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灰微微一愣,下意识抬起前爪,胡乱在眼睛处挠了挠。
谢骄眠拿开他的手,凑近了一些,盯着他的眼睛,认真注视着某个地方,久久不曾移开视线。
嫣灰难得见谢骄眠如此直白一次,都被她看得怪有些不好意思了,想要别开头,却冷不防又被谢骄眠一手按了回来。
“别动。”
美人薄嫩的嘴唇近在眼前,未点薄脂,自成樱粉,看上去好不诱人。
嫣灰眼神闪躲,有些支吾,问她:“上神、大人,我,我的眼睛,怎么了吗?……”
谢骄眠伸出右手的无名指,轻轻点在了嫣灰的眼睑上。xündüxs.ċöm
指尖微凉,却烫得嫣灰浑身一个颤栗。他下意识想要躲开,却又被谢骄眠给捞了回来。
“不是脏东西啊……”美人的声音轻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嫣灰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谢骄眠继续疑惑地问道:“你眼睛那边什么时候生了一颗痣?”
嫣灰闻言微微一愣。
痣……么。
他抬起爪子,挡住了那一只被谢骄眠触摸过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坦然,回答她:“是之前就有的,只是上神大人从来不曾注意过吧……”
但是,向来不是很纠结此类具有不确定性问题的谢骄眠,第一次如此肯定且执着:“这颗痣和你的眼睛很相称,如果之前就有的话,我不可能不会注意到。”
嫣灰的脊背微微僵硬,面上的神色也略有些古怪。
“这颗痣和你的眼睛很相称”。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
时隔不知何岁,再次猝不及防地听到这句话,竟然觉得如此亲切。
甚至令人情怯。
“是啊,当初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嫣灰的话语轻得仿若梦语呢喃。
谢骄眠眉心微蹙:“嫣灰,不要打断我的思绪,这颗痣的确是忽然生出来的。”
嫣灰闻言,缓缓看向谢骄眠。
狐狸的眼神很干净,却又很复杂。
干净明亮,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但是厚重凝沉,似乎多看一眼,都会让人窒息。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恳切期盼,可是说出的话,却又是那么漫不经心:“上神大人,这不过是一颗痣罢了。任何人,在任何时候,在身体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会生出痣来。”
任何人,在任何时候,在身体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会生出伤疤。
***
山曾的情况没有好转,却也没有恶化,这对于李危寻和生江来说,已经算是一个好消息了。
这一次,李危寻和谢骄眠没有独处的时间,回来得也是莫名其妙,身上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灵力,在山曾这边就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这是一个无底洞,如果不能一次性将其堵个严严实实,往后还会失去更多。
看着眉心紧蹙的李危寻,生江终于忍不住,再次提出了之前的那个建议:“陛下,谢……”
只是李危寻太了解他了,以至于他后面的话都还没说出口,对方就已经知道了他究竟想表达什么,于是先一步截断了他的话。
“生江,山曾的情况,会有别的办法,但一定不会是谢骄眠。”
面对李危寻如此执着,生江显得很是疑惑:“为什么?陛下,您与那个谢……小姐接触才几天?山曾又跟在您身边多少年?……”
“和这没有关系。”李危寻再次打断他。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都不会是偶然,他们之间的牵绊,也早就预写。
在初遇谢骄眠的时候,他自然惊异于自己体内的封印竟然会因为一个外人而有所松动,即便是清楚了对方的身份之后,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对外随便宣扬一个理由,将其永远锁在深宫中,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为解开自己的封印尽心竭力。
但是时间一久……不,甚至都不需要太久。
仅仅是产生这样想法的下一瞬,他便开始愧疚。
他当然不是为自己的自私而愧疚。
他身为帝王,当然不会“出淤泥而不染”,但是他从来,不曾为自己的恶劣行径有过什么诸如“愧疚”此类荒唐的情绪。
于是,他像是在“愧疚”,又好像是在责备自己,怎么能变成那个样子。
——哪个样子?
好像已经见到过凤凰被囚禁起来的模样,当时心生了无限心疼,而自己现在却要成为那样一个人——所以因此而愧疚和自责。
“……那是因为什么?”生江的声音沙哑,眼眶中看不见的微红,似乎藏在了喉间,滋生出血丝。
“她是最年轻也最苍老的新神,我不忍心多看她受苦”。
——这句话梗在李危寻的喉间,差点脱口而出。
什么最年轻也最苍老?什么“新神”?什么受苦?
这些条件,跟她谢骄眠这个人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么??
——可若是没有丝毫关系,那么自己的脑海中为什么会不经过思索,直接出现这句话呢?甚至身体都要背叛自己的大脑和意识,差点将这句话脱口而出。
生江见李危寻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问道:“陛下,怎么了?”
李危寻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摆了摆手,颇为疲惫地说:“山曾的事情我会想办法,你不必担忧,但是谢骄眠那边……”帝王的话语中间出现了一个微妙的停顿,接着抬眼,神色无波无澜地看向生江,“她那边,你别管。”
没有任何警告的话语,甚至连眼神都看不出几分威胁性,但是已经足够将帝王的压迫显露无遗。
生江僵了一下,微微垂首,似乎还有些不甘心一般,喉结上下一动,然后才回答道:“是……属下明白。”
李危寻也懒得再计较他是真的“明白”了还是表面上的说辞,抬手疲惫地揉了揉山根,又对生江摆摆手,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退下吧。”
生江看了一眼病榻上的山曾,又看了一眼垂眸叹气的君王,而后才慢慢退了出去。
长夜鸟静人沉,唯有人间夏夜的晚风吹彻,长鸣不止。
穿过华丽的殿宇,穿过荒芜的心腔。
像极了某个人不真诚的捉弄和某人声嘶力竭的沉默,以及一丝几近绝望且残忍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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