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语气娇弱,气息很低,陆行鸯不由走进了几步,蹲下来看着他。
“要不要我去叫御医来瞧瞧?”她问。
这不是顾寻安的本意,所以他急忙制止了,发现陆行鸯还在瞧他,顾寻安有些不好意思。
“阿鸯,你能不能,抱抱我?”小公子示弱。
陆行鸯垂眸凝视着顾寻安,他潋滟的桃花眼因为这请求而心虚,半眯着,露出一点脆弱的微光。墨发散开,被拨到了一侧,露出红透了的耳垂,他高挺的鼻梁不知是方才磨到了哪里,鼻头染了点点嫣红,整个人看上去好一副我见犹怜的可怜模样。
她自顾看了好一会,然后拉了拉有些滑落的被子,给顾寻安露出的肩盖上了,还贴心地理好了缝隙。
顾寻安失落的神情来不及掩饰,他张口欲说什么,下一刻,他感到床榻边上的人伏低了身子,单臂跨过他的背,抱住了他。
欣喜与委屈一同涌上,顾寻安隔着被子感受着来自对方的轻柔力道,下意识一句话也没有说,生怕破坏。
耳边传来陆行鸯一声笑,她说:“怎么像个小孩子?”
顾寻安一时支吾,而下一刻,陆行鸯站起身,面色冷静也柔和,她说时辰不早,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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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广源回到顾寻安那里时,正看到后者目光无神,呆呆望着不远处的瓷白花瓶。
他顺着顾寻安的目光望了一眼,嗤笑了一声,自如到顾寻安的床上坐着,伸手轻锤了一下他的肩膀。
“怎么样,她说了吗?”
顾寻安不答,赵广源看他面色,了然,“看你这样子,我也知道。”
“况且我很早就提醒过你,离那陆掌柜远一点,论心计你也玩不过她,昨日陛下让你听到她说的那些话,你都忘了?!怎么今日还是记吃不记打?”
顾寻安闷闷道:“她方才很关心我。”
赵广源悲痛自己“对牛弹琴”,一瞥之下竟然看到顾寻安不耐烦的眼神,一时又气又笑。
“哎——”赵广源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罢了,随你去吧,我管不了你,但陛下会收拾你。”
顾寻安蹙了眉,终于察觉到近日的一些不同寻常。
他呼出一口气,撑起双臂准备坐起来,后背的伤口因为他的动作,传来撕裂的钻心疼痛,可顾寻安咬紧了牙,没有吭声。
赵广源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接下的挖苦话也忘了说了,伸手去扶他,忍不住“啧”了一声。
“顾寻安,你意识到什么了,对吧?”
顾寻安低低地应了一声。
赵大才子站起身,也要走了,“那就好……谢谢你顾着我,没有多问,好啦,陈守初约我去看歌舞,我要去了。”
“瑚之。”顾寻安叫停他,低声道,“其实堂兄是相信你的。”
赵广源笑了一声,没有回头,还是回答顾寻安。
“我知道,可是……身不由己嘛,我当不知道,你也、当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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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广源走后,顾寻安坐在床上许久,唤来茗一,让他传话给宁玉荣,就说自己与堂兄有话要说,阿娘不要来了。
茗一回来后告诉他,说长公主听到这消息后愣了一下,但也没有多问,只是面色看起来有些不好。
顾寻安暗哂,没有多解释。
他让茗一帮他打来温水,慢慢收拾好自己的一身狼狈,背上几道可怖伤口还没有结痂,中间扯痛了他,往日他怎么说也会哀嚎几声,今日却罕见地一声未吭。
茗一感到奇怪,但没有多想。
瑞帝处理完送过来的政事,顾念着顾寻安,到他这里来用晚膳,等到他进来,发现顾小公子已经下了床,在饭桌旁乖乖坐着了。
“怎么起来了?”他由着林铭给自己布菜,问顾寻安。
没有意料中的解释,瑞帝看着顾寻安的眸光带了审视,发现后者的面色苍白,胆怯又坚定地瞧着他——明明是两种不一样的情绪,却在顾寻安身上得到一种奇妙的融合。
瑞帝无奈叹气道:“有话便说。”
屋里没有外人,林铭见着气氛不对,招手让侍女都出去了,他想了想又扯住了茗一,拉着对方和他一起出了门。瑞帝余光瞧见,一时有些气笑,但也没管。
这下屋子里就只有瑞帝和顾寻安两人了。
顾寻安无所顾忌,但仍是低声说了一句:“臣弟待在床上哪也没去,所以胡思乱想了许多,接下来的话要是有不敬,还请堂兄宽恕。”
他平日张狂得很,知道瑞帝宠他这个堂弟,很少以“臣弟”自称,瑞帝沉了语气,也不急着吃菜,只是倒了一杯酒。
“你说。”他倒很想听听自己这堂弟能说出什么不敬言辞。
顾寻安呼出一口气,身板不自觉挺直了。
“我知道阿鸯在为堂兄做事,有些事情堂兄不会告诉我,但是却会告诉她……况且阿鸯那般聪明,总是能猜出什么,却从不说破。”
“昨日听到阿鸯说了许多于我而言是伤人的话,悲痛之下竟然只顾着哭,忘了问一问堂兄,阿鸯所说的不能帮我是什么意思?难道堂兄是因为阿鸯不能给我带来庇护,才否认我们在一起吗?”
“可是,阿鸯、为什么一定要给我带来这种所谓利益?”顾寻安盯着瑞帝,没有眨眼。
瑞帝神色未变,但他少见的沉默已经向顾寻安表明:他猜对了。
一时间心神动荡,顾寻安不自觉又呼了好几口气。
“你猜到了一些,是吗?”瑞帝问完,见到顾寻安似乎丧气一般,点了点头,鼓励他,“接着说下去。”
这一句话对顾寻安简直是折磨,他宁愿所有的猜测都是自己的臆想,是失心疯了冒出来的胡言乱语。
可是堂兄竟然对他说,继续讲。
一口闷气憋在心里,顾寻安捏紧了拳头,艰涩开口。
“我若娶妻,如今身份的我还需要自己妻子提供什么庇护?或者说,一直被阿娘和你中意的陈时能庇护我什么?她相比其他女子最耀眼的便是帝师之女的身份了,这样一想——”xündüxs.ċöm
顾寻安的声音陡然低下去,有些颤。
“堂兄你说我和阿鸯‘绝无可能’这句话,也就好理解了,阿鸯和那些京中贵女差的,就是这一个身份啊!”
瑞帝眸光微动,无意识敲了敲桌面。
“寻安。”他道,“你很聪明。”
可是事实远不止于此。瑞帝刚这样想完,又见顾寻安开了口。
“可是堂兄看我长大,又怎么不知道我的性子?我若闹得凶了,你们惯宠着我,肯定会妥协的。但堂兄你说‘绝无可能’!是什么情况能够让你认为我们绝无可能?!或者说,阿鸯不是京中贵女、只是一介平民商人这样的身份,在什么情况下不够配我?”
他说到这里时身形不自觉地颤动,长长吸气又吐出,因为想要维持着平静,让呼吸变得平缓,脸色都涨红了。
最终,顾寻安艰难地挤出最后一句。
“只怕……对我来说,这世间只有一种身份,能够让我娶了她后,让百姓唾弃,朝官笔伐。”
他不再说话,垂下头扶住桌子,后背撕裂的痛意将他席卷淹没,麻感传遍全身,顾寻安战栗又力竭。
好半晌,他听到瑞帝开口。
“寻安。”瑞帝叫他,“抬头。”
帝王命令的威压让顾寻安顷刻便抬了头,他希望看到自己猜错后引来的震怒,可是瑞帝的神情却格外平静,甚至,带了些欣慰。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再次遭受重击。
顾寻安长睫颤动,终于忍无可忍,近乎质问般发狠问道:“堂兄!你到底想做什么?!”
“呵——”瑞帝像是被他这困兽姿态逗笑了,难得好脾气不理会他的无理,“朕想做什么,寻安你不是,猜到了吗?”
顾寻安剧烈地咳嗽起来。
瑞帝看了他一眼,终于动了筷子,吃了一口菜。
“朕要你做这瑞国的帝王。”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瑞帝说起来却轻飘飘的,仿佛说的不过是一件寻常的政事而已,可是顾寻安却冷意蔓延全身,一时失语。
“为什么?”顾寻安盯着瑞帝看了片刻,发现后者竟然一副“这件事完了咱们吃饭吧”的模样,忍不住哑声问道。
他这问话惹得帝王轻笑一声,而后感慨:“行鸯说的果然不错,你性子上当真有这样的缺点——明明心里跟明镜似的,为什么还执着让别人亲口对你说出来呢?”
顾寻安听到陆行鸯的名字,心内一酸。
见瑞帝酒盏已空,顾寻安为他满上,也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顾寻安呼出一口长气后仰头一饮而尽,重重放下酒杯,捏着酒盏喘息平复,指节用力得泛白。
瑞帝想到他的伤,但是随他去了。
“除夕那晚,我其实问过阿鸯——”酒勾旧事,顾寻安神色恍惚,“我问她,堂兄已经二十有八,我什么时候能够牵到我小侄儿的手?”
瑞帝一愣。
“那时,我已经感到一点点模糊的奇怪,所以我问了阿鸯,但是我让她为难了,她委婉回避了我的问题。现在联系再想,有些答案也就出来了……”
顾寻安心中愈发苦涩,他细细观察瑞帝的脸色,知道自己又猜对了。
怎么会这样……
阿鸯一直都知道原因,那么在很早,在他问那个问题的时候,他就已经让她那么为难了,是不是?
他想起自己对阿鸯一直说的朋友之间坦诚相待,可这种事情阿鸯怎么对他坦诚?他一直认为阿鸯对他心存戒备,其实、会不会只是因为阿鸯不能对他坦诚,而生出的愧疚逃避呢?
他还像个大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每日乐呵呵的……阿鸯对他主动,其实已经是她能够做到的极限了,是吗?
他边咳边哭,狠狠擦着自己的眼泪,悲伤又狼狈。
好半晌,他抬起清亮的眼,眸中凝着坚定的碎光,一字一顿,发了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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