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都给我麻利点儿,才吃了早饭,别跟我装着弱不禁风的小姐模样。”浣衣局的掌事姑姑孙氏坐在院中的小桌边,她生得脸方身胖,压得身下那把小竹椅吱呀作响。元月晚都担心,早晚那把小竹椅要承受不住。
“还有啊,不日靖王殿下可就要班师回朝了,这次打败了燕国,圣上可是高兴得很,下令要好生为殿下接风洗尘。又将近中秋,你们洗完了衣服,还得去给宫里各处打扫干净了。”孙姑姑磕着瓜子,指了这一院子的女人说道。
这里是大梁皇城掖庭宫的浣衣局,在这儿干活的,不是最低等的宫女,就是犯了事的官宦人家的女眷,总而言之,都是些低贱的人,宫里人人都能打得骂得。
“哼,元月晚,怎么我说靖王殿下,你竟一点反应都没有?”孙姑姑吐了瓜子壳,斜眼看了那边正忙活的元月晚,“你先前好歹也与靖王殿下有过婚约,如今这王妃是做不成了,倒成了个比最末等的宫女还要不如的罪臣家属,天天给下人们洗衣裳,你就真乐意?”
元月晚来这浣衣局也一个多月了,她早就摸清了这位掌事孙姑姑的脾气,有事没事,都要逮着个人挖苦上几句,因此,她也就笑笑,说道:“瞧姑姑您说的,您不都已经说了吗,我如今只是个罪臣家属,哪里还有什么乐意不乐意的。”
孙姑姑又哼了一声,将一嗑瓜子嗑得嘎嘣脆响:“你就不指望靖王殿下回来,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将你从这儿带出去?”
元月晚抖开被面,晒上衣架:“姑姑您也知道,我们家这个罪名,怕是轻易出不去的了。”
孙姑姑撇了嘴:“你倒还有些自知之明。”
她说着又瞅了另一头的王氏,喝道:“你站住,你又要上哪儿去?”
才要悄悄溜回住处的王锦绣,尴尬站住了脚。
“不是,孙姑姑,我可不是要偷懒。”王锦绣扭捏了手,“实在是听见我儿在屋里啼哭……”
“你放屁!”孙姑姑啐道,“你当我七老八十耳聋呢,我怎么没听见你儿子在哭?”
王锦绣没少在这位掌事姑姑手上吃过亏,被骂了也只能小心赔了笑:“孙姑姑,我儿早起就有点发烧,我,我就进去看一眼,看一眼。”www.xündüxs.ċöm
“还一眼,半眼也不许!”孙姑姑两手一撑膝盖,气势颇足——元月晚敢发誓,她听见那小竹椅吱呀得更厉害了。
王锦绣立在那里,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只进退两难。
见她那副登不上台面的样子,孙姑姑不屑地转过头:“大伙儿都是一般地做事,偏你与众不同些,一口一个‘我儿’‘我儿’的,你这般心疼你儿子,怎不见你心疼心疼你那小女儿呢?”
孙姑姑指了那边正吭哧搓着手帕巾的女孩儿,冷笑道:“王氏,宫里许你带着幼儿幼女来赎罪,可不是叫你仗着儿子来耍滑头偷懒的。”她说着陡然厉声,“还不快回去洗衣裳!指望谁替你洗吗?”
王锦绣唯唯诺诺,却始终不肯挪动步子,一双眼睛直望着房里。
孙姑姑心头无名火直往上蹿,才要再发作,却被元月晚的声音给打断了。
“孙姑姑,”她笑道,“实在是我那小侄儿今日有些不舒服,我二嫂是做娘的,心里当然放不下。不如这样,她那盆衣裳我给她洗了,您就让她进去照料孩子吧。”
王锦绣原本无神的一双眼,登时就亮了,她满怀期待地看了孙姑姑。
孙姑姑瞅了元月晚:“哼,你倒是会给自己揽事。我可告诉你,你多洗一盆衣裳,也还是要去扫洒外头的,别以为我会给你免了的。”
元月晚笑道:“那是自然的。”
王锦绣得了这话,再不耽误,直直往屋里去了。
孙姑姑就瞧不得她那样子,又向元月晚说道:“你做好人,可人家却不承你的情呢,连个谢字都没有。”
元月晚只笑了笑。
一时洗完了衣裳,元月晚回去房里,打算稍稍修整下,便去洗刷宫殿廊柱地面。
王锦绣怀抱幼儿,看她进来,嗫嚅几声,终究还是开口道:“方才,多谢你了。”
元月晚从被褥下取出一盒霜膏来,挖了一点擦手,那是掖庭宫的管事太监聂有安叫人偷偷塞给她的,说是瑶华殿的宋婕妤送来的。
元月晚擦了双手,也不看她,只说:“你不用跟我道谢,我不是帮你。”
王锦绣向来就与她不和,先前为了元月柔的事情,两人更是撕破了脸,如今同一个屋檐下住着,也从未多说一句话。上一次开口,还是王锦绣想要向孙姑姑告发她偷偷用贵人的霜膏——这就是王氏,她得不到的东西,也不愿别人得到。
那次元月晚给她堵在了屋里,威胁她再这样不分黑白不明事理,就叫她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她儿子了。
起初王锦绣还嘴硬,道你元月晚也不过就是个戴罪之身,还妄想在这宫城里翻云覆雨一手遮天不成?
元月晚当时冷笑:你在这宫里住了也有一段时日了,还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境地吗?这宫里多的是无后的宫女太监,叫他们白捡一儿子,你看多少人会蜂拥而至?
王锦绣尖叫:你敢动我儿子?
元月晚伸手就捏了她的脖子,冷若冰霜威胁道:你看我敢不敢?
或许是那晚元月晚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杀意,让王锦绣终于意识到,她的这个大姑子,并不是那些柔柔弱弱任人欺凌的姑娘家,她头一回怕起她来。
“大妹妹,怎么说,永儿也是你的大侄子,你就看在这份上,好歹多帮衬帮衬我们母子。怎么说,他也是你二哥哥的儿子,是元家的血脉啊。”王锦绣抱了怀中幼儿,向元月晚哀求道。
“姐姐。”恰好元月柔牵了元星妍进来。
元月晚冲她们招了招手,又挖了些霜膏,替她们两个女孩儿家涂上。
“二嫂,”她讽刺地笑,“你以为我方才帮你,是因为你儿子是元家的血脉?是香火?那你未免就太小瞧我了。”
她摸了摸元星妍的脑袋,孩子一双天真的眼睛,纯洁得像天池里的水。
“我帮你,不是因为他是儿子,是元家的香火,我帮你,单单只是因为,他还是个口不能言的孩子。稚子无辜,这才是最要紧的。”
说罢,她拍了拍元星妍的小脑袋,笑道:“走吧,拿了抹布,咱们去擦柱子。”
元星妍点了点头,和元月柔一起,一边一个,牵了元月晚的手,乖乖出去了。
王锦绣一人留在屋里,怔怔半晌都没回过来神。
一连几日,各处宫殿都被打扫一新。这天,元月晚等人都在飞霜殿外的宫道上,擦洗沿途宫墙、地砖和廊柱。
正忙碌着,远远听见笑语声,领头的宫人看了眼,便赶紧向众人说道:“快停下快停下,是贵人们来了。”
所有人便停了手中活计,垂首立在宫道两侧。
不多时,那些贵人们便到了。琳琅环佩,暗香浮动,元月晚眼瞧着一只精致绣花鞋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哟,这不是越国公府的元大小姐吗?”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伴随着阵阵嘲笑。
“七妹,你还敢提越国公府呢。”
“噢,是了,是我忘了,如今哪还有什么越国公府?”李若菲笑着,“自然也就没什么元大小姐了,元月晚,你说是不是?”
元月晚心里清楚,她是在挑衅自己,今非昔比,她戴罪在身,对方却还是高高在上的信国公府七小姐,无论如何,这口气她现在都得先咽下。
然而李若菲却不依不饶,见元月晚不吭声,她又哼道:“元月晚?这名字可真拗口,真是,连个名字都不会取的人家,还指望能有什么好?”
元月晚眉头一跳,虽还低着头,她却开口了:“回李小姐的话,元是奴婢的姓,月是辈分,晚是出生时辰,是以取了这个名字。”
李若菲没料到她会开口,不由得恼怒:“谁问你这个了?”
元月晚恭恭敬敬:“奴婢听小姐一直纠结于奴婢的名字,这才相告的,还以为是小姐不清楚呢。”
“胡说,我知道……”李若菲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她给绕进去了,自己打自己的脸,不禁恼羞成怒,“谁让你这么跟本小姐说话的?区区一个掖庭宫的奴婢,也敢来说教于我?”
李若菲越说越气,干脆举起手来,照着元月晚的脸就要扇下去。
“算了,”她的姐姐庆王妃拦住了她,“七妹何必跟她一般见识,一个奴婢而已,还值得你亲自动手吗?”
李若菲一想也是,便哼道:“你一个奴婢,也敢得罪本小姐?现在本小姐就命你给我跪下,在这儿跪上一个时辰。”
元月晚终于抬了头,她看着面前这个同自己五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她年轻的面庞上俱是得意。
“怎么,本小姐的命令,你敢不听?”李若菲抬高了下巴。
元月晚看着她,蓦地就笑了。
李若菲却被她这突然的笑给吓了下:“干,干嘛?你笑什么?”
元月晚没答话,只是缓缓跪了下去。
李若菲见她真的跪了,这才满意。她拍了拍手,得意一摆头,转身就走。
元月晚的视线落在一方地砖上,那地砖有着一块豁口,里面冒着一点绿意,也不知是什么植物。
那点绿意再次被一双绣花鞋盖住。
“九哥回来了。”
她听见头顶上方传来李若薇的声音。她轻轻一笑:“多谢相王妃告知。”
前不久,相王陈炼迎娶信国公府六小姐李若薇,青梅竹马的表姐弟,亲上加亲,迎亲场面的阔绰,是京城半个多月的谈资。
李若薇似是梗住,她顿了片刻,方又说道:“如今你们已是云泥之别,我只希望你别去拖累他。他在北境打了胜仗,再不是那个纨绔王爷了,他该有大好前程的。”
元月晚还是微笑着:“不劳相王妃操心。”
“你……”李若薇以为自己是好心提点,哪知她元月晚还是这个模样,软硬不吃,不禁一时气恼,伸手就去指了她,“你怎么如此不识好歹?”
元月晚依旧笑着:“相王妃说的话,奴婢都一一听着呢。只不过,”她终于抬头,迎上李若薇的视线,“相王妃也说了,那是‘我们’的事。”
“说得好!”有人鼓掌赞道。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桃之夭夭更新,第 70 章 第七十章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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