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森林,一幢孤零零的别墅在高大浓密的树林间独自伫立。
才下过冻雨,柏林的天气冷到惊人,会让人怀疑是身处海拔四千米的少女峰峰顶,迎着扑面而来的暴雪与狂风。
一楼的书房里,木然变大的声音里带着崩溃,“日本?不是说是去意大利吗?”
他学了那么久的意大利语白费了?
被他追问的女人,坐在红木背椅上,左手肘部靠着扶手,手背支着脸,银色的长发顺滑地垂落,衬着发丝阴影下格外无瑕的侧颜,相当的赏心悦目。
她右手在空中压了压,示意他小声,“计划有变。你应该也有察觉,那天起世界发生了改变,咒力活跃到不同寻常,我想今年有天赋的人类出生的概率会增加。”
骤然改变的咒力环境,会诱发出人体的突变,就算之后会平稳下来,今年却是一定会增加。而若把时间的维度拉远,咒术阈值的上限会逐步提高,而诅咒的强度也将随着增强。
这是一场全面的咒术复苏与进化,一场激烈的革新。
是危是机,暂不可知。
男人敏锐地提取到她的话外之音,脸色郑重起来,“……我们呢?”
如果只是人类那方增加,那么咒灵和人类的力量对比终将失衡。他们的处境不秒。
“我不知道,希望也会,”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扶手,频率较往常略快,“据说和日本的五条家有关。”
五条家?西泽尔有些意外。就算一直在国外,他也知道日本咒术界实力强势的三大世家。能被称作御三家,可不只是凭借它们的历史,但影响整个世界,他们怎么做到?
不过虽然听上去不可思议,但现在的状况已经表明了这个传言的可能性极大。
“怎么办?”他问道。
她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如果真有影响也是从日本开始,我要去确认情况。”
打断了想要说什么的男人,她断然道,“你留下——你又不会日语。而且我们都走了,这边怎么办?交给Auge?你放心?”
趴在地上的生物,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像从睡梦中突然惊醒,章鱼样的脑袋一下子支起,一只猩红色的巨眼猛地睁大。
应激反应般,脑袋下延伸出去的细小触手心虚地在空中像尾巴一样摇动,几乎占据整个房间,啪啪啪将周围的瓷器装饰一个个打落。
像是七八岁孩子的声音,结结巴巴,满是心虚,“奥格没睡,没睡,西泽尔你说课,我听。”
颠倒的语序,混乱的时态,连上课的单词都拼错。
她同情地看了眼表情绝望的男人,对方捂着脸呻/吟,“……好吧,我知道了。谨慎点,日本的咒术师密度比这边高很多。”
被称作奥格的章鱼咒灵逐渐回神,发现了不对,细细的声音,触手慢了下来,傻乎乎的,“……米拉,你要走?”
她摸了摸它的大圆脑袋,沾上了满手腐蚀性的黏液,又融化为珠状,像珍珠般滑落,没有留下痕迹,“嗯,要离开一段时间。”
它呆住。
随后,大滴的水珠出现在头部硕大冰冷的单眼和触手上一只只密布的眼睛中,触手的阴影加重,“是我太笨,所以米拉不要我了吗?”
饱溢着怀疑情绪的话,带着一种疯癫感,笨重的触手开始不自觉击打地板,木屑飞溅,闷闷的动静——又要修了。
“怎么会?”她冷静地抱起它的一只触手,手法熟练地揉揉捏捏,耳边响起的癫狂低语好像对她没有什么影响。
奥格还太小,没法控制自己,只要情绪太过波动,构成它本质中的负面情绪就会逐渐主导它的意志。
每当这时,西泽尔就会选择毫不留情把它打醒。就像小孩子一样,痛了怕了冷静了,然后它就会爆哭着向桑告状。
因为桑不会打它,只会示意西泽尔动手。白脸黑脸,两人玩得娴熟无比。
此时她耐心安抚道,“亲爱的,你得学会控制住情绪,不是说过很多次吗?”
无数猩红眼珠里的疯狂逐渐被遏制住,触手犹犹豫豫地落地,“对不起……奥格忘记了。”
她鼓励地拍拍它的头,“没关系,你还太小,学着学着就会了。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这段时间学习不能停下。你看,西泽尔也不去,他陪你好吗?”
西泽尔表情很沉痛,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之后他单独当老师的艰辛。
智商不够高的咒灵幼崽很容易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那西泽尔也要学习吗?”
“他要学日语,”她的声音染上笑意,“奥格能帮忙监督吗?”
它悄悄用触手拉住了同伴的裤脚,“滋滋”的腐蚀声响起,“嗯!”
西泽尔痛苦地闭眼:这是新买的……
触手终于勾上他的脚踝,紧紧绞杀的力度,语气里满是亲密和被信任的骄傲,“奥格乖,看住,西泽尔也乖!”
房间的两人都听见了“嘎吱嘎吱”、脚骨危在旦夕的声响。
一个人面无表情地拎起不知轻重的巨型幼崽,一个人转头捂住嘴,假装没有在笑。
*
一个月后,日本,东京。
深夜,凌晨时分,万籁俱寂。
凭借着特殊的体质,没有咒力没有攻击力,无法触碰也无法被触碰,她像风或空气一样,穿过了五条家的多重警戒线,最终来到了一个被层层结界包围的房间。
很简单的,像是穿过奶油涂层,原本坚实的膜没有施加任何阻碍,在她通过后又恢复了原样。
还好没带西泽尔来,不愧是五条家,防御力度很强,足够严密,她暗自庆幸。
回日本已经有一段时间,虽然收集情报没有西泽尔那么专业,但在五条家没有丝毫掩饰的大张旗鼓下,她依然很容易就打听清楚发生了什么。
长长的裙摆擦过地面,她缓缓又轻巧地走在木地板上。
房间的角落点着灯,微微的光照亮一角,照看的人在另一侧小心不敢入眠、却不自觉地打起了瞌睡。
她来到了特制的小床边。
一个孩子,露在被外的手像莲藕一样肉呼呼。五官已经舒展开,细细的发丝贴在头皮上,调皮地打着旋。
是个精雕细琢的、很可爱的孩子。
一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Baby酱,就是你引起了这么大的变动?”
她好奇地打量,感觉除了澎湃的咒力外没什么特别。
就算她的生命以千而计,但这也是她第一次遇见六眼的主人——上一位拥有者出现时她睡着了,等醒来那人已经死掉。
人类和咒灵的时间本就不在同一条时间轴上,如果她遵守咒灵的作息规律,就会错过不少事情。她交往过不少人类,但最终是漫长时光中的过客,能长久陪伴的,只有同为咒灵的伙伴。
不想那些,她伸出手,耐不住心痒,戳了戳看起来手感很棒的脸蛋。
没有戳中——毕竟她现在是“虚”的存在,这本不过是自娱自乐的装傻。
但奇怪的是,本在乖巧睡梦的孩子却似有所感,动了动嘴,小小的眉毛皱起,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她有趣地看着他的动作。
他睁开了眼。空无一物的空处。
似乎是冥冥中的巧合,世界与命运的意外,连躲避也来不及,她猝不及防被那汪透明的蓝色锁定。
无人的空气里,一个不可见的身影在漆黑的虚空中僵住。
一方是才出生不久的婴儿,此时不应该有意识和思维;一方更是处在一种未可知的状态,不应该被感知。
可他们偏偏就对上了视线。
世界排列组合出的无数可能性从她眼前闪过,扭曲复杂的模型不可分辨,疯狂延展的世界线交错重叠,光怪陆离,看不见尽头。
他看见了她?
神秘的不速之客似乎没有惊到蓝眼睛的孩子,他无知无惧地睁眼看向她,洁净晶莹如同水晶。
五条家的警报没有响起,她对于现实来说依然是“不存在”。
他能看见她!
怎么可能?这样状态下的她根本就不在现实空间,也无法与现实发生交叉,他们互不干涉。
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她的心底升起。她察觉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可能。
“我找到你了?”
轻如蝉翼的呢喃,没有惊动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意料之外的变故,她只能反复告诫自己冷静,但银色的眼眸里依然满是震惊:这算什么?得来全不费工夫?也不对,已经废了很多功夫,但——这也太突然了啊!
不,也不一定。她眯起眼,缓缓伏下身,那对蓝眼睛也随着安静地转动。里面没有她的影子。
和她莫名渗人、一眨不眨的眼神不同,她的音色是格外轻柔甜美的,甚至可以说温柔甜蜜,“好吧,亲爱的,让我们来试试。你真的看见我了?嗯?”
点燃已久的烛芯突然爆出小小的灯花,噼啪一声,打瞌睡的陪护一个激灵,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她连忙看向婴儿床里的孩子。
然后安下心来。
他睡得很香,小小又柔软的手指蜷起,仿佛原本拽着什么,又被谁温柔地哄入梦乡。
*
“西泽尔!”
电话这头被吓住,他放下手机再次确认了下屏幕上的名字,才惊愕回应,“老大你中头彩了?找到了新同伴?”
不对吧,之前陪她环游世界找有理性的咒灵们也没见她这么兴奋?
“中了一个奇迹,”她几乎是在不可思议地好笑,“有人类看见了「那样」的我。”
西泽尔先是愣住,随后反应过来,眼中闪过惊喜,“……确定?”
“基本确定。”
“果然出现了,”他也兴奋起来,“那要开始了吗?”
拼图的最后一块被补齐。
“别心急,现在还不到时候,他太小了。我想先找具人类身体。现在有不少人对他心怀不轨,我不放心他一个人长大。”
“诶?等等,不是吧老大,什么情况?”
他傻了眼,说好的只是去看看,怎么回事?听这话似乎对方还只是个小孩?
“他是五条家的人,我很怀疑他们能不能保护好他。”
她显然已经忘记了自己之前对五条家安保措施的赞赏。虽然六眼和无下限术式是极为强大的搭配,但那也是未来的事。她的珍宝现在还太脆弱,她不放心。
西泽尔有些反应过来,“五条家?前段时间的变化就是因为他?”
“没错。”
“但也没必要找人体吧?”西泽尔皱眉。
并不是反对她留下来不离眼地保护,如果那孩子真是那个关键的节点,他也同意最笨的方法就是最好的。而且对他们而言,十几年的时间也不过一晃而过,这点浪费完全承担得起。
但他不太支持关于皮囊的事,麻烦且伴随着危险,所有和意识核心相关的变化,都容易出现意外。
“养幼崽不只是要保护安全,你忘了我是怎么带你的吗?”
他能想象出她说这话时的表情,一定是微微带着责备的宠溺。
“依照五条家这段时间的表现,我恐怕会心痛。”
西泽尔感到无奈,她既然已下定决心,他也只能没辙地接受,“……等我处理完这边就过来。”
放她一个人他也不放心,某人总喜欢仗着命运的庇护就疯狂贯彻冒险主义,俗称,作死。
“嗯,”她的声音里带着信赖和安慰,“也别着急,至少要等你学会日语,再把奥格哄睡。我们不在,他中途要是醒来可能会哭塌勃兰登堡门。”
她不打算让幼崽来日本,这边作为咒术师的大本营,危险性比德国高太多。
“……别提醒我啊!”停顿了一秒,悲愤惨淡的哀嚎响起。
*
远处的天边飘来了阵阵雷声,暗夜中噼啪燃烧的房屋,被熊熊的火焰包围,一个苍白可怜的小女孩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胸口几乎没有起伏。
西泽尔不知道用什么表情,“……这?”
银发银眸的女人默默转头不看他,一直待在五条家附近的她万幸没有来迟。
“我也没想到他们会做到这种地步。这几年我一直在调频这具身体,方便之后进入,所以……虽然我的咒力比较特别,属于虚性不可见,但本质上还是负面情绪,长时间处于这种环境,她的父母好像越来越疯了……”
“不过,你看,”
她拎起了地上的禅院桑,心脏处透出血色。也许是因为她主要的咒力都聚集在禅院桑的心脏——那是她未来的居室,需要重点调整——那个父亲下手时对着这里,母亲也是。
这是动手的人都没有发现的厌恶。
女人强行挽尊道,“正好不需要我们想理由了。”原本他们是打算假装成诅咒师袭击。
西泽尔一脸你就扯吧的表情,她假装看不见地接过他递过来的咒具,小心地刺入小女孩的心脏。
意识核心想要进入人体并不简单,连虚态的她都需要用很长时间来调试躯体,而真正开始进入时,就像从过小的洞钻入一样耗时耗力。为了这点,他们准备了「星芒」,以此减缓伤口的愈合,从而获得充足的时间。
“开始吧,之后一段时间拜托了。”她在穿上皮囊前,挑挑拣拣地说道。
西泽尔应下,不放心地再次确认,“这个孩子能接近他?”
她爽快点头,“那种可能性是存在的,稍微推波助澜一下就能够到。”
他看了一会,又忍不住好奇,“不过为什么是禅院?五条家不是更合适吗?”
“禅院家是特别的,有种不寻常的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顿了顿,有些犹豫,又习惯性地想要捂嘴思考,被手里的咒具刺了一下回神,“总之留个暗门好了,说不定哪天能用上。”
西泽尔又仔细看了眼地上的小女孩,“真有用?”
“我也不知道。”她的视线落在两人同色、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的银发上,似乎在叹息。
命运不会轻易放过投机者。她只希望她一切的行为都能成为一个铺垫,在未来某一天谱写最终的交响乐章。
而五条悟,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是过往所有准备构成的礼物。
“西泽尔你知道之后要做什么,对吧?”
这孩子从小被她选中,咒力自然比同龄人强,也因此被禅院本家看重。这次后她很可能会被带回,如果那样,西泽尔就不能一起去,否则被发现的结果他们都不想看见。
“收集东京及附近地区有咒术师天赋的人类小孩信息,以及我们增加的幼崽数量。”西泽尔也少见严肃起来。
距离五条悟诞生已有5年,在他之后、于咒力活跃期出生的小孩子,年龄最大的已经可以显示出有无天赋以及术式的强弱。
通过比较两者增量的比值,就能大致判断整体世界咒力阈值变化对双方的影响是否一致,也能对之后咒术师总体实力有所估量。
不管什么计划,都离不开详细情报的支撑。这方面玩弄记忆的西泽尔非常擅长。她很放心。
“不过记住,你的安全才是首位。”
最后调整完毕,她笑着提起裙摆行了个告别礼,他也配合地脱帽鞠躬,下一刻,虚无的意志体涟漪般扩散开,像是一滴乌墨滴入清水中被晕开,她意识的核心逐渐虚化。
一种感觉,像是缓缓拔高的弹簧,又如逐渐拉满的弓弦,朝着地上的小女孩蓄势,几秒后在某个临界点蓦然松弛,足够扩散的波动旋转而起,像细长、有活性的金属丝,切割进肉里,从心脏的伤口钻入。
替换,取代,有什么在慢慢变化。
雷声渐近,很快禅院家大宅的上空就会迎来一场大雨。等到乌云从远处来了又往远处去了,雨就会止,火就会熄,世界就会焕然一新。
万象会更新。
*
——你看见我了?
——我能看见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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