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万背过手去,狠狠掐了一下胳膊,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努力将精力放在案子上,“她去哪儿了?”
生辉险死还生,又被陆九万点破真假生辉关窍,再提不起抗拒的心思,一五一十交代:“她是长兴教的圣母,最近在巡视京师据点,我们都得听她的。”
“圣母?”
陆九万脑子轰的一声炸了,她有想过对方身份不一般,甚至还觉得对方捆绑生辉,是在暗中帮助自己。
独独没想过对方是长兴教的核心人物。
她愣愣坐了半晌,才神情恍惚地问,“她怎么会是圣母?你是不是,认错了?”
“不会。”生辉肯定地道,“她在敝寺停留了一月有余,贫僧每日都要去问安。”
陆九万心弦震颤,一面迫不及待想知道关于她所有消息,一面又害怕听到关于她和长兴教的消息。她指甲将掌心抠出血来,声音微颤:“关于她,你还知道什么?”
生辉至今都不知自己为何会被捆起来,他心里还存着期盼,说起话来便有所保留:“长兴教以圣母为尊,各地分坛都要听总坛的。我们传教传得好,便有机会去总坛受赏。”
“你们还有总坛?”陆九万感觉自个儿一撅头下去,刨出了盘根错节的树群,她追问,“总坛在哪里?”
“我不知道。”生辉老老实实地道,“只晓得在北方。贫僧道行浅,又没立过什么功勋,不敢奢望赏赐。”
“北方。”陆九万低头沉吟,突然想起许鹤鸣绞杀知慧,她试探着问,“你们在晋地可有据点?”
“有的吧?”生辉不太确定,“圣母身边的侍女就带着晋地口音。”
陆九万竭力抑制住过急的呼吸,她蓦然想到榆林之战。
从榆林到晋地能有多远呢?
方向对的话,纯靠双腿走,几天功夫也该到了。
她浑身战栗着,一个从不去想的答案呼之欲出:她那命途多舛的母亲钟春雪,不但从榆林战场活了下来,还摇身一变,成了长兴教的圣母。
曾经恶蛟的受害者,变成了危害更大的恶蛟。
“哐当”一声,女子抖地起身,带翻了凳子。
陆九万胸膛急剧起伏,她像是溺水的人,眼前白茫茫的,两耳嗡鸣不止。她凭着本能,嘶声怒吼:“她人呢?你们圣母人呢?!”
“走,走了吧?”生辉惊恐地望着她,战战兢兢,结结巴巴地道,“原本圣母的行程就是,在京,在京停留一月。”
“往哪里走了?!”
“不,不知道。可能回总坛了。”
听见动静的下属小心翼翼探进头来,陆九万豁然回头,杀气腾腾瞪着他呵斥:“滚出去!让你进来了么?”
下属屁都不敢放,飞快缩回了脑袋。
陆九万像是个反复填充的火铳,无数火药越压越实,阻止炸膛的人却不知在何方。
她知道自己此时心态不对,不宜再继续问案,她踉跄后撤了两步,声音飘忽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她,身边人多么?行动受限么?”
陆九万心存着侥幸,无论如何都不想把母亲钉死在罪犯上,她希冀着对方只是胁从。
可是生辉的话打破了她的幻想——
“圣母除了护卫,只带了几名侍女,行动自如。”
陆九万抬手盖住眼,水泽汩汩流下。她到底在期盼什么,那么明显的事实,她为何就是不肯信呢?
她那大家闺秀,弱不禁风的母亲,就是操纵长兴教的人。
她不知道钟春雪是榆林之战才跟长兴教取得了联系,还是她回归钟家前就已是长兴教的人,如今现实是钟春雪做了长兴教的圣母,她才是那个掌管一切邪恶的人。
通了,一切都通了。
怪不得钟春雪六年前敢单骑走边关,怪不得钟春雪能孤身杀进敌军,怪不得钟春雪在突围前放了一支烟花,怪不得钟春雪执意为老陆殿后,原来她早已为自己找好了后路。
她像一只罂粟,艳丽而有剧毒。
伪装成大家闺秀,陪着热血天真的陆家父女演戏,对她来说,一定很辛苦吧?
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那些鸡飞狗跳的温馨,究竟算什么?
究竟算什么?!
陆九万跌跌撞撞扑出门去,眼前模糊一片,所有的一切都在转动,都那么的不真实,宛如她过去的岁月。
那是一场梦啊!
是别人搭的戏台子。
不是真的。
戏散场了,伶人卸下了妆容,换上自己的衣服,走出去没人认识。
不会有人知道她是戏台上那个人。
唯独伶人自己。
陆九万一头撞进自己值房,死死关上了门。她望着条案上摆放整齐的卷宗,想想自己熬的夜,下的劲,闯的火海,怒气像是压抑久了的岩浆,猛然窜上了火山口,瞬间喷薄而出。
“啊——”
“骗子——骗子——”
陆九万双臂发力,狠狠将书案上的东西扫荡了下去,在漫天纸页里呐喊:“你没有心!”
她回想着昨夜那人慢悠悠的语调,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似的:
“京师风沙大了些,贫僧观施主双手似有伤疤裂痕,敝寺有特制的药膏,若施主不嫌弃,不妨带一盒回去试试。”
多么温柔啊,多么关心自己啊,可是她却毫不留情迷晕了自己,将自己留在了火里。
原来,亲生女儿对她来说只是个负累。
既如此,她又何必给自己那点温情?
真的好虚伪。
自己从十六岁就没了母亲,如今母亲再次出现了,却不是曾经那个人。
陆九万无力地坐下来,撑着额头痛哭出声,走都走了,何必回来?何必给了她希望,又给她绝望?
这一刻,陆九万突然痛恨起了撺掇自己进白泽卫的老陆。
如果她不是白泽卫,如果她还是那个无法无天的少女,她根本用不着纠结,大不了她一人一刀闯进长兴教总坛,带着钟春雪闯天涯,哪管身后洪水滔天。
可她不行。
自从披上了这身光鲜官服,她就再没了任性资格。
哪怕站在对面的是自己母亲,她也只能公事公办。xündüxs.ċöm
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亲亲相隐,理解了司法回避。
可是太晚了,真的太晚了。
钟春雪大错已酿成,往后余生,她们再没了母慈女孝的可能。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不窃更新,第146章 母亲的消息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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