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清让伙计们将霉米袋子都堆到了后院中间,四周.围了一层高高的石板,陆行鸯和顾寻安进来时,他正吩咐人填上干燥的稻草。
“阿姐,准备的差不多了。”他先唤道。
陆行鸯点头,对他说辛苦了。她说习惯了,因此语气很亲昵,身旁顾寻安脚步一顿,忽然指了摆在地上的几坛酒,问道:“陆掌柜,这些酒是要浇上去吗?”
果然陆行鸯侧眸回道:“是的,确保霉米可以完全烧掉。”
“有些浪费。”顾小公子评价。
陆行鸯莞尔,她不相信这一掷千金的小公子真的心疼几坛酒,不过她还是解释了:“用的都不是好酒,况且,这一笔是算在福浩身上的。”
她眸中流露出商人该有的精明,顾寻安觉得可爱极了,他还待说什么,莫清在不远处招呼:“阿姐,快要烧了,你们过来离米粮远一些。”
陆行鸯应了声好,走到了莫清的身边,顾寻安随后跟着。
莫清打量了下顾寻安,没有笑,但是面色也不算冷,最后动了动唇:“这一次,多谢顾公子帮陆家的忙。”
呦!顾寻安觉得稀奇极了,也不拿乔,笑嘻嘻立刻回道:“哪里哪里,我和陆掌柜这是两方联手,说到底,还是陆掌柜帮我多一些。”
莫清挑了一边眉,望向陆行鸯。
阿姐之前也说过是双赢,可是他不明白顾寻安在这一次事情里得到了什么好处?
顾寻安瞧了眼陆行鸯,抢先答道:“是这样,陛下压着请求升我官位的折子,原先打算趁着这一次选米,刚好封我郡位。但王家要诬陷陆家这件事,肯定逃不过,所以在那些顽固老头子面前,我的筹备一定不合他们心意。”
“……况且房易徳已经替代了少卿的职位,那么陛下将要对我的受封,聪明一点的人也该猜出来了。”
莫清蹙了一下眉,很快想明白了。
若是陛下要升他官位,何至于先找一人顶替他,让他乖乖闲着?
“不过——”顾寻安继续说,“光靠办一场选米,我便受了这般封赏,必会招来有些人的不满。陆掌柜提出的王家逃税,无疑解了我的困境。”
他说到这里,笑眯眯地扭头看陆行鸯,“酿酒备粮说难听点只是宫中的杂事,但是皇商逃税这一案,便是朝庭的要事了!如果这件事情办的干净漂亮,陛下再对我封赏,便堵住了朝中很多张嘴。”
到了最后,顾寻安桃花眼潋滟,波光流转,笑意盈然,“所以说,该是我多谢陆掌柜呀!”
他用最轻松不过的话语,说着世上最真挚的谢意。
陆行鸯一时愣怔,心跳漏了拍。
她还未说什么,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摔碎声响。
“啪嗒——!!”
她尚在思绪中,被这声巨响吓得身体一抖。
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一刻,手臂处忽然传来温暖的压感。
顾寻安下意识扶住了她。
“不要怕。”他眉眼很柔和。
陆行鸯下意识曲起被他握着那只手的指尖,眸色染了些慌乱,正要挣开,顾寻安却像已经察觉到她的意图,松开了手。
陆行鸯不敢看他,转眸瞧向声响的来源。
“啪嗒”声在他们这短短小动作的间隔后,又响了起来。
原来是伙计直接将酒坛摔碎在米袋上。
陆行鸯:“……”
顾寻安也随之看过去,然后笑眸看向陆行鸯,揶揄:“陆掌柜,这浇的一点都不温柔。”
没有想到他还记得刚才的问话,陆行鸯竟不知怎么回他,莫清已经轻笑出了声。
“顾公子,你这也太让他们为难了。”米袋堆叠的高,况且四周还围上了石板,若是一点点浇上去,肯定够不着。莫清难得打趣:“你只管叫他们爬进去浇酒,看他们理不理你就是了。”
顾寻安也跟着笑了起来,陆行鸯看了眼莫清,眸光微动。
她心中的慌乱在笑声中平复下来。
伙计们点了火,霎时米袋熊熊燃烧起来,热浪四溢。顾寻安看到他们拿着大扇子不间断地扇着,心中已经有了数,但还是低头问陆行鸯:“这也是方便燃烧?”
陆行鸯眸光染了笑意,回了声“是”。
他们便没有再说话,三个人静默看着前方的火光,各自在心中想着什么。
没过一会儿,全部的米袋都烧了起来,伙计们退远了点。
热浪伴着风扑到眼前,陆行鸯眨了眨眼,觉得眸中干涩,等她再睁开时,顾寻安忽然抬手横伸,拦在她面前向后退了步,她为保持距离,本能也跟着动了步子。
陆行鸯望向顾寻安,后者向她这边偏了偏头,没有解释什么。
但是她忽然就明白:顾寻安是感受到了火光的热浪,于是想要自己避远一点。
明明只是一小步的距离,分明就阻挡不了什么,算是很没有意义了……可是他这样下意识的动作,还是让她心中一暖。
陆行鸯抿了抿唇,红唇不禁微微弯起。
等到霉米全部烧完了,莫清和顾寻安顶着带余温的热浪前去查看,陆行鸯被两人嘱咐站在原地等他们。
她没有逞强,看着他们细细打量完了,正待也走过去,忽然顾寻安扭头向她看了过来。
他的脸色已经被热浪熏的通红,额角的汗在天光下泛着晶亮的光。也不知是故意还是下意识,顾寻安抬手扯了扯领口,露出大片光洁的皮肤,随后,他以手作扇,边扇边苦兮兮对她道:“陆掌柜,这也太热了吧!”
陆行鸯:“……”
所以说当时两个人为什么那么着急就跑过去了!
她看向莫清。
此时莫清指了指一角,对伙计说这里还没有烧尽,趁着余温再烧下,伙计拿长竹挑了挑,果然如他所说,因此忙活起来。
从少年面色上看,丝毫都看不出他感到热,相比之下顾寻安的动作就显得夸张极了。
陆行鸯一来担心顾寻安真的热的受不了,二来又怕莫清强自撑着不说,最后她喊了声“阿清”。
“你们先过来。”陆行鸯对顾寻安招了招手,眸色担忧。
莫清扭头瞧了眼,回说了声“无妨”,又仔细看着别处,顾寻安却已经一溜烟跑了过来。
“好热好热!”他还在扇着手。
陆行鸯视线避开他的颈口,看见他额角的汗往下流,于是取了自己的巾帕,递给他:“先擦擦汗。”
顾寻安却像是热的已经头昏脑胀的模样,闻言反问:“啊?”
陆行鸯见他汗珠快要流进眼睛,没跟他解释,抬手将巾帕轻按在他的眼尾处。
顾寻安下意识闭了右眸。
另一只眼睛却向她眨了眨,唤了声“陆掌柜”。
他桃花眼生的极为好看,这样闭着一只向她眨眼睛,陆行鸯觉得她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自己接住。”她说。
顾寻安趁着陆行鸯还没有反应自己在逗她前,乖乖抬手按住了巾帕,让陆行鸯得以抽手。
指尖相碰的一刹那,陆行鸯忍不住颤抖了下,感到酥麻。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等顾寻安按住再抽手,直接拿掉巾帕,再递给他,不可以吗?
真是……傻的无可救药。
她感到懊恼,又怕顾寻安看出自己心思,暗自平复了好一会儿,瞧着顾寻安好像真的没有察觉,自顾在擦着汗,这才觉得挽回了点面子。
等到他擦完了,她伸手抽走巾帕,顾寻安惊讶:“陆掌柜,这我已经用脏了。”
陆行鸯风轻云淡,“无妨,洗洗还能用。”
说完,她自己愣了愣。
她想补上一句“就算我不用,也不能让你带在身上”,刚要出口又觉得不对,她也不是想顾寻安拿走自己的巾帕。
……
陆掌柜郁结了。
她这般模样其实很难得,顾寻安忍不住觑了好几眼,但是未免陆掌柜彻底冷脸,小公子在她纠结怎么说话时,装作若无其事道:“哦,好的。”
“既然霉米烧毁了,我便去找房易徳了。”他出言告辞。
陆行鸯如释重负,飞快应道:“好。”
顾寻安眼角弯了弯,没有多说什么,远远同莫清打了声招呼,便信步出去了。
.
过了片刻,莫清吩咐完了,这才走回陆行鸯的身边,他额角也有汗,取了他的巾帕边走边擦。
陆行鸯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有些渴——”莫清开口道,“这里没什么事了,阿姐我们去前堂吧。”
陆行鸯便应了声“好”,两人向前堂走去,陆行鸯顺便告诉莫清关于铺中伙计工钱调动的决定。
她说完时两人刚好踏进前堂,画绣还没有回来,陆行鸯倒了茶水,递给莫清。
莫清接过,对陆行鸯的决定点头同意,他喝了一口茶水,问:“阿姐,我对工钱调动这事不太清楚,你要与我商量什么?”
“自然是成本跟着调动的问题。”陆行鸯回道,“三月一结换成一月一结,既然更改,便是陆家所有的铺子都跟着改,那么原先用在别的方面的成本就要跟着调动。”
莫清愣了愣,过了会儿知错道:“阿姐,是我未多想。”他以为这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你之前又没遇到过。”陆行鸯莞尔,“以后不就会了?”
后一句不是询问,倒像极了对小孩子的诱哄。
莫清忽而心内一动,有什么想法隐约成型。
他正纠结要不要说,陆行鸯已经唤他到了柜台,取了陆家在瑞国全部的分铺账册,摊了整张桌面。
莫清迈过去的步子有些迟缓。
“阿姐——”他唤道,“有些地方的账册,我至今没有翻动过。”
“嗯,我知道。”陆行鸯低头整理,“现在看也没事。”
莫清站住不动了。
他眸色里波光微动。
“……为什么?”
“嗯?”陆行鸯抬眸,见到少年固执的面色,笑意不减,但眸色却充满了然。
她当然知道莫清在顾虑什么。
这些日子来,她不是没有表现过将陆家全权交给他的意思,但是莫清一直都规规矩矩,管着分给他的事情。
从来没有逾越过。
陆行鸯等了会儿,见莫清没有说话。
她于是忽略莫清的问题,反问:“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让你叫我’阿姐’?”
莫清愣怔,他从来没有细细想这个问题,陆行鸯于他而言,是如今最亲近的人,他愿意待在她的身边,一直为她做事。但是……是啊,陆行鸯为什么会准他以这世间最亲昵的家人称呼.唤她?
等等,家人……
他思绪霎时凝滞,再也思考不下去。
“我不知道。”他少见的嗫嚅。
陆行鸯的脸上浮现失望,她语气淡了些。
“阿清,你难道看不出我真生了福浩的气吗?”
见到对方摇头,陆行鸯软了些眸,“我从未对福浩说过亲昵的话,但是他是我小时就认识的长辈,在我心中早已把他当做家人。”
“……所以让你这么唤我,难道我一点都没有把你当亲弟弟看?”
莫清瞳眸巨震,陆行鸯是很少对他说这么话的,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可是语气中却隐有质问。
她让他两厢对比。
——阿姐把福浩当做家人,那么,对成日唤她“阿姐”的自己,是不是,早就是一种光明正大的默认了?
少年的眼眸忽然湿润,黑漆的瞳看向陆行鸯。
陆行鸯缓了声色,面色柔和下来,她知道少年已经想到了,于是耐心解答。
“阿清——”她侧过身,抬眸看他,眉眼温柔的惊艳,“不是一点点,而是很多,甚至是理所当然。”
……
少年方才被热浪熏的薄红的脸庞还没有完全平缓下来,有风盈盈吹过堂屋,他鬓角细发随之浮动,丝丝缕缕拨着他的心弦。
他听到自己心中一声近乎幼兽的哽咽。
不忍心陆行鸯这般诚挚的自剖心意得不到回应,莫清抿了抿唇,低声道:“阿姐,我知道了。”
陆行鸯哑然失笑,不明白为何自己言词这样恳切,对方却是一副乖乖认错的模样,但今日说开这事总归是好事。
毕竟,陆昭……
她敛了眸,细指轻轻敲着桌案,杏眸染了桀骜,语气很漫不经心,“既然叫我一声’阿姐’,就要给我办事,是不是?我陆行鸯的弟弟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话落,她侧眸看向莫清的方向,等着对方。
莫清苦道:“阿姐,那你也要给我涨工钱呀!”
这是接受了要与她一起经手陆家全部铺子的委婉话,少年很明显还沉浸在情绪波动中,声音转调极不自然,陆行鸯为维护他小小的自尊,只当不知。
两人很快投入到成本的调动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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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陆家派去打探消息的伙计回来。
季同查到很晚,仍未查完,王家灯火通明,最后顾寻安和房易徳也赶到王家,身后还有一众官兵。
王家如困兽般被围了起来。
陆行鸯沉默听完,从铺中回来已经很晚了,但她还是踱步走向陆昭房间。
霉米事情解决,陆行鸯知道陆昭肯定想听自己亲口对他说明始末。这几日柯丘都在为他施针,楚游说两人每日斗嘴,感觉老爷子精神了不少,但是柯先生说过如今施针成效甚微,为今之计只有舍腿保命,这也只有两三成的把握……
陆昭当时默了好久,但是最终没有松口。
……
陆昭的房间果然亮着灯。
楚游说,其实陆昭白日里睡着的时间很多,经常发着呆,坐着坐着就闭目睡着了,因为疼痛,他吃的也愈发少了。楚游问他哪里疼?是不是腿又疼了?他偶然会点头,但多数时候,他却指着别的地方,一会说自己胸口疼,过了一会儿又说自己手突然麻了筋。对此楚游一筹莫展,请来柯丘,看到柯丘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两个老人家一个默默检查,一个默默坐着,过了会儿,陆昭突然说好像又没那么痛了。柯丘的脸色垮下来,瞧了他好长时间,面色不虞说“你好自为之”。陆昭沉默了片刻,眸色未动,点了点头。
这便是这段日子来,楚游见到的常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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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行鸯扣了扣门,唤了一声“阿爹”,径自推门进去了。
要歇息的时辰了,房中只有陆昭一人,坐在床边。他从呆愣中回神,看到陆行鸯,嘴角弯了上来,说自己白日睡多了,现在有些睡不着。
“我陪你。”
陆行鸯点亮了一盏烛灯,房中又明亮些许。
她搬了张小凳,在陆昭对面坐下,因为小凳不高,她便自然的仰着头,即使这样,她也只高了陆昭膝头一点。
陆昭忽然便笑了,垂下眸子,听陆行鸯把今日因为霉米王家是如何吃瘪的经过细细讲了一遍。
他眼角皱纹因为笑意而愈加明显,到了最后,他习惯性地夸赞了女儿。
或许是因为烛光柔和,又或许是因为陆行鸯这般幼儿姿态同他说话,让陆昭的心极静,成日来疼痛折磨着他,让他头脑没有一丝安歇,如今倒有了难能可贵的偃旗息鼓。
他在这宁静中,以长辈的心态和父亲的敏锐,察觉到了女儿的心思。
“这么说来,顾小公子算是很聪明心细,能做大事的人了。”他先提出来,而后目光幽静,“咱们阿鸯——喜欢这个小公子,是不是?”
陆行鸯放在陆昭膝上的手,蓦地一抖,但陆昭显然没有发现她已经泄露心思的微小动作,还在专注地等着回答。
嗓中干涩半晌,陆行鸯眨了下眼。
“是的,阿爹。”
寂静中她的声调很平缓,自有一份从容不迫。
陆昭笑意从眼眸中露出来,他兀自思索,嘴上喃喃。
“原来阿鸯有喜欢的人啊,顾公子嘛……阿爹也知道他……就是没见过人……”他想起什么,问陆行鸯,“上次阿爹寿宴,怎么不请人家来?我留意到你请了陆家那个表公子,还以为那是你喜欢的人……后来你又说不是。”
看来阿爹一时没细想顾寻安的身份,只顾着自己有了喜欢的人。
毕竟——他念叨自己出嫁的事也有很久了。
陆行鸯见他难掩的欢喜,本能跟着他愉悦了一瞬,但心却也很乱。她本来想一直瞒着陆昭的,但今日既然说出了口,索性全部说完,就是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阿爹——”她没有回答陆昭的问题,补上自己未说完的下一句,“我、喜欢他,但是如今我们还是朋友。”
陆昭的目中有长辈的了然,像是对小辈情爱的揶揄。
陆行鸯不想越解释越黑,到了这个份上,她也没必要隐瞒,见到陆昭准备开口,她伸手拉住陆昭的手,另一只手在上面轻轻压了压。
陆昭果然懂得了她这“让我先说”的动作,安静等她说。
对方手上粗糙老皮的触感令陆行鸯鼻头一酸,加上想到顾寻安这件事,险些没绷住。
她清了清嗓,告诉陆昭。顾寻安的家世显赫,这么多年满京城都传言他喜欢帝师之女,当事人懵懂,可身后长公主这些做长辈的人也放着谣言不闻不问?秋洺之行,她看出宁玉荣想让陈时当儿媳的意愿十分强烈,并且对方也毫不掩饰,表达了对她的不喜。
陆昭的眉头蹙起来,听她继续。
陆行鸯缓了口气,她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单单说给陆昭听,而是靠着对话,将这些细细梳理,暗暗告诫。
她又说,为瑞帝做事这两年多来,以往未见端倪,却总是觉得帝王对这个堂弟太过重视,她先前只感到诧异,甚至因顾寻安能得帝王宠信,感到欢喜。
可是西河之行前,帝王慢慢将他的打算透露给她,并且自嘲般告诉她原因。
说到这里,陆行鸯长睫闪动,有些脆弱,她一边说,一边在心中反复问自己:跟阿爹说这些,真的好吗?
陆昭向来只喜欢做本分生意,对朝庭是商人避之不及的态度。
她的手忍不住颤抖,但顾虑搭在陆昭的手背上,于是很快克制了——阿爹要看到了,肯定心疼。卂渎妏敩
“陛下要对顾公子委以重用?”陆昭先开口问。
陆行鸯睁着眸,慢慢点了点头。
陆昭嗓音低缓,引导她:“顾公子的爹是当今尚书,是要子承父业吗?”见到陆行鸯没有做声,显然是否认的态度,他又问:“要让他做丞相?”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难道还有比尚书、比丞相更大的官吗?
这一念刚冒出,陆昭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下来。
怎么……没有?
饶是老家主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等着陆行鸯回答,越等心越凉。
良久,陆行鸯开口。
“承继帝业,万世添光。”
……
是巍峨高墙,帝王御殿里,她跪在寒意浸骨的大理石上,额头贴着冰凉,听帝王的话遥遥从高位传来。
“承继帝业,万世添光。”
帝王将他对顾寻安的期望说出口。
最严肃不过话语,瑞帝眸光淬着上位者的薄情冷意。
她那时候想:有一日,小公子也会踏上这个位置,不知道那时,他是怎样的面容?
.
陆昭嘴唇嗫嚅,但许久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蹙着眉,看着对面自己这最知分寸的女儿。
她是陆家的年轻掌柜,遇事向来从容不迫,胜券在握。她待人最为平和,总是眉目温柔,话语浅淡。
伙计们敬服她,同行们结交她,百姓们夸赞她。
这样一个女儿,他自当自豪欢喜,逢人炫耀。也考虑过她的终身大事,有一些做生意的老友暗中询问,行鸯今年芳龄几何,可有婚配?他总是乐于攀谈。
当然他想若阿鸯喜欢哪家官员的公子,按照陆家如今的地位,也算门当户对。
发现陆行鸯为当今陛下做事,他不是没有担忧,可是陆行鸯以事实告诉他:自己做的很好。他看着陆行鸯在政商游刃,怕她撞南墙,恐她知疼痛,但时日慢慢久了,他说服自己,或许真的是自己担忧了。
哪成想,陆行鸯告诉他,她喜欢上了顾家如珠似宝的小公子,那个人还是盘卧的真龙。
她比他预想的更一步踏错,万丈悬崖临到眼前,小阿鸯……怎么迈得过?
陆昭的心密实地抖着,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来回复看着自己的女儿,他知道她眼中有慌乱也有期待,但是他什么都回应不了。
他感觉光是这样坐着,就已经耗尽了仅有的力气。
老了老了,陆昭不由在心里一叹,睁眸看着面前的陆行鸯——他最知分寸的女儿啊。
却做了最不知分寸的事,有了最不该有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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