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抱着自己的新裙子沉默不语,她的弟弟谢尔盖在听到母亲一系列荒唐的事迹,则是看着茉莉:“你没有阻止她?”
休莱巴摊手,在儿子面前找回场子:“她毁了我的衣服为什么我不能拿钱,她更该怪她妈妈,亚芙拉甚至不让她认回亲身父亲,亚芙拉才是最恶毒的女人!”
“事实上亚摩才是,她看上去就是个疯子。”茉莉说完忍不住往楼上看去。
休莱巴眼睛毒辣,立刻抓住茉莉的走神:“那是斯德对吧,你得好好管好自己,我不允许你接近他——”
“妈妈,为什么要说我,”茉莉把裙子扔在地上,“斯德是被他们打断手臂的,除此之外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他只有一只手,难道指望你帮他画画吗,他怎么养活你?”
“妈妈,你是在迁怒。”茉莉看着谢尔盖的轮椅,眼里充满着不满的反问。
休莱巴瞪了茉莉一眼,因为儿子的在场忍住破口大骂,等到第二天,她像往常一样站在窗台边没有看见亚芙拉标志性的身影,一度猜测那个女人是不是躲起来哭泣了——这让她稍微高兴了些。
茉莉撑着伞冒雪从街上回来,带来大量的布料准备做衣服,看见休莱巴伸长脖子,几乎要探出半个身子,她一脸够了的表情:“拜托妈妈,过来帮帮忙。”
“千万别想,我还没好心一下子接纳他们。”
休莱巴走到房间门口,屋子里的约翰正帮两岁的茜西穿衣服,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上前接过活:“亚摩一定没教过你男孩该干的事情。”约翰抿着嘴,充满着抵抗看着茜西的头发被抓疼了,茜西皱着鼻子说:“我饿了。”
“你们这群饿死鬼……”休莱巴絮絮叨叨,利索地将茉莉小时候的衣服给茜西换上,茜西毛茸茸的头发被扎起来,露出洋娃娃般白皙的皮肤,“你去楼下叫谢尔盖起来。”
“不可以,”休莱巴叫做拘谨的约翰,看着男孩转过身不安地握着手看着自己,语气不由缓和下来,“不可以对他的腿做不礼貌的任何事情,知道了吗?”
休莱巴用力地拍着陈旧气味的裙摆,对着龇牙的茜西说:“你们就该多被管教,‘是的,夫人’这句话有这么难出口吗,亚摩没多少好好教导你对么。”
“不是的,夫人。”茜西睁着大眼睛说。
“‘不是的夫人’——你这个鬼机灵学得够快,”休莱巴将她抱下床,对着另一个同龄、正在揉眼睛的利娅说,“好了,让我来管教你们,你们就该早点起床,我可不会是那种让你们睡到中午的人。”
茉莉敲门,等了很久却发现斯德并不在屋子里,她看着整洁的床铺,连忙跑下楼推开谢尔盖的房间,斯德蹲在轮椅前正吃力地帮忙修理,约翰跟着在茉莉身后说:“休莱巴大妈说让我叫你起床。”
谢尔盖坐在泛白床面,用胳膊支撑着挪动两条萎缩瘫软的腿,脚上崭新的皮鞋无力得垂着,抬起头:“谢谢你——嗯,约翰?”
约翰看着他几秒,扭头往楼上跑去。
“站住,”茉莉瞥了一眼谢尔盖,追上绕过自己的斯德,两人走进隔壁,斯德低头洗手,舀水的木勺放在一旁,空气隐隐传来面包的香气。
“谢谢你为他们说话,茉莉。”
“你为什么要避开我,”茉莉盯着那完好无缺的右臂,堵在门口倔强地回敬过去,盯着斯德一夜未眠而显现出细碎胡渣的下巴,“你并不喜欢琳娜,为什么不试着接纳我?”
斯德垂目,接着深邃的目光落在茉莉紧张的面容上:“你看见了?”
“听着,我不知道你怎么和亚摩混在一起,但我不能看着你颓废下去,”茉莉提起亚摩的时候僵硬了下,接着将斯德的沉默反应认为成这一段时间极力要摆脱的阴影,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善解人意些。
“我不问你的过去,不像妈妈一样打听你的隐私,我甚至不会介意你要照顾那些孩子,我知道你的顾虑,我可以帮助你,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斯德。”
斯德静静地看着茉莉,越过她看向门外坐着轮椅经过的谢尔盖,他收回视线摇摇头。
“给我个机会,或者我们先订婚堵住别人的嘴,我不介意——”
“……我没有过去,你可以接受吗,哪怕这个男人随时消失在你生命里?”
“我不介意!我会说服妈妈!”茉莉急迫地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我介意,”斯德走过来,宽大的手握住茉莉的右手,覆盖上去,然而茉莉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看到无数个或白或红的风团密密麻麻从握手的地方出现,一直延伸到斯德袖子里,茉莉慌张地将袖口往上扯,整条手臂都布满了风疹块。
“这是什么,为什么——”
斯德松开茉莉的手腕,冷漠地说:“我无法接触女人,这就是原因,你能接受一个不能碰你的丈夫?”
他丢下失魂落魄的茉莉,走出去看着走廊里的谢尔盖:“怎么样,是不是比以前方便点?”
谢尔盖不自然地转过头,为刚才偷听的行为:“谢谢。”
斯德放松地笑了一声:“你不怕我住在这里败坏茉莉的名声?”
“什么名声,这个城镇又有什么好名声?”谢尔盖低头摸着自己的腿,抬起头,露出平静的落寞笑容,“不管怎么说茉莉应该不会纠缠你了,也谢谢你拒绝,她总是被人欺骗却不长记性。真遗憾你不能成为我的亲人。”
斯德说:“你的腿——看起来没有严重的外伤,但我看到肌肉也没有完全萎缩,对吗,是不是它能重新站起来?”
谢尔盖空荡荡的裤腿贴在轮椅上:“看出来了?”他看着斯德点点头,叹口气:“生命中总有些意外和不幸,我只是倒霉的那个。我的母亲一直在想办法,这里的医生技术不好,她总是想——”
休莱巴站在楼梯上,怀里抱着茜西,身边跟着同样穿着旧裙子的利娅,她们的长头发都扎起来,露出细细、被擦干净的脖颈儿,:“该吃早饭了。”m.xündüxs.ċöm
谢尔盖闭上嘴巴,原本想要诉说的欲`望重新缩回厚重的保护壳中,他转动轮椅:“是的,妈妈。”
休莱巴看了斯德一眼,用力地踩着楼梯下来,放下两个孩子转身推着谢尔盖去餐厅。
茉莉试图让吃饭的气氛热闹点:“看来今年的雪要比以往都大——”
“淑女不该含着食物的说话。”休莱巴用刀子给面包涂上奶酪,盯着约翰小心翼翼接过捧着吃。
“谢尔盖,坐垫还感觉到舒服吗,我加厚——”
“茉莉,”休莱巴说,“请给这些没教养的孩子们做点好榜样。”
茉莉青着脸闭上嘴巴。晚上她举着灯来到谢尔盖的房内,犹豫着看着已经准备就寝的哥哥说:“我想和你聊聊。”
楼上,休莱巴满头大汗地将一个个擦过身体的孩子们送到被窝中,叉着腰说:“在我家里,知道该干什么吗?”
茜西举起手大声说:“家务!”
休莱巴撇嘴:“我可不是约什,听好了,亚摩是给你们留了不少钱,但你们也得好好听话,这个冬天过去前我可不会放你们出去——你们得好好学规矩,不然我还是会把你们赶出去。”
约翰突然说:“我们不要去孤儿院。”
休莱巴停下来,有些不乐意地说:“我可不是吝啬鬼,也不是恶魔,不然你们还能呆在这里?”
斯德并不是只身来雪山小镇的,但损失一名同样潜入雪山小镇的同僚后,他才真正确定这里藏着肮脏的秘密。深夜的雪还在下,他提着冷掉的食物来到山上,未经踩踏的路实在不好走。
雪地松软,咔嚓咔嚓的脚步声显得有些动静大,斯德狐疑地走两步停下来,黑夜中他的方向感似乎在告诉他没有走错路。
这次花了以往两倍的时间才到观察暗哨的地点,突兀冒出的雪人伸出手将纸包夺走,狼吞虎咽地靠在岩石进食。
群山远处传来令人心惊的狼嚎,在索索的飘雪中几乎不能被捕捉到,斯德朝着远方眯眼探目,可见度已经缩小到百米内,再无法用颜色和远处的火光来区别四周环境。
“你说的对,”那人浑身冻得僵硬,艰难吞了几雪,巴掌长的胡子都是冰渣,看来风餐露宿的野外环境没法让他保持一贯的风度,“狩猎月的交易额增大,他们加大了采矿的力度,希望这次能抓住马斯尼背后的势力。”
斯德拍掉他身上的伪装,摸到底下湿透的衣服:“很可能,他吓得去年就没出现过,也许严刑能问出点有用的消息……你的保温咒呢,你差点冻死。”
男人毫不在意地笑了一声,声音不复刚才得抖动:“用完了。名单我都拿到手了,巴克在盯小切斯顿,看他发现文件丢后会不会逃,如果能抓住上头再好不过。”他的话锋一转,拍拍斯德的胸膛,“怎么样,床好睡吗,我可是嫉妒死你了。”
“差点被吓死好么,”斯德锤了他一拳。
“我今天都没看见那女孩,叫什么,亚西?算了,我真是搞不懂你怎么哪儿都有人喜欢你。”
“可能是我魅力很大吧。”
“得了吧,”男人转身,举着望远镜看了一眼隐在群山中的暗哨,盯着矿洞口正在交接休息的男丁,这些大部分都来自雪山小镇的民兵,其中还有好几个熟悉的面孔,他认出来骂了一句,“马斯尼算是完蛋了,这么一条长链他吃不下,就怕最后成了没什么用的顶罪羊。哈特奈尔这几天都来矿洞,估计是雪堡那边顺道来的,咱们手里的罪证可够他坐牢一百年了。”
“他们新选拔的队长在哪里?”
“就是那个和哈特奈尔说话的人,”男人看到哈特奈尔接过一袋刚从洞里挖凿的矿晶,将望眼镜递给斯德,“好了,再加五十年,包括盗运贩卖非法珍惜资源。”
“那是什么,山在动?”斯德眯起眼睛,准备找准望远镜焦距的时候,有些不确定地往黑幕夜中看去。
“估计又是巡逻吧,雪太松了,容易塌,”男人拿回望远镜往上抬,动作定格在这一刻,望远镜里的景色将黑夜变成白日的亮度,他发出一声惊骂,“见鬼!”
矿洞口的震感明显,巡逻的民兵举着火把成了夜中最醒目的靶子中心,一只白色的巨手扫过他们,将人和树连根拔起。
它发出一声暴怒的吼叫,群山中顿时产生的震荡变成一场突然袭来的飓风,混杂着弱不可闻惊呼和惨叫,矿洞口有人在指挥,更多的人在逃窜中滚下雪山,火星从巨人的手中陨落,带着它背后席卷而来的轰鸣雪崩,瞬间翻越数座山来到眼前。
那一刻,一个在群山中立起的模糊移动的山变成了巨型人影。
“巨人,他妈的巨人,这里怎么可能会有巨人!”男人抽气地跌在地上,斯德猛然将他扑在地上,下一秒数万吨的雪瞬间淹没他们,连绵的山脉没有阻挡雪势,继续挟着万顷倾覆之力朝着山底滚去,奔向沉睡安眠的雪山小镇。
城镇顿时消失在波涛雪海之中。
冬日阳光洒下,雪地覆盖了一层纯洁的光芒,没了时间概念的斯德钻出雪层,脚底下更深处的男人重复着咒骂着:“它们还在吗?”
“我看不到任何一人。”
斯德爬出徒手挖出的雪洞,下面传来男人放松的一叹,继而转为不甘的抱怨:“毁于一旦,白白花了我们几年,见鬼,见鬼!这些巨人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咯吱踩在雪堆上的声音,顽强没被折断的树梢顶在他们脚底,雪崩带来十几米的厚度,席卷他们不知何处,更别说已经被雪抚平的两山之间的矿洞,除开头顶的太阳,再无辨别方向的坐标。
男人随后钻出,看着原本险峻的山脉变成了平缓的丘陵,连忙捂住眼睛不去看那些闪着光的雪:“真好,塔楼的老不死马上就会过来窃取我们的成果——喂,斯德,你去哪里,我们还得找到矿洞,至少要抓住几个已经观察好的人!”
“巴克还在城里——”
男人给眼睛蒙上一层布,透过黑布看到斯德连滚带爬往城镇的方向而去,转头掏出矿晶,在雪地上徒手勾勒出一个圆形的法阵,滚滚熔岩从法阵冒出,扫出一条凹陷结冰的道路,两侧雪墙逼仄着随时覆盖这条临时小路。
男人大声地喊:“两个小时,到时候琥拉来接我们走!”
斯德脱掉结冰的衣服,浑身冒汗,怔忡地望着露出一角的城墙和孤儿院屋顶,勉强认出这里的原貌,万人的城镇瞬间消失在世间,只留下渺渺的天地。
“有人吗。”斯德的声音传达不出去。
“有人吗!——”
男人的声音在踏为平地的雪地上空回荡。
远处一个陌生男人累得气喘,拖着像条死狗的小切斯顿踉踉跄跄走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发动了雪攻吗!”
斯德叉着腰在雪里摸索,挖出数个僵硬的当地人,盖住对方睁大的瞳眼:“不是,雪崩了。”他给了洛布一眼,示意他们不该在这里讨论。
小切斯顿一脸绝望,双目放空,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没了半点反应,抓住他的洛布点点头,抹了一把脸,艰难地将脚拔`出来:“不用找了,过了一夜都冻死了,没冻死的也被砸死了。”
斯德一脚深一脚浅走远,洛布费力地喊:“斯德,你要去哪里!”
本该是石头和木头堆砌的屋子在大自然面前如此脆弱,斯德找到倒塌房屋下的休莱巴,老妇人维持着挡住倒塌房梁的姿势,底下五个孩子躺在雪中,最小的茜西呼吸将无,脸色透露青蓝的暗色。
“醒醒,不要睡着……”斯德用冰冷的被子抱住他们,僵硬的手不停搓着孩子的脸,直到约翰睁开半开的眼睑,微弱地吐出一口血来,他用瘦弱的身体护住了底下的德曼妮,断掉的木梁还是从休莱巴侧面砸下来,约翰的胸膛塌陷下去,他说:“德曼妮,杰夫……”
茜西半睁开眼想要哭出来,只发出猫一样的断续呜咽。
“好孩子,别说话,她没事……”斯德不敢动作大地将他抱出来。
“斯德……”雪地更深处,休莱巴的儿子谢尔盖发出低弱的呼救,“我们在下面……”
斯德在废墟中徒手铲雪,抓得鲜血淋漓,一张失去温度的脸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下面,斯德定定看着茉莉失去生命的年轻的面庞,朝下面说:“放开她,你没法带着她上来。”
谢尔盖哭泣着抱住茉莉,亲吻她的额头,伸出手被斯德用力拉出去。
谢尔盖跌在雪上,两手支撑地锤着,颤抖着将靠近雪平面的三楼休莱巴抱起来,遗憾的是他的母亲放在肩膀的手垂下去落在雪中,他睁开含泪的眼望着纯白茫然世界,呵出颤抖的白雾。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远处的打铁匠约什抱着皮特蒙完好无损地从雪地中钻出来,他穿着单薄的衣服,沉默着蹒跚爬过来,将已经在睡梦中死去的男孩放在休莱巴身边,转身回到雪地中。
约什抱出小波比静静站在那里看着斯德的手从皮特蒙的鼻子下抽回,他似乎是唯一没什么多大受到伤害的成年人,扫过四周后再次转身从里面拖出厚重的皮草,递给斯德。
约什将皮草包裹住小波比,小波比垂着头,望着雪地里的皮特蒙和休莱巴,似乎还不能理解这里发生的一切,直到约什将厚大的手盖住他的眼睛。
他们之中蔓延着没有交流的死寂,约什阴沉地抬头,望着远处飞来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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