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寿帝坐在屏风里,刚要开口,魏弼钦先一步说道:“陛下虽为九五之尊,但依然需要遵守天道的规矩。贫道观气有个忌讳,还望陛下见谅。”
“哦?是什么规矩?”
“道破天机,本就是逆天之举,作为代价,天会取走贫道的寿数,也会取走气运者的福禄,因此,为陛下好,贫道只会回答陛下的两个问题。究竟要问什么,还请陛下想好再问。”
天寿帝皱紧眉头想了想,问:“……魏大师,朕想知道,朕能活到寿终正寝吗?”
魏弼钦沉默了片刻,眼神停顿在天寿帝身上有凝滞之象的气运上。
虽然会遭遇血光之灾,气的流动也半断不断,但有贵人相助之象,活到善终应是无碍……
魏弼钦回答道:“……能。”
这下只剩一个机会了,天寿帝绞尽脑汁,犹豫不决。
半晌后,他纠结道:“真的不能再多问一个了吗?”
“非是贫道不舍寿数,而是贫道恐折陛下福禄。”
魏弼钦话已至此,天寿帝只好说:“朕想好这最后一个问题了……”
“陛下请说。”
“朕的秾华……”他迟疑道:“朕的秾华何时才能觅到如意郎君?”
魏弼钦避重就轻道:“缘分到了自然能成。”
天寿帝喜笑颜开:“能成?!朕的秾华能嫁出去吗?!”
这……倒不一定是嫁出去。
魏弼钦谨慎道:“玉京公主身上有桃花状的气运环绕,姻缘一事,陛下无须担忧。”
天寿帝解了疑惑,高高兴兴地走出屏风,冲观景台上的皇子公主们招手:“谁来第二个?按年龄来吧,谁在宫中年龄最长?”
大皇子兖王身在边关,大公主跟随夫君去了封地,按照年龄排下来,在场诸人序齿最大的就是益王。
益王打开折扇,姿态风流地进了水榭。
因为天寿帝的心血来潮,秦秾华也留在观景台等着排队望气,她因着对魏弼钦的兴趣,等得不算无聊,只苦了刚从广威将军府耍了枪回来的的秦曜渊,靠着她的肩膀已经开始昏昏欲睡。
秦秾华不住把坠着坠着就想滑下来膝枕的脑袋重新推上肩膀,终于,许贵人生的五公主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六公主幼年夭折,于是就轮到了序齿七的秦秾华。
她推开秦曜渊脑袋,笑道:“阿姊去去就回,乖乖等我。”
少年垂着嘴角,神色不虞。
秦秾华走下观景台,身为皇帝却兴高采烈当起喊号员的天寿帝站在门口,冲她挤眉弄眼道:
“快进去吧!问问你未来的驸马姓甚名谁,朕也好帮你格外留意一点!”
秦秾华笑着步入水榭,来到六块插屏组成的高墙背后。
魏弼钦坐着石墩上一言不发地打量她,她也微笑着打量对方。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许久后,魏弼钦开口道:“……天机不可泄露,贫道只能解公主一个疑惑。公主可想好要问什么?”
“我想知道,”秦秾华微笑道:“现在你眼中的景象。”
……
六块插屏严严实实将望气者和气运者挡了起来,谁都不知道水榭里正在发生什么对话。
秦秾华回到观景台时,神色如常,然而少年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刚扬起微笑,一只温热的食指忽然按住上翘的嘴角。
秦曜渊按下她的微笑,锐利的眼神里泛着冷意:“他说什么了?”
秦秾华一边心惊他的敏感,一边捉下他的手,重新露出笑容,平常道:“说阿姊今年又找不到驸马啦!”
“……真的?”
“当然是真的。”
“……”
秦曜渊反扣住她的手,不再追问,嘴角多了上扬趋势。
一炷香后,终于轮到了序齿最小的秦曜渊观气。
秦曜渊走进水榭屏风后,对上魏弼钦视线,大步走到石桌前坐下。
魏弼钦谨慎而克制地下垂着视线,说:“九殿下,您想问些什么?贫道一定尽力为您解惑。”
“先前,你对七公主说了什么?”
魏弼钦准备好的说辞全部乱了,他神色惊讶,哑口无言,直到看见秦曜渊抬起眼眸,从那双异族象征的眼中露出冷意。
“不可说?”
“……对殿下,没什么不可说的。”魏弼钦终于回过神,低声道:“七公主问贫道眼中看见了什么,贫道告诉她……”
魏弼钦斟词酌句,低声数语。秦曜渊神色骤变。
秦秾华还在水榭外等候,不想人没出来,屏风先倒,先前还衣冠楚楚,仙风道骨的魏弼钦从水榭里倒飞出来,重重跌倒在地。
人群一阵惊叫。
秦曜渊脸色可怕,大步雷霆走出,还欲对地上仓惶爬起的魏弼钦动手,所有人都惊呆了,曾见识过秦曜渊动手的人已飞快后退,亲身体验过的燕王更是跑得比谁都快,飞速蹿回了自己的随侍中,随手抓起两人当肉盾。
秦曜渊铁青着脸揪起地上想要逃跑的魏弼钦,青筋毕露的拳头高高举起——
“渊儿,不可!”
一声急促呵斥制止了雷霆之怒。
挥下的拳头到了魏弼钦面前,堪堪停下。
魏弼钦面无人色,跌坐到地上,拂尘掉了,道观歪了,再也不见仙风道骨的影子。
遇仙池边,鸦雀无声。
……
曲折长廊看不见头,几位皇子公主走在一处。
手拿折扇的益王刷地合上扇子,神色不平,冷笑连连。
“什么两股天子气并立……不就是想说燕王是天定的太子么?遮遮掩掩的,让大家都跑来陪他演这出戏!”他扇子一敲,忽然说:“还是九弟打得好!要不是看在父皇和穆氏面上,我早就把这种装神弄鬼的人给丢进池里了!九弟快意恩仇,实为我辈楷模,弟弟要是一会没事,不如去我府上小酌几杯……”
益王一脸堆笑,左手伸出,想要顺势揽住秦曜渊肩膀,下一刻,就被拧着手臂惨叫起来。
“九弟!九弟!你干什么呀!疼疼疼呀——快松手!七妹,你还不叫他快松手?!”
“渊儿。”秦秾华看他一眼。
秦曜渊立即松手。
用力过猛的益王随即止不住地倒退,膝盖窝猛地撞上了长廊栏台。
在他龇牙咧嘴叫骂时,神色淡淡的成王坐在轮椅上向众人拱了拱手。
“诸位兄妹,我身体不适,便先走一步了。”
成王告别后,由身边奴婢先行推走。揉着膝盖窝的益王从疼痛中缓过神来,一脸不快地瞪了秦秾华和秦曜渊一眼,叫上自己的奴婢,也往长廊另一边走了。
看方向,应是去看望他的母妃容嫔去了。
长廊里的皇子公主陆续分别,一名春回殿的小内侍忽然踩着小碎步,急急匆匆挥着手赶来。
“七公主!七公主!”
众人回首后,小内侍终于跑到秦秾华面前,气喘吁吁道:“七公主,周嫔召您呢,还请您和奴婢走上一趟……”
秦秾华毫不意外周嫔此时的召唤,她虽在意秦曜渊和魏弼钦之间突然爆发的冲突缘由,此时也只能让乌宝先随秦曜渊回宫,她带结绿去一趟春回殿。
小内侍将她领至春回殿,入殿后,果不其然,她看见了福王秦曜安的身影。
福王一看秦秾华就坐不住了,他急地站起,大声道:“阿姊,你一定要劝说父皇!魏弼钦这人,万万不可留在宫中啊!”
秦秾华不慌不忙,坐到桌前,微微笑道:
“父皇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现在再想收回也晚了。更何况,你赶走了魏弼钦,还有张大师李/大/师等着你,穆氏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秦曜安跟着坐下,急迫道:“那阿姊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穆氏既然送魏弼钦入宫,不会只是为了说一句两股天子气并立。穆氏既然希望魏弼钦能够对父皇施以影响,要想穆氏奸计落空,只有两个办法,一,父皇历练老成,洞若观火,任他魏弼钦巧舌如簧也不为所动——”
“第二种呢?!”福王想也不想就放弃了第一种方法。
“第二种,穆氏安排魏弼钦在父皇耳边宣扬鬼神之力,我们也派出人选,在父皇耳边破除虚妄迷障。”
“谁人能担此大任?”福王眉头紧皱。
“如此大任,非安儿不可。”秦秾华轻声道:“安儿封王之后,忙着在外筹划安排,入宫问安得少了,可能还不知……未封王开府的七弟往瑞曦宫跑得可勤了。”
她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特意留出让福王胡思乱想的时间。
福王没有辜负她的信赖,神色几变后,说:“……既如此,今后我每日都来宫中问安。”
“如此最好。”秦秾华放下茶盏,笑道:“安儿有燕王没有的最大优势,千万不可因眼前的丁点利益就失掉啊。”卂渎妏敩
“是什么优势?”福王急忙追问。
“圣心。”
“……阿姊说得对,是弟弟疏忽了。”福王重重点了点头。
“父皇既然开口留下魏弼钦,此事便无回旋余地。朝令夕改,对父皇乃至整个皇族的威信都不利。安儿与其在此焦急,不如现在前往瑞曦宫中,父皇一定在和魏弼钦密谈,安儿不如去听听魏弼钦说些什么,也好知道穆氏想做什么。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阿姊明见……我这便去瑞曦宫求见父皇。”
福王急匆匆离开后,一脸心事重重的周嫔从侧殿帘后走出:“……穆氏气焰如此旺盛,我恐安儿不是他们对手。”
“安儿铁了心要与人争个长短,旁人再劝又有何用?更何况,还有舒德妃和舒阁老在一旁看着,想来再不济,日后也能捞个闲王做做,母妃勿要担心了。”秦秾华说。
“唉,我这心啊……”周嫔叹了口气,在桌前坐下,握住秦秾华的右手,语重心长道:“母妃不图荣华富贵,只希望你们安稳一生,衣食无忧足以。你们两个都是母妃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母妃身份尴尬,不敢亲近你父皇,也不敢自己抚养皇子,甚至怕连累你,也从小和你分殿居住,母妃不图别的,只希望我们一家人都能平平安安……”
周嫔说着说着,红了眼眶,眼中泛起波澜。
周嫔在眼前自责不已,秦秾华熟练说起倒背如流的安慰台词,心思却早已飞回了梧桐宫中。
若非触及逆鳞,秦曜渊不会暴起。
屏风之中,二人究竟说了什么?魏弼钦又为何要为秦曜渊遮掩?
还有魏弼钦此前说的那句话——
“七公主气运深厚然不强健,磅礴却有尽。人力可助,人力也可断,从寿数上,是早夭之象……”
秦秾华仍是担忧周嫔的神色,桌下的双手却紧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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