张乌漆小几,几上一只描花木匣,边上一排摊开的头面首饰,金灿灿点缀着红宝石,可不就是先前清河娘子赠与她的那一套?
她收回了视线,垂首答道:“回太后娘娘,确是清河娘子赠与奴婢的,说是为奴婢添妆奁。”只可惜,这套头面尚未添妆奁,她和陈烺的婚事,就已经不了了之了。也不知道清河娘子得了这个消息,该是如何得难过。
等等。她才要伤感,却又意识到一个问题,这套头面,是如何到了太后娘娘手中的?便是抄家,也该是内务府登记造册,充入国库的。
一旁钱公公小心相看着,似是看出了元月晚心中的疑惑,便向赵太后笑道:“太后娘娘您瞧瞧,奴婢说什么来着,可不就是清河娘子的那一套?亏得奴婢一眼就从内务府中认了出来,您瞅瞅这匣子,这锁片儿这一角,当年还被清河娘子给磕掉了,回头另找匠人补的呢。”
赵太后笑道:“知道你好眼神,又来显摆。”
她老人家说着,又去摸了那补起来的一角,感慨道:“当年清河那丫头,最是不省心,小子似的上天入地,比她几个兄长还要跳脱,一个好好的女孩儿家,还玩什么鞭子。”她向钱公公比划着,“你说说,还能有个公主的样子么?”
钱公公陪笑称是。
赵太后瞥了他一眼,钱公公恍然,连忙改口道:“不不不,清河娘子天潢贵胄,无论耍不耍鞭子,那都是最有公主模样的。”
他这话给赵太后逗笑了:“你呀,当年也是这么劝哀家的。”
她笑着又叹气:“只可惜那丫头命不好,好不容易相中了驸马,又遭遇了那些事,如今孤身一人在越州修道,也不知道哀家这把老骨头下去见先帝爷前,还能不能再与她母女相见。”
“太后,”钱公公蹙眉道,“瞧您,又开始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
元月晚听着,蓦地就想起了陈烺来,钱公公与陈烺,这让她颇有想要笑出声的冲动。但当着太后娘娘的面,她还是尽力克制住了。
“见着这些,自然就想起了以前的事。”赵太后说道。
元月晚正在心里将陈烺与钱公公进行着比较呢,忽听见赵太后道:“你来。”却是对她说的。
她抬起头,这才发现,这间暖阁里,除去他们三人,再无其他宫人侍候左右。
“来。”赵太后再次朝她招了招手。
“太后娘娘。”元月晚在赵太后跟前站定。xündüxs.ċöm
赵太后像头一回见她那般,执了她的手,细细相看一遍,叹息道:“老天爷可真是会捉弄人啊。”
元月晚没言语,只微微低了头。
赵太后指了小几上的头面首饰,继续说着:“哀家清楚清河那丫头的性子,这些东西她既给了你,再没有收回去的理。”她指尖轻抚一颗红宝石,眼神温柔,“既是如此,这东西还是给你吧。”
“太后娘娘?”元月晚愣住。
“当然了,”赵太后又笑道,“如今你身处掖庭宫,这些头面让你拿着,也不方便。你若是信得过哀家,哀家便先替你收着,若是有朝一日,”她说着笑笑,“若是有朝一日,你还能从这宫里出去,哀家必定让人悉数奉还。”
原来这就是太后娘娘召她前来的原因。
元月晚心中一阵翻腾,言语难表,她退后两步,缓缓跪下,徐徐行礼:“多谢太后娘娘。”她跪拜道。钱公公领了元月晚出来,元月晚就在宫门口站定,向钱公公笑道:“劳烦公公了,就送到这里吧。”钱公公道:“这……”她又笑着说道:“公公放心,来时的路我都记得,不会迷路的,您先回吧。”钱公公不放心,到底还是派了个自己的小徒弟,送元月晚回去。
钱公公的这个小徒弟名唤杨安,年纪不大,约莫十四五岁,进宫却也有十年了。
“元姐姐你不知道,我小的时候家里穷,我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上头三个姐姐一个哥哥。那一年大旱,家里实在是养不起许多人了,我的两个姐姐都被卖给大户人家做了丫鬟,我爹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门路,给我送进了宫。”
杨安年纪虽小,一张嘴却十分能说:“才进宫的时候我小啊,也做不了什么事,就在掖庭宫里头扫扫地擦擦柱子。耗了几年,人大些了,也有些力气了,又被调去了御花园,跟着花匠们种花种树的。也就是给长安殿送盆栽的时候,被我师父给相中了,调了我去长安殿服侍,才有了今天。”
元月晚笑道:“听你这么说,倒是也经历了不少。原来,你还是我的前辈呢。”
杨安赶紧谦虚道:“前辈不敢当。不过,元姐姐你要有什么事情,尽可以来找我,但凡我能帮的,就一定会帮姐姐的。”
元月晚道:“你我素昧平生,你就愿意这般帮我?”
杨安咧嘴笑了:“怎么是素昧平生呢?”
元月晚奇怪道:“难不成我们先前见过?”
杨安笑着点头:“不仅见过,元姐姐当时还给了我一块糕饼呢。”
元月晚皱了眉,如何也想不起来。
杨安提醒道:“就去年,元姐姐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我因为前一日犯了错,被师父罚跪在后面廊上。”
元月晚细细一思索,顿时恍然大悟:“噢,原来你就是那个小内侍啊?”
杨安见她终于想了起来,满意笑道:“可不就是我嘛。”
元月晚点着头:“那日倒没看清你的脸,只知道看你跪在那儿,跟我家兄弟受罚的时候一样,都可怜巴巴的。”
杨安羡慕道:“能做元姐姐的兄弟,一定非常幸福吧。”
元月晚笑:“幸福不幸福的我可不知道,不过,我可也没少揍他们。”
杨安嘿嘿笑着:“我都已经记不清家里父母和兄弟姐妹的样子了。”
他说得轻松,想来四五岁的孩子,早早离了家,即便再怎么没了印象,偶尔思及,也是会想念的吧。元月晚这般想着,才想要再安慰他几句,忽听得前方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
“小青,又是你这丫头,那只花瓶可是娘娘的心爱之物,你给碰碎了,回头娘娘问起来,看不剥你的皮!”那人指责道。
元月晚放眼望去,只见前方宫殿门口,正跪了个小宫女打扮的女孩子,一个衣着一看就是大宫女的人,正指了她的鼻子骂。那被骂的小宫女战战兢兢,跪在那里不知所措,连声大气都不敢出,两眼包着泪,看起来可怜得紧。
元月晚抬头看了那边的宫殿匾额,上方明晃晃的“宜春殿”,正是徐淑妃的住所。
她虽可怜那小宫女,可她自己如今连个小宫女都不如,如何相帮?正所谓有心无力,只能作罢。
她是打算无视,可她身旁的杨安,却出乎意料地开口了。
“住口!”他沉着一张脸,像一头发怒的小狮子,直直朝着那两人走了过去。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桃之夭夭更新,第 75 章 第七十五章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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