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赶的牛车还未能踏入城下町最边缘的地方,就被远远传来的一声喊叫给喝止住了,牛儿被扯住缰绳,有些不舒服地倒退了几步。
驱车的仆从从车上跳下来,神情之中有些慌乱,但又很快镇定下来。
他看了眼从远处跑来的黑色身影,又把目光落在堆放在路边的那些石料,还有一些奇怪的灰粉之上,明明去年到这里的时候,还不曾有这些东西的。
在离他两三米远的地方,正有人汉子挽起衣袖,拿着像是石料的东西,在敲敲打打,已经弄起膝盖高的石壁。
“你们这么跑这边了?”
那身影边走边不耐烦地唠叨起来,离得近些仆从才看清对方,倒不如说视线都被那身上的衣服给吸引住了。
那并不是和他身上的和服一样,而是有些像甚平,不过本来用布带系起的地方改用了扣子。那
一列的扣子就在脖颈的下方,一直到腰部,下面则是配了同色的比袴要紧致的服饰,总之是看上去非常的奇怪,却莫名让人感到舒适。
对方并没有忘记佩刀。
直到那人走到跟前,仆从才看清对方左胸前的纹印,是半轮倒扣的弯月,悬在一朵盛开的花朵上。
这个纹印他之前从未看到过,一时之间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我看这边有路。”他小心翼翼,又有些讨好地答道。
本来就是按着去年来时的路走的,这又不是像田里的小径,能够随意的改变。
那人指了指自己来的那边。“现在改道了,这边要施工,你们要进城的就得先登记。”
“登记?”仆从还是有很多出行经验的,他一下子便抓住了这句话里的重点。
“是啊,最近玉盘戒严,凡是进城都要验明身份。”他又指了指身后在砌墙的地方,扯了个笑。“如果你们要从这儿闯进去的话,就得拘留了,情节严重者可能得劳动改造,不管是何身份。”
他话意有所指。
仆从讪笑,上前。“多谢指教。”说着就把一个东西放在了那人的手中。
那男人瞧了眼手里的铜钱,又将它们给塞了回去,脸上的表情消失,严肃地警告道。“收受贿赂也是要劳动改造的,鉴于你们第一次来玉盘,建议先去政务厅那边取一份月之律令再行事。”
说完他就怕拍衣服走人,将拿着钱的仆从抛之脑后。
这时牛车的帘子被掀凯一角,里面响起道声音。“丈助,便按他所说的去做吧。”
像这位丈助今天的经历者,还不止一个,每个再次踏进玉盘的人,都不由在那慢慢砌高的墙壁上停留,又因听到的新奇事情而感到惊讶。
也有不少人,更为了所谓的验明身份感到头疼,一时间城里也多少有些骚动。
阿葵之前还是城下町的一名十岁小儿,虽然现在也是十岁,他本来是居住在最贫苦的地方,家附近有条臭水渠,他有时候总会带着年幼的妹妹在河渠那边捡些东西。
日子便是这么过来了,就算家的雨伞不大好卖,但总算能吃上几口。
只是不同以往,他现在没有再在那条臭水渠边玩耍,水渠已经让大名派人清理了。
一大早就有奉行所的人拿着十手,从牢房内牵出一堆犯人过来,脚上的镣铐不取,給了锹就让他们下渠清泥。
起初还有人不老实想要地跑,直接被当场斩杀以儆效尤。
阿葵没能看到现场,只听到附近的阿婆们吃饭时会讲出来,还说如果犯人做工做的不错,就能够减刑。
说到减刑,最近大名又颁布了新的法令,就连赋税说不定也会比往年更少一些。
“阿葵,你是不是要迟到了?”
坐在玄关附近的父亲正在整理油纸,有一个伞的骨架已经做好了。
阿葵从里面屋子出来,穿着还算干净的蓝色甚平,肩膀上挎着一个黑色的布包,这个布包不是自己家的,而是他目前正在干活的地方发的。
大名最近搞了好多他们看不懂的事情,只知道好多大人物都在东边那处高高矗立的月阁之内争吵,最后很多人都灰头土脸地回来。
但他不知道这些也不打紧,因为多亏了大名,像自己这种十来岁的孩子,不需要去码头,也不需要去粮店卖掉自己,就有了轻松的活计。
虽然铜钱没有多少,但一个月下来却是能管足自己粗粮吃的。
阿葵不急不躁地说。“等钟响了,才迟到咧。”
他们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但到干活的地方却是有时间规定的,以前在粮店,那边黑心的老板是叫他们天没亮就去,现在是有时间,但大名说的话他们哪里听得懂啊。
但好在大名是个头脑顶顶好的人,知道他们这些穷苦人家的不好,就让城内两个大庙里的和尚,在同一个时间撞钟来提醒大家。
以后还会在城里建个钟楼,好在走水或者其他重要情况下通知用。
阿葵穿上草鞋,就走出家门,门前的街道已经变得干净,就像那些武士居住的街道一般。
大名也教导他们,要爱洁净,才能少生病,少生病才能少花钱,少花钱就能够攒下钱,有钱就能够过上好日子。
“阿葵啊,又朝报馆去啊。”
路上遇见的熟人这么打起招呼,阿葵朝他咧嘴一笑。
他工作的地方叫做月国时报馆,这个地方是专门贩卖报纸的,就是前段时间从天上洒落下来的那些大报,可惜他看不懂。
但大名已经和那家大报的主人谈起了生意,就在玉盘弄了一家报馆,专门针对月之国内的一些事情进行报道。
而他则是负责送这些报纸的。
“阿拉啦!”
突然街边传来一声怪叫,阿葵扭头就看到一个浑身上下涂得焦黑的男人,手里拿着长长的木棍,腰上系着长长的棕榈叶编成的裙子。
头发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染成了红色,脸上则画着非常夸张的图案,他手舞足蹈地叫喊道。“仙人来无影去无踪——”然后瞪着每一个看过来的人。
很多人都围着他的身边,有人大笑,有人则被吓到,而有的人则掏出铜币朝他面前丢过去。
这个男人是仙人,并不是说他就叫做仙人,而是他干的职业叫做仙人,他们越是这样花费心思的打扮,其他人越觉得好玩儿,便更容易掏钱。
这不在对面还有个头戴着纸做的天王轿子的天王,正拿着纸扇呱呱叫着,声音大的不行,像他这样的,有人受不了想让他快点挪地方,就会掏钱。
通常这些人都爱走街串巷地唱,其中不乏有些烦人的家伙被丢到大门外,被啐上几口。
阿葵很快从这些人里钻出去,朝时报馆去。
时报馆在四丁目,门外站着两个浪人作为护卫,他们的雇佣费比较便宜,任何事情都会做。
那浪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将他放进去,馆里的人来了不少,楼上楼下的到处忙活。
“阿葵,你来的正好。”
他还没坐下来歇脚,就被人叫了过去,叫他的是个武士,但现在和他一样在这里工作。大名稀奇古怪的规矩里,就有着不分贵贱的话语。
武士抱出一叠报纸,这里面的报纸比从天而降的大报,要小得很。“这是送去商会那边的。”
那一叠报纸塞进布包里正正好,就是重量勒的肩膀有些不太舒服。“阿葵,正好帮我走一下临时政务厅那边,看看今天大名有没有什么命令。”
阿葵点头,武士的职位比他高,所以得多少听一点话。
他将包抱在怀里,踏出报馆大门,心想着明年一定要去寺子屋报名。
报馆里有些位置的人,是需要会识字的,他以前家里穷,就算寺子屋免费,但也要想办法填饱肚子。
四丁目这里比刚刚家附近的街道上的人要多。
有挑着药箱走来走去的,有吆喝着各种小吃走街串巷,也有穿戴古怪的法师正拦人说不吉的,更有的坐在别人的屋檐下瞪着眼睛瞧人来人往,指不定在打着什么心思。
不过也有些单纯,他之前就看见过一个奇怪的人,竟然在大街上给猫掏耳朵,掏完就说可以给人掏。
这一掏不要紧,没想到就赚了两层小楼,翻身做主。
商会离这边不远,但现在街上热闹想要穿过去可要点时间,路上还正巧碰上同事。
他是送报的,对方则是吆喝着卖报的,按报纸卖出去的分量分五六钱,是个很多人挤破脑袋都想进去的部门。
“我是商会的阿葵。”
阿葵到商会门前拍拍自己鼓囊囊的布包,门外的护卫不由笑。“我知道你是阿葵。”他指着商会外面的告示板。“最近听说猫又小僧到了玉盘,我们得盯着点。”
商会是商人的聚集地,由大名牵头弄的,大名自己还搞了一个皇家行脚商,就是不知道干什么的,很多人都觉得大名在胡闹,但他却不这么觉得。
不过或许正是这个皇家行脚商,玉盘里很多人都觉得商会很有钱,请的护卫都比报馆多一倍,里面喝的茶都是上好的雨前茶。
用句不好听的话来说,就是富得流油。
“猫又小僧?”他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
那护卫摸着下巴道。“听说是水波那边的盗贼,专偷那些有钱人,行窃时总会发出猫咪的叫声,有人说是妖怪,又有人说是个十足的美男子。”
“说起美男子。”另一个护卫嘿嘿地笑起来,有些不怀好意。“之前有个盗贼走了狗屎运,凭着张脸,直接被招为婿。”
“哼,就算是美男子到了玉盘,怕也是在城外做苦功的命。”
两护卫又聊起最近玉盘的变化,心里有些感慨,对于他们这些没有主公可效忠的浪人来说,玉盘变成什么样都和他们没什么关系,除了好能够更好,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阿葵听见他们说起一些大话来,就觉得云里雾里,便朝商会里去。
商会的屋子特别大,而且还是新建的,里面人来人往分了好多个区域,每个区域挂个写上大字的板子。
阿葵去之前常去的地方,那边坐了个留着本田髻的男子,他的衣襟是十分华丽的大红色皱绸,他皱着眉端坐在那边,让人不敢接近。
“我来送今日份的报纸。”
那本田髻掀起眼皮,点了点头,他就将报纸抽出来放在他面前的桌上,本田髻从衣袖里取出两枚铜币递给他。
“不用钱。”
本田髻将铜币往桌上一敲。“赏钱。”
“……”他有些无语,还是把赏钱给拿走了,又补充一句。“我们不帮送的。”
本田髻点头。“我找了同城快递的人。”
“……”
快递也是大名发明的新名词,他说城里无业游民太多,不会种地不会干活,难不成当混混?
就立即安排人,直接训练了一番,有一波人当晚哭着喊着说想回家种地。
而忍着没哭的小部分人就成了玉盘里的飞毛腿,负责送一些东西,信件,也能够送远一点的地方,但主要区域还是在玉盘。
阿葵出门,他还得去政务厅,政务厅在靠近月阁的地方,就在三之丸的橹门外面不远处。
是栋非常古朴的宅子,本来是个大官的家,后来给抄了,说是害死了什么什么人,具体事件报纸上有。
听馆里的人说,过不久这件事就要搬上舞台,演给大家看。
宅子院墙有一面被拆掉,里面建筑又改了,有数块公示板立在那边,有人守着,如果不识字的过来看,可以直接询问。
阿葵到这边就看到上面的通缉令,正是刚刚所说的猫又小僧。
“这猫又小僧是带了只猫还是怎么的?”
在政务厅不远处的月阁内,也有人对猫又小僧产生了兴趣,月之国大名寄友正坐在他的办公室内,听着小姓读各地加成送来的文书。
在这间办公室内,除了他这个大名和小姓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
此人正坐在窗前,背着个大葫芦,葫芦正开着口,黑色小东西正从里面爬出来,小翅膀煽动起来就一阵嗡嗡地响。
小姓听着这嗡嗡的声音,身上已经起了层鸡皮疙瘩,那黑色的玩意可是虫子,密密麻麻的。
他偷偷看向自家大名,谁能想到对方悄无声息的就雇佣了个忍族啊。
操控虫子的忍者闭着眼睛,耳朵却是灵敏的。“没有发现带着猫的人物,倒是形迹可疑的发现几个。”
他用虫子做眼睛,如果只是他一个人是不可能看到整个玉盘城的,在城内各处还藏有自己的族人。
为了避免泄露自己的方位给会感知的忍者,他们又用了独有的忍术的来扰乱可能随时降临的感知忍者。
油女一族的生存法则,就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寄友点了点头,不免有些失望。“让人盯着一些吧。”
小姓见他不再多问,便又开始读下一篇文书,大名的生活就是这样有些无聊。
他六点被人叫起来,六点半穿衣梳洗,废除了去佛堂的时间,七点半和自己那个有些不老实的老婆打招呼,两人房间距离七百米,想半夜骚扰都觉得累得慌。
八点吃早饭,九点处理政务,这本来是下午要干的事情,但他又不想去学习,看那些个什么和歌,书法啥的。
之后十二点中饭,一点不是学习就是政务,要么就去练习武艺,他用月之国的老本给自己氪金了几个能力,现在狗命不怎么担心,但该学的还是要学。
六点洗澡,七点吃晚饭,一个人吃两个小姓在一旁盯着,现在得再加上一个护卫的忍者,只有脸皮厚,才能不尴尬。
然后九点开始加班,工作啥时候干完啥时候睡觉。
太他娘的辛苦了。
简直比上学都累,要不是害怕大名被掉包这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揭开,他才不想配合做些事情呢。
不过好在下午的政务他已经抽出一部分时间决定去微服私访了,整体上来说,只要他不打瞌睡,那就算好过的。
想到这里,他放下笔,不由叹了口气。
“殿下,怎么了?”身边的小姓不由问,神色颇有些担心。
寄友已经麻木了,但还是觉得心里挺复杂。
“我害怕自己过劳死!”
他还以为自己能够轻轻松松的,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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