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情节在他起床后已经变得不那么清晰,也想不起具体的情形，只是贺云霆一如既往沉默寡言，却好像跟自己亲如爱侣。
如此遥远,却又如此真实。
林晗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好像跟平常没什么区别。
他不知这种古怪从何而来，却因梦见了对方而感到一种隐秘的喜悦。
可这个梦轻得几乎无法回顾,正当林晗有些遗憾的时候，原本只存在于梦中的贺云霆走到了自己面前。
“林先生醒了。”
贺云霆将某个废弃的金属凹槽清洗干净,又盛了些清水，在有限的条件里凑合着给林晗准备洗漱。
林晗想支起身子对贺云霆道谢,却发现四肢仍然酸软得很,索性还是靠回驾驶座上。
他扭头看了一眼驾驶座，觉得有些奇怪。
自己睡觉的时候明明应该只是放倒了座椅,为什么现在却横过来了。
他的睡姿有这么差吗？
但这种问题林晗当然问不出口，他望向舷窗,看着重新暗下来的天色,紫色的艾尔茵尼霍星云早已消失，边区重新变得荒凉无比。
林晗回想起自己跟贺云霆似乎出去没多久,自己就困到被对方背了起来。
他洗干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贺云霆：“将军。”
没想到贺云霆没直接跟他对视,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
林晗问他：“我睡了多久？”
贺云霆沉默片刻,才实话实说：“……几乎一整天。”
林晗嘴边刚扬起的弧度僵住了。
他知道自己体质差,却没想到不过没用营养剂而已,居然是这样的情况。
贺云霆看见林晗的表情,想安慰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他忽然想到什么，冷着脸对着某一处招了招手。
林晗还有些睡意朦胧，就感觉有个温软的毛毛球开始围着自己的脚边打转。
小家伙憋了一天不敢乱动，现在甜美人类终于睡醒了，兴奋得开始不停地向他示好。
林晗的心情终于被它逗弄得好了些，他弯下腰，两只手轻轻捧成一个浅浅的弧：“来。”
咕噜噜终于获得快乐，以一种高难度的姿势，嗖一下跳进了这个很小的“池塘”，开始用自己的毛毛在里面翻来覆去地打滚。
贺云霆眉头不着痕迹地跳了跳。
但鉴于它哄林先生有功，赏罚分明的上将并不打算跟一只奇行生物斤斤计较。
林晗把它捧进怀里来，小东西开始往他肩上窜，林晗怕他掉下去，还用手托了托它的小尾巴。
他不知道，摸咕噜噜的尾巴与摸它的脑袋无异，都是能让这种生物感到极度快乐的做法。
于是咕噜噜浑身一震，发出一记满足的吱声，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库鸽尔族。
贺云霆见它好歹安分了下来，才从一旁拿了自己在沙洞中带回的金霖果递给林晗——动作熟练无比，就像贺云霆用陆安和的零食捧到自己面前一样。
咕噜噜丝毫不知道贺云霆的举动叫借花献佛，反而见到和贺云霆拿出来了，自己尝试着也去拿了一颗，伸出短短的四肢，跟教学一样，当着林晗的面开始吃。
小东西腮帮鼓鼓的，像是想跟林晗演示吃法一样，每咬一口，都要看林晗一眼。
“暂时只有这个。”贺云霆解释道，像是怕林晗挑食，“饱腹感很强的。”
林晗接过来两颗，观察了一下，然后咬了一口。
金霖果外壳不太好看，丑陋而坚硬，林晗费了些力才咬开，露出金灿灿的内里来。
金霖果不止富含糖分，还含储存着一定质量的碳水，这就是它的口感比不上一般水果甘甜可口，却是边区中最普遍的救急食物的原因。
林晗咽下一块后看着面前紧张兮兮的一人一兽，笑了一下让他们放心。
虽然他本人一睡睡一天这个事，实在让人过分担忧。
M2742保持低耗能的第二天，由于多了一个并不聒噪的小生物，终于让他们的流亡显得不那么可怕。
这块铁皮子隔绝了严酷的室外环境和极端温差——可上面只有水，能量也不能支撑太久。
不愧是补充体力、饱腹感很强的食物，林晗吃完两个，揉了揉肚子，那种焦灼的饥饿感终于被暂时抚平。
贺云霆等林晗吃完，这才跟他说了自己这几天的计划。
“这两天我会在可活动的时间内，尽量找些食物，并且试着往远处开拓，”贺云霆道，“机甲就先不动，等我找到明确的路后，再开过去也不迟。”
林晗点点头，明白不能坐以待毙。
机甲要是没有能能量补充，两人最终会与外界完全失去联系。
只是有什么担忧围绕着他，林晗总是有些不安：“可是……”
“林先生就不要出去了，在机甲里等我回来。”贺云霆说。
林晗沉默了一会儿。
他知道以自己的体质，跟着贺云霆一起出去无疑是给他增加负担，对方也不可能一直背着他，这样体力消耗大，还得不偿失。
“别担心我。”贺云霆像是明白林晗在担忧什么，笨拙地出言安慰道，“我的方向感很好，找到原路回来并不是什么难题。”
林晗只觉得自己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心中被愧疚填满：“……嗯。”
他轻轻抚摸着怀里咕噜噜柔软的小脑袋，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他又开始厌恶不止一次关于自己的体质等级。
“那么我出去了。”贺云霆语气淡淡，站起身。
林晗一时语塞，知道自己没有阻止的理由。
他仰头看着面前的男人，对方面容无波，眼神冷淡，好像没有什么事能轻易引起他情绪的波动。
但他知道贺云霆要面对些什么，自己却只能在这里等他的消息。
“好。”林晗说。
事情至此，他只能完全地选择信赖贺云霆。
-
林晗原本想让咕噜噜跟着贺云霆一起走，可对方好像比想象中的还要黏人，且天生对贺云霆有一种排斥，最后还是没强行拉着小家伙跟贺云霆一起出门。
林晗把属于贺云霆的外套递过去。
贺云霆接了，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点点头，往舱门走。
咕噜噜在林晗的肩头跳来跳去，时不时又撞进脖颈里蹭一蹭他。
他看见贺云霆依旧耀眼的银发，以及背对着自己的，宽阔又温暖的背脊。
好像即使沦落至此，他也依旧无所不能。
林晗那一刻忽然有种被放大的空洞的悲观感，却又因为这种悲观，心里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残忍浪漫。
我们会回不去吗，我们要在这里停留多久呢。
那么是不是不会有人记得我们，在这里我们什么都不是，只是两个流浪在边区的旅人。
没人知道我们的名字，也没人看见我们曾经做过什么。
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放肆一点，做一些……从前都不敢做的事。
要是我们死了，从头到尾也只有一个咕噜噜作为目击者。xündüxs.ċöm
它很安全，它甚至不会说话。
我们的生命就此消亡，所有的秘密都将被掩盖在这里。
然后我们回归宇宙，化作茫茫星尘散入银河，重新落进恒星的轮回。
也未尝不是一种相拥。
而贺云霆原本就要往下走的脚步顿住了。
林晗还没从刚才这一阵悲伤中抽离出来，只是愣愣地看见贺云霆又朝自己走了过来。
舱门已经打开，他的身后是荒茫辽阔的废墟之地。
“回到帝国以后，林先生就要回研究院了吧。”贺云霆忽然说。
林晗不明白贺云霆为什么忽然说这个，嘴唇动了动，发出一句很干涩的“嗯”。
“……要研究新机甲了。”林晗轻声答。
贺云霆没有立刻说话。
林晗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明明现在他们连如何回去都想不出。
“真的会有援军来接我们么。”林晗问。
贺云霆不答，面容冰冷如昔。
在这一刻，林晗方才心中的那一点悲观被放大数倍，他张了张嘴：“将……”
他想像以前那样叫他将军。
可又忽然不想只叫他将军。
林晗的话最终没说出来，因为贺云霆重新开了口。
“能回去的。”他说，“我一定会带你回去的。”
贺云霆好像在这一瞬间洞悉了林晗的没来由的悲伤，对他说：“相信我。”
“林先生说过，我无往不胜。”
林晗看见近在咫尺的男人好像想试图提一提嘴角，最后又因为怕自己脸上的表情变得奇怪而僵硬，选择作罢。
“只是到时候M2742可能还是要让你来修。”
“别人我都信不过。”
贺云霆甚至这样说道。
“等回了帝国，我有话跟林先生说。”
林晗抿着唇看他，眼角有些红。
有什么不能现在说呢？他忽然觉得自己卑劣，即使贺云霆已经承诺了会告诉自己，他却想提前知道，对方想对自己说什么。
在贺云霆即将重新转身离开机甲时，林晗伸手抓住了他。
贺云霆没有立刻开口询问，湛蓝色的眼眸映出林晗此刻有些慌乱的神色。
“我们真的会回去么。”即使知道自己讨厌，林晗也还是问了出来。
这一定是最后一次这样问。
“嗯，会的。”贺云霆的承诺很温柔，却带着一种坚定而不容置喙的力量。
似乎他真的无往不胜——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可是……
林晗的手紧紧贴着贺云霆的掌心。
但不管他怎么集中精神，也无法听到哪怕一点贺云霆的声音。
即使这两天逐渐变得迟缓的异能已经让林晗有了这种预感，骤然消失时后，林晗还是有些不适应。
他继续将手指插进对方的指缝，力气不大，但贴得很紧。
耳边依旧寂静无声。
林晗屈起手指，依旧没有松开。
这个事实逐渐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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