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使臣团是声势浩大地来,急头白脸地回。没过三日,绥国使臣们表示在贵国呆得差不多了,该收拾包裹走了。而颢帝也没有多少留他们的意思,只说了句“老三送送”,于是送客能手三殿下湘王礼貌地给使臣们准备了一场“欢送宴”,然后在贤妃的指导下,跟催鬼似的安排了点侍卫护送他们。
绥国使臣揣着一肚子怒火,自然也对鄂政心生不满,保不齐回去得参他几本,添油加醋地说点不好听的话。而鄂政也隐约察觉到点凶多吉少,临走前求着见了李知秋一面,开口便是那句熟悉的:“顾向晨今在何处?”
李知秋叹息,到底也只能说实话:“对不住了。顾向晨他十多年前已经……”
“果真如此吗。”鄂政失了笑容,似是一夜之间衰老了许多,垂首喃喃自语道:“万没想到,当年一别竟是永别了……早知如此,我就该应了你的请求。”
“什么请求?”李知秋低叹,对眼前的老人心生同情。
“他想让独子拜我为师,我没应。”鄂政双眸浑浊,苍白的鬓发在阳光下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我是觉得,他就这一个儿子,子承父业,画个画什么的,挺好的。那孩子聪慧伶俐,我很欢喜……若我带他走了就好了,起码能活一个……”
“逝者自有好去处,您不必自责。”李知秋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能陪着静坐了一阵,直至屋外宫人来催促,方起身告辞:“您保重身体,我很期待与您重逢。”
“重逢?怕是难了。”鄂政苦笑,微微抬了抬手:“看你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官份上,老夫我才愿意多陪你聊几句。”说罢站起来稍稍正了正衣冠,忽低笑两声微微摇首:“也好,也好,子期已死,伯牙断弦,算是不枉我俩知己一场。”
华信宫中,钟离莜知道绥国使臣要走,静坐在院中沉默了一阵,忽唤来芸雁,道:“我去送送。”
“您送他们作甚啊!”芸雁诧异,忙寻了个话题岔开:“明冬那孩子关了好几天了,不吃不喝的,就蹲在地上发呆。这可怎么办!”
“那我先去看看她。”钟离莜推门出屋,径直往关着明冬的小屋走去。
推开屋门,里头先是灌出一阵冷风,定睛一看,明冬小小一团正蜷缩在屋子角里,抬眸呆愣地望了她一眼,忙爬起来跪地行礼,哆哆嗦嗦得也不知是怕还是冷。
“这么些天,一句话都不说,哑巴了?”钟离莜走上前去,向她伸出手:“就算没有你义父这层关系,我也不会为难你。钗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不会因为一支凤钗而滥杀无辜。”
她顿了下,又道:“前提是,那个人真的无辜。”
明冬蜷着手,想递给她却又不敢,蜷在怀里颤颤巍巍地看向她,嘴唇瓮动了半天才吐出半句话来:“殿下……不是奴婢拿的。”
“我知道。”钟离莜收回手,缓声道:“明冬,那日你为何不辩解?你胆子小,但这不是借口。你要知道你在哪里。这是皇宫,吃人的地方,如果你连为自己申辩都做不到,如何活下去?今日坏了个凤钗赖在你头上,明日再闹出些大事呢?你的义父会不会受牵连,你的朋友又会不会受牵连,你想过吗?”
明冬抽了下鼻子,眼里含了一包泪:“殿下,奴婢该怎么办,奴婢不知道凤钗为什么会在我的包裹里……奴婢、奴婢不知道怎么讲……”
“喊,哭,闹,所有能用的手段你都该用上。”钟离莜蹲下身,看向眼前清瘦的女孩:“要学会利用自己的优势。你的优势就是,你年纪小,不懂事,义父又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人同情你,信任你。别觉得利用这些是可耻的,就像是乌龟生来有硬壳,猛兽自幼磨利爪,动物尚知要靠自己活下去,我们这些当人的不得做得更好些吗?”
“殿下……奴婢……奴婢其实……”明冬搓着手欲言又止,见钟离莜站了起来,有些慌张地望向她,透着些许渴望。
钟离莜再度向她伸出手,笑道:“走,跟我去转转。”
明冬茫然地将手递了过去,二人一并走出院子,太阳一照,她微微眯了眯眼,悄悄睨向钟离莜时,眼神中除了艳羡还有些许别的情愫,忍不住将手攥得更紧了些,掌心里全是汗。
没多时,绥国使臣的马车徐徐往宫门驶去,众人一言不发,只有旗子在风中的呼啦声以及马蹄声。鄂政没坐马车,而是要求骑了马。使臣们虽翻了不少白眼,但也如他所愿。
行了一阵,他若有感地回首望了一眼,正瞧见宫墙上头站着一人,一袭红裙格外扎眼,似是在凝视着他,又好像在眺向远方,不悲不喜。不由微怔,复又低笑两声,惹得众人侧目。
“您在笑什么?”送使者一并出城的李知秋也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瞧见个背影以及翻飞的长袖,止不住问道:“是认识的人吗?”
“老夫倒是不后悔了。”鄂政没有正面回他,而是道:“龙生九子,九子各不一,但哪个都不是甘于被擒在爪下的,否则得闹个天翻地覆。可惜她不是个男儿,也幸而她不是个男儿。不然……大祸矣。”
李知秋蹙眉,又回首看了一眼,那人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抹淡淡的红色。
“殿下,殿下……”钟离莜沿着缓缓步下长阶,身侧的明冬悄悄帮她提起长裙,见四下无人,忽然小声唤道:“殿下,奴婢其实,奴婢其实,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钟离莜示意她放下手,任裙摆拖在地上。
“我看见……看见明秋姐姐往花坛里藏了什么东西。”明冬怯怯地小声嘀咕着:“那天本来是奴婢整理花坛的,但是明秋姐姐说芸雁姐姐病了,让我去照顾,她来帮奴婢整理花坛。奴婢走了一半,忽然想起明春姐姐嘱咐我,给新种下的小花浇水,奴婢就又回去了。然后我看见她往花坛里藏了东西。奴婢觉得可能是在藏攒下的例银。但是奴婢现在又觉着……不妥……义父说,攒的银子若想给家里,可以交给御膳房的郝嬷嬷保管,她人顶好……”
“是不妥。”钟离莜给了芸雁一个眼神,芸雁立马加快步伐,率先离去。
“奴婢……那天,没有进殿下的屋子。”明冬小心伸出手,去拉她的袖子,见没有被甩开,才继续道:“上次奴婢手笨,打碎了东西。明春姐姐说,以后不让我进殿下的屋子了,免得笨手笨脚再打坏了旁的贵重的东西。”
“这些话,下次大点声说出来。”钟离莜正说着,余光忽然扫到一人一闪而过,不由顿住脚步,迟疑地多看了两眼,总觉得那背影有点眼熟,却又不敢相信,便匆匆收回视线,嘟囔着有点饿了,想着跑去太子哥那边蹭口午膳,顺便揉一下侄子解解闷。
谁知走了一半,宫人来报,说太子殿下正在陛下那挨训,世子殿下陪着挨训,颢帝骂骂咧咧了半个时辰了,还没停,现在最好不要去凑热闹。
“豁,小孩子都不放过,这狗爹。”钟离莜小声骂了半句,讪讪地带着明冬回了华信宫。
其实不难猜到现在颢帝得气成什么德性。跟绥国的“好事”就这么飞了,水火不容的两国还得继续吹胡子瞪眼下去,颢帝心里头不踏实。再一想事情坏在了她这倒霉公主身上,估摸着得更闹心。但一时又找不到骂她的理由,只能把太子跟世子爷俩叫过去挨训。
也好,让瑞瑞提前感受一下皇爷爷的暴躁,日后有个准备。钟离莜叹息,入殿拿了块糕点就往嘴里塞,又让明冬给她倒茶。明冬胆战心惊地倒了一杯茶,没洒出来半点,方松了口气,结果刚放在桌上,芸雁突然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一路绕到钟离莜身侧,扯着她耳朵道:“东西挖出来了,您瞧瞧。”
钟离莜示意明冬退下,明冬呆愣着不知是退回“小黑屋”里还是回哪儿去,只能先出了屋子候着。芸雁关好屋门,将东西放在桌上,嘘道:“幸亏明冬说了,您瞧瞧,这盒子里是什么脏东西!”xündüxs.ċöm
钟离莜探头一瞅,发觉里头装着个小巧的草人,肚子上扎着一张纸,上书颢帝的名讳跟生辰,还画了个红叉,俨然极为不祥。
“老手段了,不新鲜。”钟离莜饶有兴趣地举着扎手的小人看:“去拿纸笔。”
芸雁忙拿来纸笔,想递给她时,她却没接,而是道:“写,我的名讳跟生辰。”
“啊?!”芸雁愕然,不解其意,却听她冷笑一声:“本公主不是命硬吗,那就来个硬碰硬好了,看看谁能克死谁。”
“您又不是斗蛐蛐儿,拼命硬作甚啊!”芸雁的脸拧巴成了一团,到底也只能在她的威逼利诱之下,极为不情愿地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写下了钟离莜的名讳跟生辰,换掉了草人身上的纸条,将盒子盖好。
而就在这时,站在屋外的明冬忽听见身后有人小声唤她,回过头时,发觉是明秋藏在柱子后冲她抿笑,顿时打了个激灵,没敢吭声。
“冬儿妹妹,你是……没事了?”明秋略显吞吐地问道:“殿下查清是谁了吗?”
明冬张了张嘴,想说“不是我”,却又把话咽了回去,道:“没有。”
“那你在这儿……做什么呢?”明秋心虚地看了看周围,见没人在附近,方大着胆子上前,探究地瞟了一眼紧闭的屋门:“你在等谁吗?”
“我……”明冬咬了下嘴唇:“殿下让我站在这里。”
“哦?被罚了?”明秋的笑容似是大了一些,睨见远处明春提着篮子路过,忙往后退了半步挡住身形:“那你好好站着,千万别再做错事了。”
“嗯。”明冬重重地点了点头,收回视线有些紧张地紧盯着屋门。明秋还贴心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拇指上有一道细微的伤痕落入了她的余光中,不由身形一僵,低下头抓紧了衣袖。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逆王长公主(重生)更新,第 73 章 【看见】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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