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至少明白,今日之后,自己不会再是寻常小卒。
果真。郝林之战结束后,将军论功行赏。这位将军姓刘,单名一个兴字,眼下占据了黔江与郝林江之间的一块地界。
群雄逐鹿,刘兴只算新兴势力。有人论及天下大事,往往只在末尾稍稍提他一句。
可刘兴甚有野心,欲广募人才。
姬卓用一把火,把自己推到刘兴面前。
倘若按照原本命运轨迹发展,三十年后,吴宣帝姬颂垂垂老矣,妄求长生,方启出有熊氏秘境。那拉到此地的,多是姬氏子弟,又有一些朝臣亲眷,最后,才是寥寥散修。
这些人进入秘境,会在第一时间摸清状况,并且知道,战船上的小卒,正是先祖。
这会让修士们作出截然不同的选择。他们会追随姬卓,一路征战,最后作为朝臣,接受吴太`祖封赏,然后结束秘境。
当下,秦子游却不会和姬卓客气。
长话短说。郝林之战大胜后,刘兴听闻,火烧战船的是两个小卒。他大感兴趣,寻人将姬卓和秦子游找去,要和他们饮酒谈事。
这时候,刘兴麾下人马已经回城。既有人受赏,自然也有人被罚。同一艘战船上,甲板上的士卒中,除去秦子游与姬卓之外,其他人都要挨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这样的命令,修士们不屑于听。他们虽说不能用灵气,但多少有些拳脚功夫。一时之间,刘兴听了许多士卒逃走的消息。这将他心中喜意冲散一些,在屋中踱步片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样动荡中,还是有修士去找唐迟棠、柳莹二人辞行,同时想问出更多关于此秘境的状况。柳莹解答一些,然后表明,自己对着秘境了解同样不多。诸位道友若再有其他问题,那自己也无能为力。
有修士便问,两位仙子有何打算。唐迟棠缓缓说:“此地古怪,我倒想知道,这里还有没有儒风寺。”
另一边。
听到刘兴要见自己后,秦子游特地去问过师尊,自己该如何表现。
楚慎行说:“你决定就是。”
“我决定?”秦子游不解。
楚慎行说:“这秘境囊括整个吴国国境。”他到底给徒弟多一些方便,“你如何想、如何判断,都可以去做。”
秦子游意识到什么,看向师尊。
少年问:“师尊,你呢?”
“我吗?”楚慎行笑一笑,“你便当,我从未在此吧。”
秦子游一怔。
他心里涌起难言失落。
自两人郢都相会,往后百余天,秦子游都未与师尊分离。他未筑基时,每日睡前,师尊总要说一句“稳睡”。睡醒后,则是秦子游道一句“晨安”。
可师尊此刻这样说……
秦子游安静片刻。
他在心里过着楚慎行这句话,花了点时间,琢磨明白。
少年尽量让自己表现稳重些,再问:“师尊,这算历练?”
楚慎行颔首,“是。”
秦子游听着,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那些大门大派,不都有师门任务?我与师尊算云游散修不假,但也不必事事都显得与旁人不同。做师父的要磨练徒儿,这太寻常了。
他接受这件事,并且花一点心思,想:既然如此,我定要做出让师尊满意的成果——话说回来,师尊会对什么满意?
楚慎行看徒儿静思。
他将自己代入秦子游处境。少年或许是整座秘境中最好的剑客,却并不工于心计、善于权谋。楚慎行在自己心里点出几个可以利用的人,又一哂:想这些做什么,子游总会有自己的想法、决策。
待回神,秦子游问他:“师尊,往后呢,你会在哪里?”
楚慎行笑一笑,说:“要看你愿不愿意见我。”
秦子游又怔住。
师尊的意思,好像和他前面理解的不太一样?
两人其实不用分开?
秦子游迅速说:“自然愿意!”
楚慎行无所谓地答应:“好,那我便跟着你。不过子游,我们讲好。我的存在,不要给旁人知晓。”
秦子游听了,立刻说:“好!”
楚慎行强调:“我不会告予你其他和秘境有关的事。”
秦子游听到,偏一偏头,“师尊,你这样说,是知晓甚多?”
楚慎行含笑:“是。”
话音落下,他又从秦子游眼中看到敬慕目光。楚慎行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刘将军不是要见你吗?约了什么时候?”
秦子游抿嘴一笑,语气都显得比原先轻快,答:“是在晚间。”
还有些时间,给师徒二人相处。
楚慎行“嗯”一声,算自己听到、知晓。
他没再挑起话题,并且贴心觉得,徒儿或许需要些时间考虑以后。
可楚慎行没想到,秦子游很快又叫他,说:“师尊,我有事问你。”
楚慎行说:“何事?”不是说好,他不会透露秘境事宜?
话音落下,见秦子游面上流露出些纠结神情。像是踟蹰,不知该不该开口。楚慎行看了片刻,福至心灵:“哦,宋安不会进到此地。”
秦子游:“唔——”
少年惊喜。
他眉眼生辉,身体下意识往前凑一些,好像很想和楚慎行分享这份喜悦。楚慎行对上徒儿眸光,慢慢也露出一个笑来。青藤从泥土中钻出,围绕秦子游,像是逗弄这少年。秦子游“呀”一声,摸一摸藤叶,又被藤枝挠痒。他笑声更大、更高兴,欢欢喜喜说:“许久不见呀!”
楚慎行心想:哪有“许久不见”,你明明每日都在见……哦,你不知道这就是我。
在少年摸藤叶时,因长久握剑,生出茧子的手指带来的触感清晰分明的传递给楚慎行。楚慎行此前用青藤杀妖兽时不觉有什么不对,到这会儿,却有些微妙的痒意。
为此,他加倍让藤枝去挠秦子游脖颈,腋下,膝窝。不消片刻,秦子游被磨到求饶:“师尊,不要了,不要了——呜。”
少年眼梢都多了点笑出来的水花。皮肤白,眼梢有一点红,都显得很明显。这样被欺负,显得可怜兮兮。楚慎行看着,眼睛眯一眯,慢慢想:倒是有趣。
秦子游真的很受不住,想躲开,可惜被藤枝圈住手脚,避无可避。
到这里,秦子游也只当师尊是与自己玩乐。他眼巴巴看楚慎行,把楚慎行看得有些负罪感,觉得自己方才那念头实属不该。他是师尊,是长辈,怎能这样欺负小孩儿。www.xündüxs.ċöm
虽然的确有趣……
楚慎行咳一声,让藤枝落下,钻进自己袖子里。
秦子游被放过,这会儿在原地跳了两下,好消除方才那阵痒,视线则好奇地落在楚慎行袖上。
直到楚慎行提醒他:“你说有事问我。”
秦子游“哦”一声,回神:“见过宋安以后,我是有许多事,要请教师尊的。可这一时,却想不起太多。对,倒是有一件事,我一直记得。”
楚慎行看他模样正经,心里也有点好奇:“何事?你说。”
秦子游快言快语,问:“师尊,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楚慎行看他。
他没有想到,徒儿会这样问。
“生辰”两个字,对秦子游来说,是宋安的居心叵测,但也是师尊那只机关金乌带来的快活回忆。他决定抛却前者带来的不快,只记得后者。这样一想,自然又挂心师尊。师尊八百多岁,恐怕不会再惦记这些小事。
可秦子游想知道。
被楚慎行长久看着,秦子游迟疑,“师尊,你若不想说……”
也无事。
楚慎行说:“不,没什么。”
秦子游眨眼。
楚慎行说:“我生辰与你是同一日。”
秦子游:“咦?”
少年停顿。
而后,更加惊愕:“咦——???”
少年目瞪口呆。
楚慎行仍然望着他。
他此前也有考虑过,自己与子游日益亲密,或许有朝一日,会告诉少年,自己正是八百年后的归元宗首席,也是秦子游会成为的另一副模样。当下这个时机,不太好,但或许适合说一部分事。
秦子游:“所以宋安挑选徒弟,是以生辰为依凭?”
楚慎行:“……”你在说什么?
秦子游分析:“我从前便觉得奇怪了,宋安收师尊为徒,再害师尊。往后,又要收我为徒。他定然是知晓些什么,可又要从何处知道你我天资不俗?”他觍着脸,认下这份赞词,“或许便是生辰八字。”
楚慎行听着。
秦子游:“这样说来,如果实在寻我不到,他兴许会去找同样生辰八字的人,将他拐去……”
楚慎行听着。
秦子游:“可碧元大陆如此宽广,师尊能寻到我,我却不能再寻遍所有同年同月同日生之人。”有点惆怅。
楚慎行听到这里,终于说:“子游,倒不必现在就猜这些。”
秦子游眨眼。
楚慎行提醒他:“天色已晚,你该去赴宴。”
秦子游“哦”一声。
“是该去了。”少年说,又向楚慎行确认,“师尊,你总会在的,对否?”
楚慎行含笑:“对。”
这晚,刘将军与两人谈过,又看了姬卓与秦子游的武艺。
他问清火烧战船是姬卓的主意,又发觉秦子游剑法精绝。刘兴抚掌而笑,令两人此后跟随自己,一为军师,一为亲卫。
刘将军花了一夜时间,与姬卓谈往后事。姬卓与他分析天下大势,对如何对各方霸主一一击破建言献策。
期间,秦子游抱着剑,坐在窗台。
窗子开着,一面是云是月,一面是秉烛夜谈。
秦子游闭着眼睛,月光照上少年面孔。他在一日日长大,面上的秀气褪去一些,可还是清俊。
他想:这里不能用灵气,这样的安排,有何深意?
又想:我与诸道友都似凡人,至多是武艺高强一些的凡人。在这乱世之中,是苟全性命,还是闻达于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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