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连叫人上了早已经备下的醒酒茶，亲自服侍了喝下，又拧了热热的巾子给贾放擦了脸，这才叫他安定下来。
贾放摇了摇仍有些模糊的脑袋，在桌旁坐下，见三个孩子也都关切的望着他，摆手道：“天不早了，都早些去歇息罢，我同你们娘亲说会儿话。”
孩子们都乖巧，看父母有要事相商，两个男孩儿都说要回去温书，贾絮儿也跟着茯苓说要困觉，一时间便都各回各屋了。
待安顿好了孩子们，夫妻二人点了烛火说话，贾放便叹道：“为了你和孩子们，我且也得忍下这口气！”
“浑说甚么呢？只要咱一家子好好的就是了。”孟氏见他这般沮丧，知道定然是在外头应酬遭了难事，并不想盘问，便说要早些熄灯歇息。
结果却叫贾放拦住，细细吐露了苦水。
“今日里头那楼副都统把我等都请了来，说是要合伙做一桩生意，偏不肯说是什么，只说要我先应下。”
“这就奇了，天下哪有不说是甚么生意就入伙的道理？”孟氏好奇。
“我也这等说，但那都统不说，旁的人也只劝是好事，我觉察不对，婉拒了。”
“咱家虽说算不上富贵，到底也有些家底，不做就不做了罢。”
贾放气愤：“可楼都统却问询了前日里送来的那个家养妓子，说若是不得我心，便换一个，我猜……送人是假，寻人监视才是真。”
“这……”孟氏也哑然。
贾放恨恨的道：“这还不止，那都统竟说是若是我不加入，则要得罪江南一带众多官员，担不起这个重责！”
贾放回想起宴会上的所见所闻，竟仍有些冷汗。
楼都统的话里话外都是威胁之意，而贾放惯不是圆滑的人物，越是紧逼，则越是不屈。
孟氏也知道丈夫这个毛病，贾放出身不差，又年幼丧父，则早早养成了自强不息的做派，如今功成，也养了一身傲气，乃是文人都有的做派，若遇见强权，只怕是宁死不肯。
“唉……后来还是我搬出了宁国府的名头，这才叫他们平息了。”贾放怅然良久，只能暗自失神，他虽年青前途大好，如今却还只是个七品芝麻官，仕途上，还得靠了虚衔的名头，便有些颓丧。
孟氏想着要开解一二，便问：“这到底是做甚么生意，竟弄得这般神神秘秘？”
“我从言语里猜了几分……大约是水上运输的生意，京杭运河且在新吴县里过行，这才叫他们那伙子人寻到了我。”贾放皱眉答道。
京杭运河是水上官道，大量南北物资一概皆由此过行。要说做些生意，定然是很正常的事，但弄得这般神神秘秘……
“那也不能——”孟氏摇头，电光火石之间，忽的想到了什么，立马便捂了嘴。
……
若说有甚么生意是暗中见不得光、且要叫大批官员都共同瞒报的，只单单一项——
走私。
利用京杭运河的官道，私下运输货物，不仅免了官税，还能借此大赚一笔。
江淮一带，地产丰足，比北方富饶的多，故此历来都是走私的重灾区，丝绸、漆器、茶叶……乃至私盐。
这些玩意税务繁重，只要省下关税，利润是惊人的可怕。
若是这般遮遮掩掩，只怕八成可能得是了。
贾放见妻子反应了过来，才嘘了一嘴：“我原也是猜测，并不确认，只觉这事有些怪异罢了。”
这可是大事！若是一不小心，便要深陷其中，难以脱身的。
孟氏思索了前因后果，越想越不对劲，只皱了眉头：“夫君，你且想想，楼副都统是从何日开始一直请你去赴宴来着？”
“约摸都已经有三个月了。”贾放细细思量着答道。
“三个月？”孟氏内心里头咯噔了一下，竟若有所思。
“怎么了！夫人可是想起甚么来？”贾放见她神色游移，便问了一句。
“也不是甚么大事。”孟氏勉强笑笑：“夫君可还记得我屋里的燕顺？”
“哦……那不是你的婢女么，发嫁了的那个。”贾放回想起来。
“对，就是那个想当姨娘的。燕顺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起初也不信她是脑子一时浆糊，便细细盘问了，果然是别人教唆的。”孟氏絮絮叨叨的说道：“我当日没想太多，只道是小丫头们私下嚼舌根，可如今想来……那会儿竟不是我们府上同都统府往来的时日么。”
孟氏心细，只一点子信息，便推断出些端倪。
原来当日里燕顺想方设法的要往上爬，也不是她一时脑袋发热，是被人撺掇的。
后来燕顺招供，实则是底下人闲话的时候，一个灶房上干粗活的丫头，叫九儿的，天天念叨着甚么姨娘生了长子这类话，燕顺耳根子软，便听了进去。
后来孟氏虽把那小丫头打发了，却没深究。
如今想来，那小丫头口里府上没有嫡子，姨娘生了庶长子被优待的人家……
那不就是楼副都统内宅的事儿么！
若是真叫燕顺得逞，岂不是下一步就得叫燕顺吹了耳边风。
怕是因着此事不成，这才换了法子直接送了家养妓子来的吧？
孟氏把事情前后串联起来，背后竟出了一身冷汗：“原是我疏忽，叫下人们钻了空子！”
为了把自家夫君拉下水，对方竟伸手到了内宅里头，从内部打下一根钉子，真是用心良苦！
“不与你相干，官途艰险，实在是人心难测的。此事定有蹊跷，看来我也得万分小心才是。”
孟氏按耐住澎湃的心境，只道：“不如夫君且去问问林大人？林大人如今是两江巡盐御史，且是皇帝亲派，对这等子事该有个分寸……”
贾放眼前一亮，便喜道：“是啊！我怎么能忘了如海兄！两江税务数他最清楚，底下官员有什么小动作，自然瞒不过他。”
说罢，竟要立马寻了笔墨来写信。
见自家夫君终于是找到了方向，孟氏才略安心了些，看着急得热锅上蚂蚁一般的贾放，便亲自寻了笔墨，替贾放磨墨书信一封。
“夫君莫急，这事儿也不是万分肯定的，也别错怪了人家。”孟氏便磨墨边道。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贾放奋笔疾书，一事书毕，寻了官印摁了，便想连夜派心腹快马送去扬州。
却被孟氏拦住：“夫君，若是我们自家后院起了火，谁知是否还有眼线在？半夜忽而送信出去，必定打草惊蛇。不如这般……”
孟氏凑近贾放的耳朵，言语了一番。
贾放觉得颇有道理，便点头同意：“还是夫人想的周到。”
夫妻二人商议定，便吹灯歇下，只怀着心思，竟一夜不曾好眠。
……
第二日，贾絮儿照旧睡了懒觉。
府上素日是不会喊她早起的，用孟氏的话说，是小孩儿正长个儿，该多睡会儿。
贾絮儿慢悠悠起来，去了正屋给母亲请安，却只看见绿雀拿了个熟鸡蛋，用一块绸布帕子裹了，正给母亲滚着眼眶，倒是唬了一跳。
“母亲怎么了？”
绿雀见了小主子来，连忙摆手示意噤声。
“嘘……”
遂拉了来请安的贾絮儿：“姑娘小声些，太太才睡着一小会儿呢。”
贾絮儿好奇：“母亲这是？”
“太太昨儿夜里被不知哪来的猫儿叫的一夜没能睡好，早起觉得心慌，请了郎中来瞧，只说是心悸，开了副安神的汤药，才喝下去了。”绿雀低声道：“我又取了熟鸡子替太太滚了眼下泛青的地儿，这才叫太太睡着了。”
贾絮儿便点头：“好姐姐辛苦你了。”
绿雀笑着摆手：“姑娘这般说话，岂不是折煞我了？姑娘且去顽会儿，过半晌来给太太请安也不迟。对了，燕喜姐姐今日从家来了，前院里头的小丫头们正和她讨喜糖吃呢！姑娘且去瞧瞧。”
原来是燕喜此番家去，和婚约的那家换了八字下了小定，算是正式定了下来，只待放出去便完婚，大伙儿自然要讨喜糖的。
贾絮儿听了眉开眼笑，这等喜事，自然要凑个热闹，便带着自己的几个丫鬟都去前院寻人了。
前院里果然热闹，燕喜还真带了喜糖，正抓了一把给二门前守院子的婆子，那婆子自然欢喜，嘴里说着吉祥话：“果不齐是太太调教的，瞧瞧这做人做事……竟有几分太太的气派了！”
燕喜也算是好命，爹娘也是贾家奴仆，只是孟氏心宽，早早答应了给燕喜脱了奴籍，燕喜长得虽不绝色也明丽，加上人品好，又有孟氏赏下的，家里备下的嫁妆支持，竟说了个好人家。
那户人家虽住在乡下，但家里有百亩地，也有长工，且只一个儿子，家境丰厚，对这个儿媳也甚是满意，竟是一桩好婚事。
这也叫燕喜有了底气，连发的喜糖也是镇上铺子里高价的糖块子，旁人自然没有不羡慕的。
贾絮儿见了穿了一身新衣的燕喜，扑上去道喜：“燕喜姐姐大喜了！”
“哎哟，我可当不得姑娘的大礼，姑娘尝尝这喜糖罢，不是什么精致的，但也是我们那镇上的特色了。”燕喜自然眼角眉梢都是喜气，笑得合不拢嘴。
贾絮儿也惯会吃甜的，塞了一块在自己嘴里，其余都给了茯苓叫她好生收着，便同燕喜说起话来。
“我方才就去见过太太了，太太只说没睡好，我便出来了。”燕喜笑道：“姑娘这会儿子也别去打扰太太了罢，若是不嫌弃，且坐下来听我们瞎掰扯掰扯！”
众丫鬟们皆笑。
来领喜糖的丫鬟们站了一屋子都是，这会儿正是半晌午，到了歇息片刻的时候，便都过来凑趣儿。
大家伙儿叽叽喳喳的，也没完没了，贾絮儿坐了会儿，吃了两块点心，她身边的三等丫头青黛便跑来说孟氏醒了。
贾絮儿便去给母亲请安。
许是睡着了会儿，母亲这会儿子看起来精神尚好，笑着问她可用了早饭。
贾絮儿一一回应了。
孟氏又道：“正好，咱家得了几根新鲜的老山参，我瞧着都很不错，足年份的，咱家没有需要这东西的，放久了也是坏的，我想着你林姐姐的母亲不是身子弱么，便要送去——你且想想，有甚么要紧的悄悄话带给你的好姐姐？”
贾絮儿一听，很是高兴，便寻了近日里看的一本《六国游记》，拿帕子包了，要母亲替自己捎给她黛玉姐姐。
这书只写了各种旅途所见的稀奇事，也不算闺中禁书，父母二人也未曾拦着。
不过她还好奇，她们家和林家交往不少，只一旬前还通过礼呢，怎么这么快就又去扬州了？
思及此，她便问了。
结果孟氏接了她要送的《六国游记》，并不正面回应，只道：“小孩子家家，打听那么多作甚？”
“……”
贾絮儿无语问天，她再一次被嫌弃是个小孩儿了。
只能仰头长叹——什么时候她才好长大？
……
孟氏拿了亲闺女的书，却在书里夹了贾放亲手写的信，随着给贾敏送去的人参一道到了扬州。
因为之前也常常互通往来，这次也就是寻常了。
也幸亏孟氏自来懂得后宅的手段，多了心眼，也才叫这次的信件没被发觉。
信件送了出去，孟氏也觉办好了事情，面上也舒展了几分，接下去自然是清理后院。
当然此等事切不能打草惊蛇，她便寻了万分稳妥的方式来，没露出半分马脚。
这法子便是叫马上嫁人的燕喜暗中揣摩。
只要是眼线，无不喜欢打听主人家事情的，燕喜作为原先的主母身边第一等人，知道的事情自然多。
不过因着立马要出嫁，渐渐的也就少了活计，蒙承主人家的恩典，只安心在府里绣自个儿的嫁衣，待过了最后一个年便自行出府。
所以她就变成了最能打探消息的人儿。
孟氏暗中嘱咐她叫她每日里依旧汇报了来找她说话的人，一来二去，真就找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奴仆。
寻了事由遣散的遣散，发卖的发卖，府上瞬时也安全多了。
当然，这一切都且在暗中进行，贾絮儿是无所知的。
她且欢欢喜喜的过了个安稳的新年。
江南一带，总要叫人的年纪虚长一岁的，按照这边的说法，贾絮儿过了年，便该是五岁。
等到春来，换下了一众厚重的冬衣，连带着贾絮儿的个子都拔高了一寸，孟氏便请了新吴县里有名的女夫子回来，要给贾絮儿单独上课。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红楼：穿成贾府嫡女，闺蜜林黛玉更新，第12章 闻秘事贾放询林海，思事变孟氏清后宅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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