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冷的天气，还有满地落叶。树上光秃的枝条直直指向天空，一切都看起来萧条的可以。
冬天冷清的空气里面仿佛含着冰晶，把每一个人的意志都冻得晶莹剔透的，一碰就容易碎。冻得通红的鼻子藏在温暖的围巾下，眼睛湿润着，看别人的时候总是温柔许多。
元旦前的第二个周末，温柔特地把大家聚到一起，约着到川菜馆里面吃了顿饭。
红彤彤的火锅往上冒着白烟，空调温度开的很高。林予泽一进房间里，眼镜上就蒙起白白的一层雾。
眼镜摘下，随意放到桌面上，脱了厚重的羊毛外套，整个人的身子才得以舒展开来。林予泽在一片温暖气体的包围下，活动着僵了一天的手脚。
温柔颧骨上泛起淡淡的粉红，大概是热的。她转头看见林予泽，于是笑着说：“小太阳呢？怎么没和你一起下班？”
“杨医生那儿还要他帮忙，等会儿就来。”林予泽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对面是已经坐好的两个实习生。
元文敏把烫好的碗筷给他递过来，衡子平忙着拆酒，匆匆抬头问了句老师好。
林予泽点点头，回头才发现自己旁边特地空了个位置。温柔躲得远远的，朝他眨眼睛。
“没必要。”林予泽明知她搞的什么小把戏。虽然如此，心里面却泛起点甜来，嘴角微微上扬，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温医生嫌弃的“啧”了一声，靠过来小声道：“那我可不得放聪明点，是吧，林老师。”
“您身边的位置哪能说坐就坐啊？上次就不小心说了句话，你家小太阳都不欢喜了呢。”
阴阳怪气的，但林予泽现在倒不是很膈应了。
他发现，自己最近越来越喜欢别人提起陈载阳的时候，一并想到自己。幼稚的像是回到了才二十出头的那段时光，莫名其妙的占有欲，说不清楚的领地意识，就是要成为对方身边最特殊的那一个。
等火锅沸腾了第二次的时候，陈载阳终于裹着外面的凉风进来了。
他那双亮亮的眼睛在摘下围巾之后露了出来，脸上是林予泽最喜欢的笑容。暖融融的。
冬日可爱。
林予泽和他对视一眼，忽然就想到这样一个词。他看了一会儿匆匆走进来的年轻人，心想这词说的就是陈载阳。卂渎妏敩
——像冬天暖阳一样可爱可亲的人。让人忍不住的想接近。
“来晚了…谢谢姐给我留的位置。”脑瓜子灵光的可以，陈载阳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温医生故意的，于是笑了笑，朝她眨着眼睛坐下。
此时火锅里才下了盘金针菇，陈载阳坐下之后顺手拿起离自己近的一个杯子，抿了抿里面装的热茶。
元文敏眼神死死盯着他，两边的嘴角又忍不住翘起来。
那杯子明明是林老师喝过的，他平时最讨厌别人动自己的东西了。
而如今林予泽只是小声对他说了一句，然后便把自己的杯子给拿了回来。其他多余的一点儿动作都没有，仿佛这就是天天会发生的事情。
陈载阳耸耸肩，有些不大情愿的挪过另一个玻璃杯，往里面灌了些青岛啤酒。
温医生定的桌子小，最适合大家一起围坐下来，亲亲热热的吃火锅。氛围特别好。每个人的脸上都浮出那种轻飘飘的笑容，淡淡的，却真诚。
工作的事情抛到一边，这些在医院里冷冰冰的医生们，在私下也热闹、欢笑……情感充沛的就如天底下的所有人。
微醺的时候是最微妙的时刻，介于清醒与迷乱的中间。
这种奇异的感觉就像是一团毛绒绒的蒲公英，轻轻柔柔的飘到心里，用着细小的绒毛诱惑你，说出或做出比平常大胆许多的事情。
温医生拿着酒杯，杯底那一点点带颜色的酒水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迷幻。是漂亮的。
“我说，你们两个要是真成了，必须请我吃饭。”温柔也不顾自己是个长辈了，仗着酒精上头，瞪他们一眼，“磨磨蹭蹭这么久，都快半年了吧。”
“还早着呢。”陈载阳这段时间沉稳多了，他举着杯朝温柔笑笑，“林大夫可一点儿都不急。”
轻飘飘的一句话，责任全归到林予泽身上了。
“对吧，领导。”
陈载阳脸上挂着那种痞痞的笑容，斜眼看林予泽的时候全是戏谑，逼人的帅气就从这眼神里透出来。
林予泽低头捞羊肉，没搭理他，只是在夹菜吹气的时候，淡淡道了句：“别喝太醉，我不是很想扛你。”
陈载阳痴痴的笑了一下，朝他领导扬了扬杯子，“遵命。”
膝盖似乎被轻轻碰了一下，林予泽目光往下，看见陈载阳的腿有意无意的就往自己这边靠过来。
一下、两下……
别闹。
林予泽抬头，用口型对他轻轻说了句。左手往下，有些犹豫的，迟疑的放在了陈载阳的大腿上。
动作停止了，陈载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秒钟，随后又慢慢加深。
“所以说衡大头，你那个事情完全就是胡闹。”
面不改色的对着所有的人谈笑风生。右手却慢慢往下探。
“……我可没说我要替你去化验室拿标本。”
微温的指尖触及到那人的手背。林予泽垂着眼眸，没挪开。
“嗯，你说，我听着呢……”
温暖的手心完整的覆上来，十指相扣。
他的林老师没说话，只是把手了转过来。掌心贴着掌心，交叉的血管里奔涌着沸腾的血液。两颗心脏的跳动，起起伏伏的心电图。蓝绿色的指线重叠成一根，海浪轰隆作响。
脑子里仿佛驶过一辆火车，宣告情感的汽笛早已响彻云霄。滚动的车轮把所有冰冷的公式，所有的不近人情碾成碎片，只留下玫瑰的纯馥香气。
公之于众的不动声色，藏于隐秘的一往深情。
衡子平喝酒老上脸，两杯下去，此刻早就熟成了一只番茄。他眨眨眼睛，最先发现了点不对劲。
“陈臭屁，你他妈吃饭什么时候用左手了？”
元文敏发觉事态不对，及时的瞪了他一眼，“羊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一句无心的调笑，林予泽却一下子坐直了，有些紧张的盯着自己面前那一盘快凉透的白萝卜。
再怎么说他也是老师，自己现在心虚的就想把手抽走。试了两次，结果被抓的牢牢的。
掌心忽然被悄悄挠了一下，湿热的。
“锻炼锻炼，”陈载阳露出一个游刃有余的微笑，特地用左手拿起筷子，朝对面的衡子平扬了扬，“做手术可不得两只手都灵活？”
“像林老师一样。”
他对林予泽投过去一瞥，还特地眨了眨眼睛。
坏小孩。
林予泽面无表情的在心里评价，扬着自己空出来的右手，一口吞下了已经放凉的萝卜。
甜的。特别甜。
一顿饭吃了快有两个半小时，推门走出来的时候，每个人都猝不及防的被外面的冷空气给冰了个激灵。
“外套围巾什么的，都穿戴上啊！这一冷一热的，别感冒了。”温柔咋咋呼呼的提醒，自己最先把袄子给披上了。
林予泽看着陈载阳把自己给收拾好了，这才移开目光。手机提醒有信息进来，他低头看，发现又是前段时间的陌生号码，眉毛于是皱了起来。
“我出去打个电话。”林予泽收起手机，低头往外面走。黑漆漆的夜里，路灯是唯一的光源，他走到了背着光的地方，动作轻轻的。
背影，又是背影。
陈载阳看着他的背影发呆，目光移也移不开。
“小太阳，走，我们洗洗手去。这浑身的火锅味儿。”温柔看陈载阳一直盯着林予泽的方向，于是喊他过来一起。
洗手间的光线充足，暖调的灯照的人面孔柔和。
“姐，我总觉得他有好多好多事情瞒着我。”陈载阳垂头丧气的挤着洗手液。黏滑的液体在手心生出些泡沫，一股子香精味。
上次是小赵，上上次是前男友，这次又不知道是什么……留给我的只有一次一次的背影。
每当陈载阳觉得自己已经够了解林予泽的时候，眼前就会出现又一层的阻隔。疏离又陌生，像是永远触不到那男人真正的内心。
温柔拿着口红补妆，目光透过镜子看向旁边的陈载阳。
“正常，”她对着镜子抿了抿嘴唇，“成年人有谁是没几个秘密的？”
“你敢说，你现在对他是没有秘密的，是透明的？”
陈载阳缓慢的打开水龙头，水是冰的，冻得他手指通红。
“……不是，”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思考了一会儿开口说：“但是只要他愿意，我一定会毫无保留的，全部告诉他。”
“叮咚！”温柔把口红放进包里，打了个响指说：“问题就出在\&"愿意\&"上。你愿意把自己说给他听，可没想过他愿不愿意。同理，他想要和你说的时候，就绝对会开口。”
“这只是个程度问题而已。”温柔拍拍陈载阳的肩膀道：“没什么是时间解决不了的。而且我觉得，他一定会愿意的。”
陈载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要怎么样才能不着痕迹的推林老师一把，将这个坦白的时间再缩短一些。
“哎呦不行了，今天晚上喝的有些超标。回去我女儿绝对会闹起来。”温柔扶了扶额，搭着陈载阳的肩膀走了出去。
林予泽忍着怒气听完了电话那头的冷嘲热讽，沉默了一会儿才压着声音开口回答。
“这件事情你就别做梦了。肖文晚，我不会再给你一分钱，你也别再过来骚扰我了。”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还含着笑，说话的语调上扬，像一个不及后果的疯子。
“林医生，别这么快决定嘛。毕竟人民医院那么大个地址，我老婆也在你那儿住了那么久，不可能不认识的，对吧？”
“到时候如果又闹起来，岂不是难看。”
赤.裸裸.的威胁，林予泽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回答：“我说过了，今天开始，别再联系我。”
挂断了这通令人心累的电话，林予泽捏了捏眉心，调整好状态之后才朝这边走过来，温柔和陈载阳已经从洗手间出来了。
五个人出了饭店门，各自告别之后便各奔东西了。
林予泽和陈载阳一起踩着雪往回走，雪似乎是前几个小时刚下的，薄薄的一层，踩在脚下咯吱咯吱的。
月亮很亮，照在雪上反出温柔的光。
“……林予泽。”直呼其名，听起来有点严肃。林予泽从心不在焉的状态里面抬起头来，目光往这儿瞥了一眼。
陈载阳咬着嘴唇，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鞋尖，目不斜视的说：“有些事情憋在心里很难受的。你以后，其实也可以告诉我的。”
又是原话。林予泽一时间居然觉得，自己这个老师在某方面当的其实还不错。
告诉你吗？
林予泽看着小路两旁杉树枝上，挂着的那一点晶莹的雪，在月光下显得梦幻的漂亮。纯白的像是一碰就碎的美好幻想。
可是有些人不适合知道这些事情。
陈载阳，你只要负责快乐就好了。我还是，一点儿都不舍得你难过……
“好啊。”林予泽轻轻的笑了一下回答，表情严谨的没有一丝破绽。
陈载阳看了他一秒，脸上也堆出笑，“那就说好了。”
笑脸相迎，底下却是互相关心又互相隐瞒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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