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当真风景不错。
尽管冬日树木荒芜,冰凌遍地,山泉依旧从岩壁上汩汩而下,清澈的泉水奔流而去。
他们跟着风缥缈转过了无数山岩,爬上了无数崎岖峭壁,现在,连他们自己都已不记得当初那个峡谷在哪里了。
凤尘潇终于不再埋怨自己了。当初她找了这个风静听泉的地方那么久,都没有找到,原来不是因为她太笨,而是这个地方真的是太隐蔽了。
这么远的路,天已黄昏,一行人都已累了。可是他们的心累,早已远远超过了他们身体的疲劳。
荆崇必一个人盘膝坐在泉水边的青石上,闭目打坐。水如烟坐在不远处的另一块山石上,水悠悠就盘膝坐在她脚边。凤尘潇和风缥缈从荒林里打来了两只山鸡,就着泉水拔毛清洗,然后跑到远些的地方,点了一堆篝火,将山鸡叉起来,慢慢地烤。
凤尘潇上下打量着对面的风缥缈,又向另一个方向瞥了一眼,感觉那边的人听不到,才悄声道:“阿闹,你没事么?”
风缥缈眨眨眼睛,他服了一寸相思,虽然保证过肯定没事,但是凤尘潇一定还在担心。
“没事,姐姐,我肯定不会有事的,不信你看着,不要说几日毒发,再过八十年,我也不会有事。”他又在弯着眼睛笑,白皙的脸颊被篝火烤得泛着一点红晕。
凤尘潇看着现在的样子确实无碍,无奈叹了一口气,脸色微愠,“你真是太不让我省心了。不管你为何会觉得一寸相思对你无效,也不能这么莽撞拿自己试啊。命只有一条,知道不知道?”
她说着,摇了摇头道:“难怪你叫阿闹,你简直是太胡闹了。还能不能听话了啊。”
风缥缈怔了怔,敛起笑容,低头看着手里的烤鸡,忽然轻声道:“姐姐,阿闹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
凤尘潇道:“那就更应该懂事啊。”她侧头看了看他,垂下眼睫,“要知道,你的命并不只是你自己的,世上还有很多关心你的人……”
风缥缈抬头看着她,长眉微蹙。
凤尘潇咳了一声,悄声道:“带走水阑珊的人,是谁?”
风缥缈顿了顿,又回眸看着手里的烤鸡,“姐姐一定是猜到了吧。我看到他了,是我师父。”
凤尘潇道:“这个世上,轻功能与你相提并论的人,估计也就只有你的师父了。你的轻功应该是出自他的教诲,可是看上去,你的功夫已经并不弱于他了。若那人与你无关,你一定不会放走他的。”
风缥缈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救走了水阑珊。以前,我从不知道他与这个女子有什么相关。”
他抬头看着凤尘潇:“姐姐,你相信我么?”
凤尘潇点头道:“当然,我相信。”
风缥缈道:“只要姐姐信我,那无论谁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的语声带着些凝重的意味,让凤尘潇心里起了一道微微的波澜。
“那么,你究竟是为何会认为,一寸相思对你不起作用呢?”
风缥缈目光一斜,冷冷闪向水如烟的方向,“我敢打赌,我从前中过这种毒,已经治好了。不仅如此,以后,我再也不会被这种毒所伤。”
凤尘潇一惊,“你从前中过一寸相思?什么时候?”
风缥缈继续盯着那边,“我觉得他们心里也憋着很多话,我想要的答案,估计就在里面。”
凤尘潇看了他一眼,拿起手中的长杆,将烤鸡拿到跟前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味道,便站起身来,向荆崇必走过去。
“舅舅,鸡肉烤好了。”她躬身将烤鸡递上去。
荆崇必睁开眼睛,伸手撕下了一块鸡翅膀。抬眼看了看凤尘潇道:“潇儿,你也赶快吃吧,吃完了休息一会儿。”
凤尘潇点点头,一手拿着烤鸡,就在他旁边的青石上坐下。侧目看去,只见那边的水如烟正一刻不离地看着他们。
“水掌门,一路劳累,也饿了吧?这鸡肉烤得虽然粗糙,但我自信手艺还不错。要不要尝尝?”
水悠悠估计早已被那边传过来的肉香味熏得失去了自控力,原本还能闭着眼睛忍,如今被她一说,忽然睁眼,霍的一声站起来,大步走到凤尘潇面前,一把抢过那只少了一个翅膀的烤鸡,两步走回来,撕下另一个鸡翅膀给水如烟。
“师父,这个丫头好歹是你的外甥女,吃了她的也不为过,是么?”
水如烟愕然看了看她,缓缓摇头道:“我不饿。”
水悠悠怔了怔,又坐回原来的地方,一口便将那鸡翅膀咬掉了一半,嘴里囫囵道:“你不饿,我可是饿了,先吃饱再说。”
远处的风缥缈冷笑一声,“吃了别人的东西,还这么心安理得,脸真是大得很。”说着,他也拿着手中的烤鸡起身,来到凤尘潇身边坐下,侧头对着她微笑道:“姐姐,一起吃。”
水悠悠腮帮鼓着,哼了一声,也不说话。
水如烟默默看着那边的三个人,终于沉声道:“这个丫头,难道是你养大的?”
荆崇必看了凤尘潇一眼,“我已认命了。潇儿虽然是个女子,但好歹,也算个后代。”
水如烟冷笑道:“你竟还和过去一样,在你眼里,女子只能依附于男人,永远难成大器。”
荆崇必正色道:“或许你觉得你的那个红豆境很了不起吧。其实,就算你自己为自己建造了一个女子的世界,也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角落而已。女人就算练成了绝世武功,也永远鼠目寸光。真正的强者,有高远的目光,宽广的胸襟,包容天地,海纳百川。这样的人,岂能是一介女流?”
水如烟叹道:“这么多年,你竟一点都没有变。不过,你到底对水千帆不错。”
荆崇必道:“她到底眼光不错,能嫁给凤飞举,便是她一生最成功的事了。”
水如烟眸光更冷,“既然她嫁给了天下无双的大侠,又是如何死的呢?”
荆崇必看了凤尘潇一眼,沉默片刻,忽然道:“我曾答应她,不告诉任何人她的死因。只是如今……”
凤尘潇拿着鸡腿的手停住,睫毛低下,身形有些僵硬。
她也从来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盼了那么久,好久不见的人,就那样变成了一抔毫无生机的黄土……舅舅不让问,这些年她也就从不曾再问。但是蒙在心里的阴霾,却无一刻散去。
对面传来水如烟的声音,“十年前,我以为她输给了我,跟着凤飞举退隐江湖。我一直以为,她是认输了而已。”
荆崇必道:“她是认输了。输得很惨。你们斗了十年,那一次是她最孤注一掷的一次。”
他抬头接住水如烟的目光,正视着她,“她决心已定,若是这一次她解不了你的毒,她也只能死。因为她无法对凤飞举说谎,隐瞒你做的事情。她只想让这件事就此成为秘密,让世人接受那只是一场天灾而已。”
水如烟愕然道:“隐瞒我做的事?”
荆崇必道:“你们斗了十年,江湖间没有一个人知道。是么?”
水如烟定定地看着他,双目闪过疑惑,惊愕和仇恨的光亮。
“她掩盖事实是为了我?我从不怕别人知道,做了就是做了。她掩盖那些,只是因为她难以面对,她斗不过我。”她冷笑一声,“她输不起,她是自己把自己逼死了而已。”
荆崇必眯起眼睛,“水如烟,你那次下毒以后,自己回来看过么?太惨了,那是死了整个一座城的人。”
整个一座城!凤尘潇一直在惊讶中听着他们说着当年的十年争斗,输赢生死,忽然听到这一句,全身一震。
水如烟微微一笑,“我从不回去看。但是我知道,长青城。”
“长青城!”凤尘潇从青石上一跃而起。
水如烟看了看她,又侧目看了她身后坐在青石上细细吃着烤鸡的风缥缈一眼。
“不错,长青城。这么多年,江湖上的人都传言说是夜宗杀人屠城,其实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当年放火烧城的人的确是风宗主?但是杀人,我觉得一群死人,根本不值得风宗主动手吧。”
凤尘潇的瞳孔紧缩着,“你在说什么?难道十年前,长青城的瘟疫,与你有关?”
“瘟疫?”水如烟笑了一下,“没想到你竟知道这个版本的传说。江湖上的人甚至连这个瘟疫的说法都不知道呢。或许,当年死在长青城的人们,真的以为自己得的是瘟疫吧。”
凤尘潇咬着牙,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那么,那其实并不是一场瘟疫,而是你下的毒?”
水如烟看着她道:“一点都没错。你不是已经知道一寸相思了么?那就是一寸相思。”
一寸相思。
凤尘潇后退了两步,转身低头,看着仍旧坐在青石上吃鸡肉的风缥缈。www.xündüxs.ċöm
没有经过水阑珊改动过的一寸相思,中毒数日之后,皮肤出现出血斑点,随即全身出血不止。此毒无药可解,中此毒者,必死无疑。
“阿闹!”她忽然蹲下来,双手抓住风缥缈的手臂,“你当年,是中了一寸相思?”
风缥缈放下烤鸡,弯起眉眼笑了笑。他仍旧是那样甜甜的笑,可是这次的笑容,一点也不明媚。
“姐姐,我还活着。我赌的就是这个。其实我已在怀疑,那是一寸相思。而这个一寸相思,并不是没用解药。”
凤尘潇睁大眼睛看着他的脸,心中翻江倒海,脑中却忽然变得一片空白。忽然,记忆中某种撕裂般的痛楚席卷而来,令她的眉心和整个前额痛得仿佛要裂开。
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抱着头俯身下去,想要用冰冷的岩石缓解剧烈的头痛。隐约中听到风缥缈着急地叫着姐姐,却无法回应。眼前变得一片漆黑,意识仿佛不可抗拒地沉入了黑暗的深海。
忽然,眼前再次闪过了那个画面。一个满脸是血的小孩子,独自站在一片荒芜中,睁大两只亮亮的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她。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游侠某更新,第 67 章 第六十七回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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