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晚同她母亲妹妹和弟弟,立在了夹板上,朝岸上前来送行的元都督挥手作别。
她们此行乃是先去锦州城外祖家,一为过端午节,二为亲人叙旧,等元都督交接完越州城军中事务,赶来与她们汇合,就得启程上京,不知何年月才能再见了。
五月初四的傍晚,元家的船只停靠了锦州渡口,岸上早有白家来接的人,正翘首以盼。
“二妹妹。”
“五嫂嫂。”
一下船,白夫人便与她娘家嫂子江氏拉了手。
江夫人说着又笑:“瞧我,总是改不过来口,当着孩子们的面,该叫二妹妹姑奶奶才是啊。”
白夫人也就笑:“自家人,哪那么多讲究。倒是还劳烦了嫂子亲自来接我。”
江夫人笑道:“你瞧你,才说了自家人不讲究,这不立马就打自己脸了。”
“五嫂你真是……”白夫人哭笑不得。
元月晚牵了妹妹元月柔,后头跟着元月英和元月修,一齐上来给他们的五舅母请安行礼。
“哎呀,这半年多没见,几个孩子的个头又长高了。”江夫人看了他们笑。
“调皮得很,”白夫人也笑,“一个赛一个的难管教。”
“都是好孩子。”江夫人拉了元月晚的手,夸道。
“二姑母好。”一个沉稳的少年音,自江夫人身侧传来。
白夫人见了他,不由得笑:“衡之也来啦。”
这个名唤江衡之的少年,正是江夫人娘家兄长的独子。他三岁丧母,五岁丧父,族中叔伯虽多,终究隔了一层,江夫人不忍兄长的独子寄养在别处,在与她的夫君商议之后,回禀了婆母大人,将这孩子接到自己身边来亲自教养,如今,也已长成了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晚妹妹好。”他眉目温柔,望着她笑。
元月晚只觉心中一动,不由得就垂下眼来,轻声道:“衡哥哥好。”
一旁江夫人瞧得清楚,胳膊肘捣了捣白夫人,偷偷地笑:“你瞧他们两个。”
白夫人只笑而不语。
“这就是锦州城了。”
他们这边还未叙完旧,后头的一只大船上,陈烺等人一一下来,四处打量了说。
江夫人压低了声音问白夫人:“想必他们就是你信上提到的……”
白夫人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一见过后,江夫人便安排着,大家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下人分作跟去白府的和留守船上的两拨,各司其职。
车马进了白府,天色已暗,元月晚母女几人,自是先去拜见了白老夫人。
白老夫人今年已七十有三,是个慈眉善目与世无争的老太太,日常喝酒吃菜,看戏听曲,院子里养了一猫一狗,架上还有两只绿帽鹦鹉,兴致来了,看猫狗打架,教鹦鹉学舌,兴致更高的时候,也会叫人将自己的小重孙子抱过来逗弄一番,日子过得颇为自在逍遥。
这几年元家驻守越州城,两城之间不过两三日的水路,是以往来颇多,今日白老夫人见了他们,并没有什么淌眼抹泪的情形,只赶紧使唤了身边的丫鬟,叫设宴开席。
想来,这个时辰,的确也是较平日开饭晚了些。
晚饭在花厅之上设了两桌,中间隔一扇屏风,一边男,一边女,只闻其声,不见其面。如此这般,自然也是因为,男人们的那一桌上,有着三个外人。
关于陈烺等人的真实身份,白夫人只修书告知了她的大哥大嫂与五哥五嫂,大哥大嫂当家,五哥五嫂明理,至于三哥三嫂,三哥嗜酒如命,三嫂心思不纯,都恐生事,唯有瞒住。
当着其他人,他们如在越州时一般介绍,是元家在京城的远房亲戚,姓李,此番是南下游玩,再一同作伴进京。大家无有生疑,也就李公子李公子地称呼起来了。
几个“李公子”都挺能喝的,联起手来竟然给元月晚那号称千杯不醉的三舅舅喝趴下了。三舅舅被人架着回去的时候,还不忘晃了手里的酒杯子,冲他们喊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来,我干了,你们随意!”
倒颇有几分侠气。
“嘁,又醉得跟烂泥一样。”有人不屑道。
说这话的,就是坐在了元月晚身侧的表妹,白云霏。她是元月晚四舅舅的女儿,出生时母亲便因血崩离世,她父亲又向来身子骨不大好,不多时,也就撒手人寰,丢下她这个小女儿,孤独于世。
好在还有白老夫人在,她怜惜自己这个尚在襁褓中便失了父母的小孙女儿,干脆养在自己身边,悉心照顾,但凡她有所求,无不依的。
白老夫人是好心,但终究是上了年纪的人了,都说隔代亲,在白老夫人这里,更是显现无遗。她以为白云霏没了爹娘可怜,便一味地纵着她,天长日久的,就养出了如今这副刁蛮任性的小姐脾气来。这不,连她的亲三叔,她也敢肆意嘲讽。
元月晚虽素来对她的这位三舅舅无甚好感,但敬他是长辈,也从未有过像白云霏那般的讽刺话语。此刻听见,她忍不住出声哼笑道:“云霏妹妹如今真是越发地懂礼了。”
就是元月柔这样的小女孩,也能听得出来,她姐姐说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由得噗嗤一笑,筷子上夹着的一只红焖大虾,差点没丢回盘子里。
白云霏自然也就知道,元月晚是在嘲笑她了。她与元月晚一向不和,一个是白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女儿,一个是白老夫人最疼爱的外孙女儿,可偏偏,她们却看彼此都不顺眼。
白云霏在这个家里,谁敢不给她好脸子看,如今被元月晚几乎明着讽刺了顿,她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不禁将手中筷子一摔,转头瞪了元月晚,气呼呼问道:“你什么意思?你是在骂我不知礼数?”
元月晚却依旧心平气和,她舀了碗莼菜汤,汤匙慢悠悠晃动着,她的声音也同样慢条斯理:“人贵有自知之明。”
“你!”这下白云霏就更是坐实了,她元月晚就是在骂自己。
赶在她要站起来闹之前,五舅母江夫人赶紧摁住了她,笑着来充当和事佬:“好了好了,都是表姊妹,哪里就是骂人了啊。大家伙儿难得坐一起吃顿饭,就好好吃饭,可不许乱闹啊。”
“五婶……”白云霏还想要说些什么,江夫人只深深看了她一眼,她那些堵在了喉咙口的话,只能被生生咽了下去。
那头白老夫人也笑,说道:“这几个丫头,碰着一块,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还年轻嘛。”元月晚的大舅母也附和笑道。
显然这一桌的人,都主张万事和为贵,没一个人肯为她白云霏多说一句的,她便堵了气,这之后也没怎么再动筷子,只抱了那壶酒,一个劲地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也是千杯不醉呢。xündüxs.ċöm
于是,这一晚的宴席散后,白云霏光荣地步了她三叔的后路,被人给架了回去。
元月晚母女几人依旧住了白夫人年轻时的闺房,元月修跟江衡之好得跟亲兄弟似的,自然是又住到他那边去了,且不用管。
夜深人静之时,只听得见虫鸣蛙叫,元月晚的房里依旧亮着灯,影子被拉得修长,映在了窗户上。
“小姐,该歇啦。”竹心只着小衣,坐在守夜的榻上,劝她的小姐道,“再熬下去,明早眼睛就该难受了。”
元月晚却依旧坐于灯下,十指灵活,挑着五彩丝线,连回头的功夫都没有,就说道:“不妨事,再一会儿就好了,你们先睡吧。”
竹心看了眼身边早已轻微打着鼾的木兰,无奈叹了口气。
第二日就是端午,因昨晚熬夜,元月晚今日便起得晚了些。尚在洗漱,她就闻见淡淡的熏艾香味。及至出门时,门边都已经挂好了艾叶与菖蒲,墙角还有小丫头在洒雄黄粉。
去给外祖母请安的路上,元月晚碰着同去请安的江衡之与元月修。她便大摇大摆对她弟弟说道:“手伸出来。”
往常她说这句话,元月修就知道,一顿打是跑不了的,唯独今天,他能笑呵呵地听话伸手。
元月晚往他胳膊上系了条五彩丝线编的绳子,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惹得元月修撇嘴道:“我是男孩子哎男孩子,姐姐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不是阿柔是你弟弟阿修啊?”
元月晚照了他的胳膊就打了下去:“叫你戴你就戴着,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元月修皱了脸,向一旁的江衡之抱怨道:“你瞧,我说的不假吧,她可不就是个凶悍的?”
“嘿,你这小子?”元月晚再度扬手,作势要打他。
这次元月修学机灵了,早一溜烟跑远了,跑一半还不忘回头冲她扮了个鬼脸略略略。
“信不信我给你舌头割下来啊?”元月晚气不打一处来。
元月英活动了下手腕,对元月晚飞了个眼神:“我帮你去割。”说着就跑开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在前头咋咋呼呼。
“好啦,一大清早的,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江衡之爽朗地笑,“走吧,可别迟了给老夫人请安。”
“慢着。”元月晚看着他笑,又从袖中掏出了一条五彩丝线绳来,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是你的。”
江衡之脸上的笑容一顿:“晚妹妹,”他颇有点难开口,“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就不用再系这个了吧。”
“啰嗦什么,我给你系上。”元月晚不由分说,就将那条五彩绳系到了江衡之的腕上,也十分用心地,打了个漂亮蝴蝶结。
江衡之举起了手,看着腕上的那条五彩绳,哭笑不得:“这可真是……”
“啧啧啧,晚姐姐原来还有这手艺呢,我还以为,姐姐只喜欢挽弓射箭呢。”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桃之夭夭更新,第 18 章 第十八章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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