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沉吟片刻,道出想法,“陛下大概想添心腹进去。”
秋洺游玩时,丞相与王吟松密谋,及截到王吟松送回京的信,陆行鸯都如实禀明瑞帝,后者虽采取动作,但却未露出太大的情绪。
陆行鸯一直以为是帝王心思难猜,喜怒不露于言表。可与王吟松对话后,她脑中渐渐浮出另一种猜测。
——陛下可能在更早,起码是在她告知消息前,就已知道王吟松和赵长彦勾结,那时他在秋洺布局以削弱丞相朝中的势力,不过是猎者心态,徐徐图之。
王吟松曾问她身在局中,为何不想知道更多破局之法。他本意是想告诉她:陆家和王家杠米价,在瑞帝计划之内,他投靠瑞帝后是以知道,陆行鸯却被瑞帝蒙在鼓里。
其实王吟松大可不必告知她,因为彼时局态已定,即便陆行鸯知道后收手,王家也难逃一劫。但他告诉了,为的便是让陆行鸯在王家失势后,手下留情,不倒踩一脚。
他那次去,没有任何用,但却消了陆行鸯的怨气。
往后数日,陆行鸯细细将过往都重新捋一遍,愈发如此猜测。
见顾寻安不解,陆行鸯转眸去看铺中伙计,他们离的很远,这才轻声道:“陛下不可能任由陆家独大,这几年他让两家相互牵制,或许王家为黄商也因此缘故……即便他心中清楚,这时日不会长久。”
“陛下不会让陆家独大,要派心腹加入,以此制衡?”顾寻安皱了下眉,猜测。
陆行鸯笑意浅淡下去,默而不言。
顾寻安看着,忽然明白了:陛下既已派人去做米铺生意,还有制衡陆家的必要吗?
所以面前的小掌柜才会认为陆家局势危险。
“阿鸯!”他急声唤一声,胸腔处生起团闷火,“你可想到解决的办法了?我可以做什么?”
陆行鸯弯了眸,忍不住上扬嘴角。“小公子,”她唤回最初对他的称呼,显而易见愉悦,“你什么都不用做,王家你已经处理完了,如今入朝任职,跟着商讨赵丞相的事就好。至于我这里……咱们陛下最是仁慈,不会半夜派石德将军烧我的铺子。”
她甚至开起玩笑。
顾寻安连日来憋闷的心情受此感染,也明朗起来。
“那好……赵长彦如今只被暂押大理寺,房易德曾是一届书生,大概是钦慕以前的百官之首,我去看过,没对他用过刑。”
说到这里,顾寻安歪了脖子,向陆行鸯这里靠了靠,隐约有之前撒娇的意图。xündüxs.ċöm
他抱怨:“阿鸯,你不知道那群老头子多无聊!朝中赵长彦的党羽全被留职待查,被石德派兵关在各自府里,留下的人里竟还有和赵家世交的,固执得想留他一命,陛下又有点想知道他为何如何疯魔的意思,我实在……听他们在殿上吵着,头疼极了!”
陆行鸯一向护短,自己的人都撒娇了,怎能不好好哄一下?她笑盈盈看着顾寻安,提议:“头痛,那我给你揉一揉,成不成?”
顾小郡王便拉出那张他最喜欢的古檀木椅子,坐上去乖乖等陆掌柜绕到他身后,按住他两边额角,慢慢揉、捏。
过了须臾,陆行鸯问:“顾尚书是什么态度?”
顾渡言本就是刑部尚书,这事也该他插手管一管。
顾寻安原本闭着眼睛,闻言睁开一只眸,冲着陆行鸯眨了下眼。
“父亲做事向来一板一眼,他拿着律法册,将赵长彦触犯的条列一一读出,要陛下判死刑,竟成主杀一派的砥柱。诸事还没弄清,陛下看这态度,哪里还敢把人放在刑部大牢?所以就丢到大理寺那边……哈哈,当初吕文介绍房易德做少卿时,房易德千言万谢,如今该恨死他了!”
陆行鸯手一顿,“张公子介绍的?他未考取上功名,如何介绍?”
“张吕文将房易德介绍给他爹,府尹又向上介绍,一级一级,这才有了房易德的官职。”
他这次全睁开一双桃花眼眸,陆行鸯在他身后,况且檀木椅上还有椅背,他勾身伸手不便,却仍然费力地握住了陆行鸯的手。
陆行鸯笑了,将按在顾寻安额上的手放低了,让他方便握着。
下一刻,这人不知想起什么,盯着陆行鸯的手,折腾她细嫩的指关节,喃喃:“阿鸯,商市逐利,官场也在逐利,没有哪处是真正干净的,我真的不喜欢……”
陆行鸯猜想他是解释房易德为官的缘由,想到了顾尚书,因而轻声应他:“嗯,我也不喜欢。”
小公子瞬间抬头,眼眸亮晶晶的,要确认,“你不喜欢?!”
陆行鸯平静弯眸,“不喜欢。”
下一刻,小狐狸露出白洁的牙齿,乐得再一次重复:“太好了!阿鸯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他近乎幼稚的重复,不过只是反复确认心中生出的定论:他和他喜欢的人,有共同厌恶的东西——仿佛如此能离这人近一些。
这样,他面对这些不喜欢东西时生出的不满与愤懑,大概便能抵消掉些。
陆行鸯垂下眸,瞳色潋滟,几缕墨发垂下,她懒得去管。
天光强盛,陆掌柜的眸光温润平和,隐隐泛波,她看着眉开眼笑,仿佛懵懂童稚却又心中明镜的小公子,看他眉目如画,眼眸生春。
陆行鸯的心中,忽然生出要和此人共度一生的念头。
即便后来遇到挫折两人分开,她也忘不了这一幕,记在心上许多年。
过后几日,顾寻安忙起来,不来米铺了。
画绣经过柯丘的准许,服了几回药,每日蹦蹦跳跳,大约是小姑娘意识到嫁人后无法陪着陆行鸯了,良心发现,嫁衣做好后便一直缠着她。
陆掌柜放下手中的账册,任她缠。
直到画绣央她到屋里挑选喜欢的发钗时,陆行鸯才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面前的小丫头在一堆簪子前挑挑选选,嘀嘀咕咕。
“其实月季的样式不错,不过只有红白两色,主子平日里爱穿蓝衣,我觉得不太相配……唔,这梅花,唉,主子不喜欢……主子你别光看啊,倒是说说喜欢什么?”
小丫头回眸的期待太过明显,陆行鸯下意识掩饰了然,走进一些,认真观察起来。
很显然,桌上各色各样的簪子都是画绣布置的——前阵子她为画绣认真挑选过发簪,苏家送来的不是这些样式。
看她不言,画绣在旁忍不住又问:“主子,这些都不喜欢?”
小丫头又期待又有点慌乱。
陆行鸯扭头看她一眼,忍不住笑了。
陆行鸯这人,不爱风雅,又没其他特别爱好,因而对大多东西都抱有随意的心态,就如方才画绣说不适合她的月季簪子,如果非让她带,她便带了。
小丫头在耳边叽叽喳喳,问她为什么笑,又要陆行鸯看别的样式,陆行鸯凝眸看了几圈,伸手将一只簪子拿在手里。
画绣定睛一眼,陆行鸯拿的是只普通簪子,簪体银质打造,簪头只有璧叶伸展,不过叶面点缀了些金色玉石,因而看起来流光溢彩。
陆行鸯将簪子展示给画绣看,温和道:“这只不错。”
簪子普通,可是主子喜欢,画绣也笑了,将陆行鸯举着的簪子拿走,作势要捂进怀里。
陆行鸯莞尔,跟着画绣演戏,微露诧异,“不是送我的?怎么我挑选半天,竟然收走了?”
画绣边捂着边退出去,大有把陆掌柜丢屋里自生自灭的模样,留下一句“到时候主子就知道了”后,拔腿跑了。
陆行鸯在小丫头的身后,无声叹气。她想:小丫头笈礼那日有的忙,既要为她及笄,自己还被迫赶了趟。
画绣笈礼当日。
陆昭和陆铭端坐在上位,莫清站府门前迎客,待客人进来,两老爷子起身与对方作正揖,引客人入座。
陆行鸯在画绣房中,为她梳“初加”前的发髻。
发髻简单,画绣盯着镜中的陆行鸯,见她发上也只是零星两个发簪,满意了。
楚游走进来,道:“主子,开礼了!!”
陆行鸯微点了下头,领着画绣往正堂走。
正堂内,老爷子兴许因心情好,声音很洪亮,离得还有段路,陆行鸯已经听到她阿爹在致辞,说小女今日行笈礼,感谢各位的光临,现在让小女进来拜见各位!
陆行鸯身为赞者,要先入场以盥洗手,她回眸无声鼓励画绣,先入场一步。
过了片刻,画绣走入正堂中央,向来客行辑礼,来到已盥洗完毕的陆掌柜面前。
陆行鸯弯眸,看着小画绣坐下来,为她梳头,而后把梳子放入坐席南面。
陆昭拄着拐杖陪正宾盥洗手,而后相互作揖,回到原位坐下。
画绣转向东正坐,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笄,正宾高声吟诵祝辞后,为她梳头加笄,画绣瞧了一眼,正是陆行鸯为她选的那支,眉眼弯出愉悦弧度。
“初加”结束,画绣回房更换与发笄相配的素衣襦裙。
陆行鸯被楚游唤到画绣屋中,见画绣已穿戴完毕,正要与她说话,却见画绣拿出她几日前为自己挑选的那支金翠叶银簪。
她明知故问:“这是做什么?”
画绣笑嘻嘻跑到陆行鸯面前,道出原因:“主子,你看,今日是我的笈礼,但你不是还没有办过?我和老爷子商量了下,觉得你既然不太愿意,那干脆一起办好了!!”
陆掌柜挑了下眉,没等说什么,画绣开始有耍赖的趋势,“好不好嘛,主子,就是跟着我一起加笄,你看我过几日就要走了……”
陆行鸯心软了,她本以为是在宾客皆走后,陆昭和画绣为她加笄,没想到他们把时间安排成这样。
她尚未开口,画绣向她身后瞥了眼,喊道:“老爷子,你可来了!”
陆行鸯闻言转身,见到陆昭拄着拐杖,在门槛处看着她。
“阿鸯——”陆昭看着陆行鸯,慢声询问:“阿爹知道你不喜欢笈礼,但看女儿及笄是所有爹爹的心愿,咱们也不招摇,就跟着及笄,露个脸,成不成?”
有那么一瞬,陆行鸯有种仿佛回到儿时的错觉,那时陆昭也经常拿这样诱哄的语气,让她陪着四处行商,或者单单哄她吃饭。
远处传来宾客们的小声谈笑,更远处的风吹进屋,陆行鸯忽然觉得放下了什么,曾经分外在意的一些事,似乎也可以放下。
“好。”她也软声,答应了。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商谋更新,第 103 章 第 103 章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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