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闹醒来的时候,天已黑了。屋里弥漫着烛光。他躺在客房外间的那张软榻上,身上盖着棉被暖暖的。眼前,帘帐高挑,里间的案前,凤尘潇正端坐在那里,手里捧着醉雨剑。
白麻布剑袱没有打开,裹得严严密密。
她认真整理剑袱,扫净灰尘,系好带子。
“姐姐。”阿闹躺在软榻上,低低叫她。
凤尘潇立即抬眼看了看他,微微一笑,放下剑走出来。
“你可真能睡。”她站在榻前看着阿闹,“酒量这么差,还要替我挡酒。”
阿闹双手抱着头坐起来,闭着眼睛满脸痛苦状。
“我看见姐姐一杯接一杯,怕你喝醉。一个姑娘家,喝醉了不好。”
凤尘潇回身到案前端来一杯茶,又来到榻前递给他,“我虽没有别的好处,酒量却还好。虽说我并不好酒,却也喝过不少酒。从小到大,我还从来没有醉过。”
阿闹手里捧着茶看着她道:“姐姐不好酒,喝酒一定是不得已。从今以后,有阿闹在,一定不会让姐姐有不得已的事。”
凤尘潇看他认真的样子,不禁又笑了笑,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头,“你才多大,知道什么?人这一生,有许多不得已的事,是无法避免的。”
“反正,我要保护姐姐,不让你为难。”阿闹喝了一口茶放下,又揉着太阳穴低下头去。
凤尘潇道:“好了。你还头痛,接着睡吧。明日一早,我就要离开劈山门了。我先送你回家,再去查我要查的事。”
阿闹立即跳起来,“我不要,姐姐,我要跟你一起去。”
凤尘潇道:“你离开家有几天了,也该回去了。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阿闹认真道:“我这次出来,遇到姐姐,是我的幸运,怎么能这样回去呢?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凤尘潇眉心蹙了蹙,抬头凝视着他的眼睛。
“阿闹,你知道么?你是刚刚认识我,都不知道我的名字,我的身份。同样,我对于你,也是一无所知。”
阿闹怔了怔,眼神一瞬间朦胧起来,好似凝望着一个遥远的地方。
“无所谓。我从来不知道姐姐的名字,不知道你是谁。可是,我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
第一次见到?凤尘潇看着他有些出神。第一次见到他是在竺山。那时下着大雨,他坐在草亭里,她冒着雨冲进草亭,狼狈不堪。
这个奇怪的少年,有着高绝的轻功和刀法,身份成谜,行为怪异。也许,他就是那个躲在树洞里制造怪音的人,那也的确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他无缘无故接近她,对她亦步亦趋,还表现得很乖巧,很可爱,但是纯良也许只是一个表面。许多罪恶和阴谋,都会藏在善良的表面之下。
可是,那个眼睛弯成月牙的少年,那个坐在篝火旁烤火的少年,那个端着菜粥着急顾不得烫嘴的少年,凤尘潇无法从他眼睛里看到一点点阴谋和陷阱的影子。随着相处时间延长,他在凤尘潇心中的印象倒是越发可爱,让她忍不住想保护,每次看着她的笑容,都忍不住嘴角上扬的冲动。
“好吧……”她低下头,慢慢转身,向里间走去。
“姐姐。”阿闹在后面叫她,“我知道你姓凤,那你的名字,可以告诉我么?”
凤尘潇停住脚步,顿了顿,口中清晰道:“凤尘潇。”
“凤尘潇……”阿闹喃喃念着这个名字。
凤尘潇回头看了她一眼,想要询问,而且几乎就要问出口。
他的大名,究竟叫什么?或许,他虽然这样年轻,也是一个成名的人物?
可是,她没有问,又回过头,迈步走去,只是低声道:“阿闹,好好休息。”
翌日天亮,凤尘潇和阿闹离开劈山门,直接出了竺阳城。城外一条小河环绕,映着澹澹水波,沿河树荫之下,满径秋风。
凤尘潇依旧身穿白麻布衣袍,背着白麻布剑袱包裹的醉雨剑,衣衫简素,行在路上一派清明。阿闹一身紫色衣衫,紫色发带随意束发,腰间悬挂的佩刀刀柄飘荡着紫绫,脚步轻盈,眉眼如画,走到哪里,都格外引人注目。
离开竺阳城有一段距离,凤尘潇见阿闹一直不言不语,侧头看了看他腰间的佩刀,忽然问:“阿闹,你的刀好生漂亮,叫什么名字?”
阿闹马上解下刀递过去,“这把刀的名字,叫做饮月。”
凤尘潇接过刀,细细看了看乌黑的刀鞘,以及刀柄上精致的纹路,又将刀出鞘三寸,看了看莹润如水的刀身,情不自禁赞叹道:“好刀。”
她将刀归鞘,递给阿闹,“饮月,名字也很配。”
阿闹接过刀佩上,弯着眉眼笑。
凤尘潇道:“你的武功,也很配这把刀。”
阿闹笑得更开心,完全是一个孩子被表扬后的那种笑。
“谢谢姐姐。”他拍了拍刀柄,“姐姐,我武功很厉害,真的!”
凤尘潇笑道:“没错,的确很厉害,很棒。”
阿闹满意道:“所以,有阿闹在,姐姐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像姐姐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在江湖行走的。若是姐姐不想拔剑,那就不要拔剑,都交给阿闹就好了。”
凤尘潇听他这样说,不仅站住,回头看着他道:“你说,我不该在江湖行走?为什么?”
阿闹被她一问,一时有些无措,低着头想了想,才嗫嚅道:“姐姐你看看你,原本就应该是一个仙女,怎么可以混在江湖这么脏的水里呢?”
凤尘潇被他说得笑出来,“什么仙女,不要胡说。”
阿闹认真道:“在阿闹心里,就是仙女。”
凤尘潇咳嗽了两声,挥挥手道:“阿闹,你只知道出城就跟着我走,可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么?”
阿闹道:“姐姐要调查尉迟琼被杀的事情,肯定要先从运送尸体回来的那辆马车入手。我想姐姐一定是从那辆马车上找到了什么线索。”
凤尘潇回身又沿河继续前行,但是放慢了脚步,只像是信步闲游。
“是啊。”凤尘潇叹了一口气,“尉迟琼是在离开劈山门后遇害的,没有人知道他被杀的地点在哪里,他的尸体,只是被放在一辆马车上,所以,除了检查尸体,我们也只能从那辆马车上找线索。”
阿闹跟着她,认真问:“姐姐找到什么了?”
凤尘潇道:“昨天我检查了那辆马车。那辆车只是一辆很普通的车,在任何一个租车行都可以租到,不过那匹马,却有一点不同。那马的身上自然没有什么标记,不过没有换过蹄铁。马的蹄铁侧面,有一个小小的标识,刻着‘亨通’两个字。”
阿闹立即笑起来,“姐姐也发现了?其实我也发现了。”
凤尘潇立即侧目看他,“昨日你喝醉了,什么时候去看的?”
阿闹道:“我是那天晚上悄悄去看的。”
那天晚上?凤尘潇语塞。是在他们刚刚回到劈山门后阿闹睡在屋顶的晚上,还是荣长老发布凶尸言论的那天晚上?
她没有问,阿闹也是一脸坦然。
顿了顿,凤尘潇继续道:“我以前很少出门,不过我问过了劈山门的门人,知道亨通马坊是现今江湖最大的租马行,各地都有分部。这只能说明,送尉迟琼的尸体回来的人租了亨通马坊的马。可是,究竟是哪个分部的马,就不得而知了。”
阿闹笑道:“那姐姐为何出城就选了正西方向呢?”
凤尘潇道:“从那匹马的蹄铁磨损程度看,它的行走路程并不是很近。我查了一下劈山门周围的亨通马坊分部,感觉正西和西北方向有几个分部的距离和那种磨损程度比较接近。而且,亨通马坊本身是碧连天的买卖,碧连天也在正西方向,我想不如去拜访一下碧连天,多了解一下这些分部的特点。”
阿闹听了,鼻子里哼了一声,“亨通马坊分部的特点,不用去问碧连天的人,问我就行。”
凤尘潇一惊,“什么?你知道?”
阿闹双手反剪在身后,一摇一摆地走着,腰间的佩刀晃来晃去。
“我经常在江湖走动的,而且也很喜欢马匹。这周围的租马行,我基本都知道,至于亨通马坊的马么,那更是了解。姐姐看了那马的蹄铁,我也看过。不错,那匹马肯定是跑了不少的路,而且还有山路,不过从这一点去看,还是很难确定它是哪个分部的马。”
凤尘潇道:“对啊,这个地区是亨通马坊总部的周边,分部很多的。”
阿闹笑道:“姐姐可知道,碧连天是江湖首富,经营的亨通马坊甚是讲究,所有分部的马都是良马,饲养也非常用心。无论从草料、饮水、马厩的清洁方面都做得非常好。所以只要是亨通马坊的马,几乎都是膘肥体壮,精神十足,皮毛油光水滑的。可是这匹马,虽然品种也是良马,但那毛色体型,一看就是疏于照料,与其他分部的马比起来,差了很多。”
凤尘潇立即停步道:“阿闹可是知道,哪里的马坊饲养马比较不用心?”
阿闹道:“这周围的马坊,只要是亨通的分部,都用心得很。可是我知道,在比较远的一处山地,那里也有一个亨通分部。因为地处荒凉,生意不是很好,所以照顾马也大失标准。那里的马虽然也是亨通总部的良种,可惜马夫懒得细心照料,草料粗细不分,饮水污浊,连马匹都刷洗得很不到位。”
风尘潇不想去看他心疼马的表情,已着急问道:“那么,你知道,这样的分部有几个?”
阿闹满脸笑意,“姐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样的分部,只有一个。我们走的方向是正西,那个分部是在西北方向,快要接近幽浮山的位置。那个地方叫做,春风集。”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游侠某更新,第 8 章 第八回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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