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谭闻清给他的时间不多,四十九天,是全部的时限。
在与暮沉山失联的第十天,曼珠放下了心底的不舍,终是带着大家离开远川,前往中江。
沿途,小枝和晏雀仍旧在和所遇的每一个同类说着极夜的恶行,以及“妖神降世”之说。
大家扔掉了可能被定位追踪的通讯工具,避开了每一座人类的城市小镇,走着最偏的山野小径,一路躲躲藏藏,终于来到了神农架旅游点深处未被人类开发的禁区。
这一路上,姜瑶都被七月背着,她什么都不知道,却也什么都不敢问,只每天跟着眼前这些时而是半个人,时而又是一只动物的叔叔阿姨们一起赶路,一起休息。
这丫头小时候应该吃过不少苦,餐风露宿都不会哭,这倒让妖精们省不少心。
曼珠曾经想过,当初的那群捉妖师成群结队来到此处,一定捉走了不少妖精,可因为陆语冬的原因,她从未真正回来看过一眼。
如今,终于再次回到曾经的家园,才发现一切远比自己想的还要糟糕。
那些曾经和她一起居住在神农架深处的妖精,不管同她相熟与否,如今大多都不见了踪影。
它们或许失去了性命,又或许被极夜放在某个地方“养”了起来。
留下来的,也只有从前那些吵吵闹闹,人形都幻化不完整,没有一点自保能力的小家伙。
也许是因为它们修为太过低微,极夜根本瞧不上,只要它们不赶着上前送命,都不配被那群捉妖师多看一眼。
这群小家伙看见曼珠回来了,一个个冲到她的身旁,围着她呜呜大哭。
它们说,那些年捉妖师先后来过好几次,每次来都会捉走几只妖精,山里没有大妖守护,它们不敢拦,也根本拦不住。
这么多年来,它们都过得担惊受怕,不少能化人形的妖精都偷溜出去了,听说是去寻求人界妖管局的庇护,从此再也没了音讯。它们这些修为低微的,也不知道能往哪里去,只能继续留在这里。
曼珠听了,不由得陷入一阵沉默。
沉默过后,她闭上双眼,轻叹道:“我回来了,往后我会保护你们。”
小妖们听了分外开心,一时在这山林之间哼起了陆语冬不曾听过的歌谣。
深山里的妖精,比城市里的妖精自由自在许多,朴实而又简单,真就是故事里说的那种山间精灵。城市里规规矩矩过了那么多年的妖精们见了,都不由得感慨起来。
陆语冬跟着曼珠一路往山的深处走。
山间蛇虫鸟兽十分之多,她一个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哪怕撑起了护体灵力,也难免被这些东西吓得不轻。
曼珠见了,忍不住笑道:“你怕它们做什么?它们根本伤不了你。”
“我……我见得少嘛!”陆语冬皱了皱眉,小声嘟囔着。
曼珠想了想,低声问道:“如果以后回不去了,你只能和我一起留在这里,会不开心吗?”
陆语冬下意识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
曼珠被这矛盾的反应逗乐了,捏了捏陆语冬的脸颊,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和你在一起,哪里都好,可前提是,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而不是被迫如此……”陆语冬说,“曼珠,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换个地方生存,而是做出改变,不是吗?”
“你说得对。”曼珠说着,抬头望了一眼四周这无比熟悉的山林,道,“其实人类的世界真的很有趣,短短十多年都能留下那么多记忆,难怪暮沉山从前一直催我去看看……如果有一天可以带你回去,我也不会选择留在这里。我只是怕,万一没有那一天了,你会渐渐厌恶山里的生活。”
“不要乱想!”陆语冬伸手搂住了曼珠的腰,“你喜欢,我就一定带你回去。”
曼珠听完,欣然一笑。
那个曾被自己放在手心里呵护的小丫头长大了,在这种时候,都不说“跟你回去”,改说“带你回去”了。
陆语冬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曾说过,将来长大了,要到曼珠曾经生活了两千多年的地方看看。
如今,她来了。
虽然来到这里的原因听起来很心酸,曼珠却仍尽足了地主之谊。
她跟着曼珠走了很多地方,而曼珠一路上都在告诉她,那些地方都曾发生过什么好玩的事。
山的深处,有一个黑漆漆的蛇洞,蛇洞里,曾经住着曼珠口中的那位老蛇爹。
只不过老蛇爹早千年前就已经去了,它那巨大的尸骨被蛇崽子们用灵力养护在了蛇洞里,陆语冬刚进洞就被吓了一大跳。
那尸骨哪里像蛇啊,简直大得离谱,比起那日她在废弃防空洞处看到的眼镜王蛇都还要大上好几圈。
曼珠说:“老蛇爹死时都快五千岁了,他本能化蛟,却最终不知为何选择了放弃……如果化蛟成功,也许他现在还活着吧。”
说完,曼珠走到蛇骨边蹲下,指腹轻轻抚过蛇骨,眼里满是温柔。
那是她的亲人,不管过去多久,永远都是。
陆语冬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大着胆子走到了曼珠身旁,同她一起蹲下身子,伸手触上那巨大蛇骨的其中一根。
蛇骨冰凉,却似携着一种温柔的力量,只一瞬便让她一颗心安静了下来。
“这是……”陆语冬不由得好奇起来。
“老蛇爹生前守护着山里所有的蛇崽子,他走后,自然也一直得到大家的守护,正因如此,这具蛇骨才上千年都不曾残损。”曼珠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低眉道,“说起来,朝暮也很久没回来看老蛇爹一眼了……”
“那,那要叫醒小师父吗?”陆语冬小心翼翼问道。
曼珠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道:“再等等吧。”
陆语冬皱眉问道:“那……到底还要等多久?”
曼珠说:“如果可以,最好能等到散魂从他体内消失。”
陆语冬不由得陷入了一阵沉默。
曼珠想要等的,无非是一个尘埃落定。
半个月前,谭闻清将言朝暮送回来时,以一种简单的术法将他困在了梦中,苟宏杰和舒漓一样如此。
那样的术法,别说曼珠了,就是七月都能轻易将其解除,可大家偏偏只唤醒了苟宏杰和舒漓,独独留他于梦中长眠。
言朝暮自身受着散魂与锁灵双重咒术的影响,虚弱到了极致,难以自行醒来,于是这一睡便是半个月,至今未曾清醒过哪怕一分一秒。
曼珠说,她答应过暮沉山的,一定不能让言朝暮冲动行事。
可她太了解言朝暮了,他也就是看上去内向温和,实际上性子比谁都倔。
两千多年来,他一直跟在暮沉山身旁,从未离开,她怕他醒来后得知一切,会独自偷溜回远川。xündüxs.ċöm
既是如此,醒着倒不如睡着,也省得费那份劝慰心。
时间转眼又是半个多月,距离散魂从言朝暮体内散去的时间还剩十六日。
小枝和晏雀通过虫鸟两族传出去的消息已散布各地,起初没有谁敢有所动作,毕竟在城市登记的妖精私离城市是违规的。
可渐渐的,有妖坐不住了。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越来越多的妖精开始尝试逃离城市,这样的案例先后发生,让捉妖局十分头疼。
为了杀鸡儆猴,他们对试图逃走的妖精进行了严重的惩罚,而正是这样的惩罚,引起了许多妖精的不满。
它们本就被各种与极夜有关的传信弄得焦躁不安,如今见人类这样过度惩罚偷跑的同族,更是笃信了先前所听到的一切。
都说一石激起千层浪,如今便是这般,一时间越来越多的妖精开始逃离城市,捉妖师想管也管不过来了。
一时间,各路妖精纷纷赶赴神农架,将心底的那份信任,万分郑重地交付给了此处修为最高的曼珠。
它们都知道,曼珠如今的修为还称不上“妖神”二字。
可它们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妖神,只是一个比它们强大,值得它们去追随,也愿意许诺它们“明天”的同类。
聚集到一起的妖越来越多,大家也就越来越安心。
这片深山,忽然一下热闹了起来,从城里出来的妖精们甚至在山里造起了一座简单的妖城,那一间间看上去不算结实,实际上被妖力护得十分牢固的小木屋,终于也能让人遮风避雨了。
而那个被从城市带来深山的人类孩子,如今也早已接受了自己身旁全是妖精,就连陪了自己两年多的小白猫也是只妖精的事实。
七月牵着姜瑶走进新“家”的那一刻,小女孩的眼睛都亮了许多。
“姨,新家!”小女孩开心地跑到了木头做的大床边,半个身子趴了上去,扑腾着悬空的小短腿。
“是啊,我们有新家了,不用睡在山洞里了。”七月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舒漓。
舒漓愣了一下,不安地垂下了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个神秘配角出场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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