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下水礼之后,大家争相讨论的,只有解桐。
那日,解爷一整日都没解过身上的披风。
仿佛那不是披风,而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亡妻。
花姨娘一番心机准备的新衣,被挡的严严实实,无缘会客。
更令他们慌神的是,以往解爷谈正经事,绝对不让解桐出现,就是怕她不懂事捣乱。
可是船上晚宴时,解桐一直坐在解爷手边,偶尔谈及一些生意买卖的门道,她竟全懂。
一些远道而来,曾在解府家宴受过她照顾的大商来了兴趣,故意提问。
解桐一一作答,如信手拈来,解爷眼中写满的震惊,足以证明他对解桐一无所知。
不再任性胡闹,褪去暴躁尖锐后的解桐,仿佛让解爷看到了解潜成之外的另一个希望。
宴席之后,解桐偶尔借着送点心的理由去见父亲,饶是解爷正在谈正经事,也不会赶她。
这让花姨母和解潜成彻底的慌了。
“你赶紧做点什么!让你爹别再被那个臭丫头蛊惑了!”
解潜成抓耳挠腮:“我想想……我想想……”
他原本以为能借下水礼讨好父亲,在众人面前威风长脸,坐实解家长子的位置,父亲也会更器重他,所以他根本没对其他事上心。
时至今日,下水礼算是为解桐做了嫁衣,他必须用别的事来夺回父亲的关注!
“我想起来了,陵江西华清县的秦家,之前他们曾跟父亲抢过岐水的地界!”
“后来赵爷设计了秦家的生意,还把秦家两位公子的丑事都出来,送入大狱!”
“眼下秦家最为艰难,父亲让我去低价收了秦家产业,我……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花姨娘跳起来就要揍他。
“你这败家混账!药行自来就赚钱厚利,你爹把这活儿交给你,你、你居然给落下了!”
解潜成不耐烦道:“娘!我做事心里有数的!”
“秦家出了那样的逆子,名誉早就败了!”
“更何况,之前他们秦家想把手伸到岐水建自己的船队,明眼人都看着呢!”
“现在爹的势力大涨,但凡不想得罪爹的,都不会傻到去帮秦家!”
“他们已经是砧板上的肉,我早一天晚一天都一样,不会有问题的!”
花姨娘自是不吃他这一套,连连催促:“你赶紧去处理!把这事好好给办妥当,办漂亮,叫你老子能多赏你几个笑脸!”
解潜成这回没说什么,麻溜收拾好东西,带着人马就去坐船了。
……
然而,解潜成前脚刚走,义清县里一件大事接踵而至。
义清县内排得上名号的大商,都接到了官府的请帖。
官府欲邀大商参宴,于今日大灾之下,共助利州渡过难关。
解爷自然逃不过这一宰割,他当即找来赵阳,当着他的面将官府一通大骂!
“这群狗娘养的东西,估摸着早就盯上咱们这些肥肉了!”
“一群窝囊官,该管的一概不管,不该贪的他们一个个往上赶!”
解爷叉着腰来回走,口中骂语不断!
秦晁微微垂眼,等着解爷发完这通急火。
关于这个消息,他一点也不意外。
自古就有商人资助举兵者,于事成后加官进爵的先例。
即便是如今的太平盛世,买卖官爵之风也屡禁不止。
商人地位虽地下,但其富贵与享受程度,有时比远在长安的小官还要丰厚。
商人谋权谋利能找官,官为渡天灾而宰商,再正常不过。
其实,解爷就不该弄一个那么隆重的下水礼。
这样的阵仗,大商云集,席间觥筹交错,往来都是大生意,官府早晚会盯上。
饶是秦晁早有此虑,当日解爷被解潜成撺掇时,他也只字未提。
如今,看着解爷急吼吼的模样,秦晁的眼里藏着冷冷的笑意。
他曾几番请求解爷代为打点官府,让他买下望江山,他屡屡找借口延后。
这样的人,不值得叫他无微不至事事操心。
宰就宰吧,狠狠的宰。
“老弟,这事儿你可要帮我想想辙。咱们能避过去吗?”
秦晁眼观鼻鼻观心:“解爷,商不与官斗。”
解爷目露失望:“所以,连你也没办法?”
秦晁表现的十分遗憾:“解爷,您刚在岐水起了势头,若锋芒太露,反受其害。”
“或可先行前往,探探虚实,若是能借此机会笼络官府,也便于以后的生意往来。”
解爷想了半天,重重叹气。
“这种事,我听老弟你的!”
“你一向沉着冷静,最会分析各种利弊。到时候,你可要好好为我掌眼。”
秦晁面上应下,早早告辞。
……
“官府真的递帖子了!”解桐得到心腹的新报,当即拉着明黛去了唯味轩谈事。
“你怎么知道官府想宰大商来应对天灾?”
解桐看着面前的蒙面少女,如瞻仰神灵。
她们坦白那日,明黛曾给她报了个信——官府兴许借商贾之力来赈灾。
可是,当时官府没有任何动静,外面也没有切实的传言。
她是怎么知道的?
明黛饮着茶水,平声道:“其实这种事并不罕见。”
“娘子可知,陵江西华清县的秦家,有一大批货被官府扣下了?”
解桐点头,她当然知道!
当时秦家联合朱家,还有陵江齐家暗中放冷箭,一心想吞并岐水势力!
结果朱家下马,拉了秦家两个公子垫背,秦家跟着就不行了!
“此事全赖我爹身边那位赵爷掌舵!”
“现在秦家溃不成军,稍加外力便彻底垮了,父亲想收了秦家赚钱的买卖,为此我还和解潜成争过,可惜失败了。”
明黛点头:“官府扣下货物,就是一个信号。”
“天灾面前,物资紧缺,官府若做的露骨张扬,反倒被质疑他们救灾不力。”
“所以,哪怕秦家这批货物没问题,他们也能找到问题扣下,做的冠冕堂皇。”
“一旦他们尝到了从商贾身上直接获利用于救灾的甜头,必然更进一步宰割。”
解桐不懂:“可这也只是你的猜测,万一官府没有做此决定呢?”
明黛眼神轻垂,笑了笑:“我翻了许多明法科的书,大致摸索出一个法子,在此事上稍稍推了一把,原本我也没有把握,如今事成,大概是上天眷顾?”
解桐看着她浅笑温声的样子,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个女人,心思和招数都厉害。
想到这里,解桐板下脸,故意斜睨她。
“你别忘了,我也是商贾之女,若官府真要宰我父亲一笔,你就是始作俑者,那你我可就生罅隙了。”
说得好像她们此前亲密无间似的。
明黛笑笑,并没被她唬住。
“娘子若被解潜成母子彻底镇压,纵然解家万贯家财,也与娘子有缘无分。”
“可现在,让解爷小小的放一笔血,却给姑娘换来能压制解潜成的机会,不好吗?”
明黛饮一口茶,微微眯眼:“权当是……解爷为从前对你的疏忽买单。”
说到“买单”二字,她眼神露邪,甚至挑了一下眉。
解桐竟被这一小动作撩得心口猛跳。xündüxs.ċöm
老实说,她的话,她的模样,看起来坏透了。
连亲生父亲都算计,还算人吗!?
却又正正好落在解桐心坎。
纵然是亲生父亲,也曾令她心寒。
虽是算计,也是小惩大诫,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偏宠那房母子!
思及此,解桐心境大好!
“对了,解潜成已经前往华清县,不过我的人早他一步,已经先与秦家对接。”
说到明黛在意的事,她认真不少。
明黛:“解家内宅之事,我能帮娘子的,定不留余力。”
“但论到生意场上,我并不擅长个中门道。”
“娘子从前外界干扰,未能真正投入发挥实力。”
“如今,我保娘子无忧,捧你上位,秦家的事,还请娘子认真对待。”
解桐与明黛打交道以来,多见她淡定自若胸有成竹之态。
像现在这样虔诚托付,当真少有。
解桐无端被激出一股血性。
又像是终于在她面前找到了自己的主场,得以端出大商之女的优势。
“你尽管放心,处理秦家这件事,对我来说真不算什么大难题。”
她偏头一笑,夹带几分狠厉狡黠:“若我放手去做,你只管告诉我,想叫他们怎么死?”
明黛迎着少女的目光,弯唇笑起来。
她大费周章,可不是为了看几具尸体在她面前排排躺。
她讨厌看尸体。
……
官府向个商户通了气,一时间人心惶惶。
秦晁虽然无心帮解爷排忧解难,但也让胡飞细细打听了一番。
这一打听,他们都不好了。
“狗东西!真是狗东西!到底是哪个狗东西这么不长眼?”
原来,官府敢发出这一招,不是没有缘由和底气的。
大虞之中,买卖官爵一直都有,但都是下面的职位,睁只眼闭只眼的事。
两月多以前,有富商一路从江南打点到长安,勇气可嘉的同长安贵族抢饭碗!
此事没有外传,只对内私下议论,却成了如今官府威胁商贾的利器。
自古以来,朝廷做事体面的,打压商人还能找个理由。
或是走私成风,滥竽充数祸害百姓,或是恣意操控买卖市价影响民生。
不在乎体不体面的,一拍大腿就直接干了。
官府的意思是,天灾国难当前,官府力有未逮,诸位若是本着仁商德商之心,能施以援手,那一切好谈。
兴许朝廷备受感动,还能给诸位一个嘉奖什么的。
但若袖手旁观,全不配合,那他们只好连同买官这一笔,于秋后算账。
皆时地方联合上奏,朝廷再出什么打压之策,就不是眼下这点小钱能摆平的。
总之,宰是一定要宰的,长痛还是短痛,自己选择。
胡飞摇头:“这下,可真不是咱们能做主的。商哪能同官斗啊。”
“我现在反而怀疑,秦家还能不能从厚颜无耻的官府那处拿回自己的货物。”
正说到秦家,孟洋回来了,神色有些诡异。
“晁哥,解潜成那边,好像出了点问题。”
秦晁的脸色当即变了:“怎么了?”
胡飞咋呼道:“你别告诉我,秦家在短短数日,又绝处逢生了!?”
“绝处逢生”四个字,让秦晁的眼神越发冰冷。
孟洋抹一把脸:“晁哥你说过,咱们不能再插手,所以我一直暗中观察。”
“解潜成这次去就是要收割秦家,可没想到,秦家直接拒了解潜成的谈判!”
“秦鼎通拿到一笔钱,账面上已经开始周转,我怀疑,有人在暗中帮秦家度过难关!”
“现在解潜成也察觉了,他这次会赶着去处理秦家的事,肯定是为了在解爷面前得脸。”
“他不敢办砸,正着急上火查这件事。”
胡飞一蹦三尺高:“这他娘的怎么就有人帮忙了呢!?晁哥当初可是把他的路都堵得死死的!现在还要帮秦鼎通的,那绝对是和解爷有仇的!”
秦晁听着二人分辨,眼神忽然一松,重新靠回座中。
“若不是和解爷有仇,而是和解潜成有仇呢?”
胡、孟二人一怔,两双眼珠子倏地瞪大,张着口半天说不出话。
秦晁垂眼,沉声道出答案:“解桐。”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藏姝更新,第 49 章 10.18【二更】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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