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家女再貌美勾人,也没人敢随意撩拨了。
景枫走时,回头看明黛,眼底涌起复杂情绪。
明媚刚好看到这一幕,眯了眯眼。
闲杂人离去,姑娘们便只看明黛和明媚,时而挨头低语。
陈凝芝一边暗骂二哥,一边红着脸请明黛入座。
明黛浅笑:“贵府家宴,舍妹不请自来,岂敢让陈姑娘再费神招待。”
陈凝芝脸更红,连道招待不周。
明黛眉眼含笑,温柔了整个秋色:“今日就不叨扰了。”
她眼一动,看向明媚:“向主人家告辞,随我回府。”
明黛是来接她的。
明媚看着她,忽然笑了,霎时间如冰雪消融,卷来整个春的明媚。
院中女客看呆了。
……
明黛来接人,还备了礼,陈凝芝受宠若惊,被惊动的陈夫人携女亲自送她们出门。
明家姐妹一走,憋了许久的女客们聊开了。
近来长安有传言,明黛内定为太子妃,明媚却许了普通人家。
据说是明将军早年的救命恩人,定的娃娃亲。
“明媚并未受邀,与贺家姑娘一同出席陈府秋宴本就奇怪,明黛跟着不请自来,你说她们是不是不和?”
“明家指不定为了谁当太子妃,谁许给救命恩人头疼已久,如今定了,明媚自然对外亲和,对内离心。”
几人一阵窃笑,语气又变了。
“这婚事定了,人的气质也定了,明媚美则美矣,总是比明黛少些贵气。”
“未必是贵气,许是生来就带的傲气呢?”
“占了爹娘给的便宜就自视甚高,未免可笑。剥去一身皮囊,名气就得砍半,再没好的出身,还有什么?”
“——有啊。”懒懒的声音打断窃语,几个小姑娘浑身一僵,紧张转头。
贺采薇斜倚廊柱,手里捏着张纸条扇风,似笑非笑:“她们还有修养,不会在背后搬弄口舌,非议他人。”
几人面色惊慌,作鸟兽散。
贺采薇轻嗤一声,垂眼看明媚留的纸条。
她要她帮忙留意一下那个景枫。
以明媚的性格,看上他是不大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
难道……要搞他?
……
明媚走在明黛身边,时不时偷瞄的眼神藏着雀跃。
刚出大门,就遇上一个熟人。
青年一身湛蓝圆领袍,里衣交领雪白,长身玉立,眉眼俊逸。
他将马交给随从,转身望见从陈府大门出来的人,僵在原地。
明黛先看见他,明媚跟着望去,眼中的雀跃瞬间淡去,如见瘟神,小脸一垮,绕开他行至自己的马车。
明媚的疏离不加掩饰,青年目露失望,转眼望去,明黛还在原地。
人在面前,不能当做没看到。
“黛……明妹妹。”
比起他,明黛大方的多。
她浅笑,“绪宁哥哥也来赴宴?”
明黛并未改换称呼,也没有故作疏离,甚至不见半点局促。
不同的是,从前她唤他,每个字都藏着缱绻爱恋。
如今一句“绪宁哥哥”,情绪端的四平八稳。
楚绪宁一愣,像是一根针扎进心里,难受极了。
他们一起长大,相识多年。
若无此前的误会,也不会像如今这样。
见面只剩尴尬。
楚绪宁,“你们要走?”
“是。”
楚绪宁垂眸,侧身让道,明黛略略施礼,也朝马车走去。
擦肩而过时,楚绪宁五指紧握成拳。
明黛已经很得体,他不该再说混账话。
可相比明媚的冷漠,明黛带来的,是强烈百倍的撕裂感。
楚绪宁忽然回头:“黛……”
刚出声,他目光一错,看见已在马车中的明媚撩着车帘偷看这头。
明媚对上楚绪宁的目光,嫌恶的甩开车帘。
楚绪宁的视线被隔挡在外,以至于没有发现明黛的步子曾慢了一瞬。
但她始终没有回头。
明家的马车走远,楚绪宁原地失神。
……
明府。
净室水汽氤氲,明黛靠在木桶边,雪臂搭沿。
桶边立着三个手巧的婢女为她按揉穴位。
从净室出来,镜中的人稍稍回了些精神气。
僵硬的四肢慢慢有了温度。
明黛用温热的帕子蒸眼,忽觉梳头的力道有变。
拿下帕子,只见巧灵垂首退出,原本的位置换了人。
铜镜里两张一样的脸。
明媚也刚沐浴完,素白裹胸外罩一件同色广袖衫,乌油油的长发披散垂下。
她站在明黛身后,捏着木梳,自铜镜中露出个乖巧的笑。
明黛也笑,拍拍身边的席子。
明媚坐过去,身子软软一斜,脑袋靠在明黛肩头,捞起她的发仔细梳理。
明黛也挑起明媚的头发,纤长的五指于黑发中穿梳。
巧心与巧灵静静退到门外。
明黛明媚自小感情要好,从未吵架红脸过。
将军与夫人对两个女儿的照顾细致入微,连选婢女也挑中同是亲姐妹的巧心和巧灵。
巧心见两位姑娘相互梳头,气氛和睦,总算松一口气。
“大姑娘今日主动来找二姑娘,定是不生气了。”
她瞥一眼妹妹巧灵:“怎么不事先传个消息?你可知二姑娘这些日子有多难过。”
巧灵虽是妹妹,却因伺候明黛,性子更沉稳。
她默默地想,二姑娘不是难过,是委屈。
大姑娘才是真难过。
巧心没得到回应,鼓鼓腮帮:“你这么笨,我还是早早让二姑娘帮你留意合适的人家嫁了,否则陪嫁进东宫,不是坑害大姑娘么!”
巧灵抿抿唇,垂首不语。
巧心以为自己话重了,连忙转移话题。
“听说大姑娘找了几个擅长推拿纤体的技师,大姑娘近来身形确实较往日更好看,你也求大姑娘送来给我们姑娘试试呀……”
巧灵怔住。
国公府的礼仪教导太严,姑娘整日练习,四肢僵硬头疼难眠,唯有技师按揉推拿半个时辰方能浅浅入睡。
为掩藏原由,才以纤体为名。
巧灵小脑袋扭到一旁:“姐姐,你好吵呀。”
巧心瞪眼:“笨丫头,即便你是姑娘的陪嫁,进东宫遇上年长的老奴敢这样说话,当心小命!”
……
雅致的房内,层层纱帘垂下,隐约勾勒少女依在一起的身影。
明媚被顺毛的舒服,索性枕在明黛腿上,青丝铺了一地。
明黛五指梳发,撩起一片幽香。
她垂眼看去,唇角轻轻弯起:“盯着我看什么?”
明媚偏头:“今日是你主动去接我的。”
明黛懂了。
像从前一样,从不大吵大闹,只憋着想和好的劲儿冷战。
看谁先主动,主动就代表求和。
明黛轻轻笑:“这话说的古怪。”
明媚玩起她的头发:“哪里古怪?”
明黛帮她扯了一根白发:“以往你不愿去国公府,自己跑去梅苑小住,也是我顺道接你一同回府,与今日有何不同?”
明媚搅着黑发的手指一僵,神色狐疑。
……
月前,明黛将定为太子妃的消息不胫而走,楚绪宁主动找到她,欲抢先提亲,将她定下来。
明黛与明媚说起此事时,眼中的期待和愉悦真切又炽热。
谁料,没有等来楚绪宁的山盟海誓,却等来了他的赔罪。
那日阴雨连绵,俊逸清秀的青年脸色苍白。
他说,当年拜入吴西子先生门下学画,让他一见倾心的姑娘不是她,是明媚。
他认错了人,示错了好,付错了情。
不能向她提亲了。
恰逢卫国公府循例来接外孙女去小住,明黛一个人去了。
明媚不喜国公府,以往借机不去时,都是明黛帮忙遮掩。
通常住六七日就回,这次,明黛住了半个月还未归。
明媚担心父母察觉异样,意外发现他们正在为另一件事操心——
宫中定了明黛为正妃,又隐晦表示,太子还想让明媚为侧妃。
明黛为太子正妻,明玄与长孙夫人尚且不舍不愿。
岂愿再让明媚去做妾?
明媚心头一动,火上添油,抱着母亲的手臂撒娇啼哭,不要进宫。
夫妇二人心都碎了。
明媚抹着眼泪说,若她早已定亲,便可免了此事,但她又不想嫁,想多陪着爹娘几年。
于是,有了救命之恩定娃娃亲一说。
唯恐明媚多想,长孙夫人特意与她分析——
一来,她与太子未成定局,情况本就可以商量。
二来,明玄不会拿她的终身大事当儿戏,此事还有应对之法。
其实,明媚根本没有多想,她高兴地让巧心往卫国公府传消息,等着她想明白消气。
今日,明黛不仅亲自去接她,还当众护她,明媚的确开心。
但此刻,她又觉得明黛豁达的过了头。
不是想通了的样子,而是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明媚直身坐起,侧首看明黛:“你被内定为太子妃,要力争到底的是他。说自己恋慕错人,立刻放弃的也是他。”
“你可曾想过,许是他自知斗不过太子,放出的话又收不回,所以才用认错人这种借口来搪塞恶心人?”
明黛平静道:“他这一页,我已揭过。无论什么原因,我都不会再翻回来。”
所以不管什么原因,都不重要。
她对明媚笑笑,探身取来香膏:“这香我很喜欢,试试?”
明媚敛眸,密长的睫毛掩住眼中一抹黯然,少顷,她勾勾唇,撩起袖子递过手臂。
明黛指腹沾香膏,拖起明媚的手臂正要抹匀,明媚冷不防道:“姐姐今日好威风,一幅画改的恰到好处,跟见过死人似的。”
咣当。
满满一盒香膏滑落,倒扣在地。
明媚从容的抽回手臂,自妆台上取来一枚调香膏的玳瑁片,扶起香膏盒,将席子上洒出的香膏一点点刮回去。
少女垂着头,连声音都沉下去。
“从前,是你带我玩闹,可遇上外祖母的严厉约束时,你最先适应。”
“你对楚绪宁付情谊不比他浅,他先犯浑舍弃你,最后却是你放的最干脆。”
“你曾说,希望与未来的夫君,能像父亲和母亲一样相爱相守,你不想当太子妃,然而册封的圣旨还未到府,这通身的气度,让人拍马都难追上。”
明媚收拾好香膏,随手搁在一旁。
“现在想想,姐姐好像没有什么扛不住,没有什么不能适应。”
她笑笑,情绪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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