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质的城门已然腐朽脱落,二人穿过拱形的门洞,进入河仓城内。
相比敦实的城墙与城楼,城内的其余建筑显然没那么顽强,残垣断壁间依稀可见当年屯兵存粮的盛况。
尽管是一座死城,但走起来并不通畅,加上两人共用一个手电筒,步伐上也得相互迁就,林寻白左右张望,比身为古董掮客的萧侃兴致更高。
等他们上去通知文物局,就再没机会大摇大摆地穿城而过了。
环顾四周,河仓城坐北朝南,内部呈对称结构,越靠近城墙,残存的建筑越低矮,而中央的位置则高出许多。
林寻白边看边叹:“没想到河仓城居然这么大,你说燕老板是怎么发现地下有古城的?”
“不一定是她发现的。”
“那是……”
前方的萧侃停下脚步,摸向半截破损的土墙,土墙上搭着一根粗壮的胡杨木,大约是房子的横梁。胡杨以坚硬著称,而这根木梁摸起来略显湿软,看来暗河水位最高时起码有一米多,才能将木梁泡入水中。
她搓了搓指尖沾染的泥沙,不急不慢地回答他:“最早发现这里的人,没准是沙卫,所以他故意带警察进魔鬼城,又在里面兜兜转转。”
“你的意思是,他当年拉着我爸兜圈子,是想利用地下城逃跑?”
“有这个可能性。”
沙卫只是个护林员,对千佛洞的壁画都没什么了解,何况是荒废千年的古城遗址,在他眼中,这里就是一处用来避难的荒坟野墓罢了。
可惜不凑巧,没等他找到入口,反倒先成了盲尸。
从目前的情况推断,沙卫被捕前曾把《得眼林》的下落告诉自己的女儿,那么沙雪知道地下城,多半也是通过沙卫。
细细想来,沙雪会变成燕山月,跳火车的被拐女孩会成长为技艺绝伦的古董修复师,仿佛都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
因为沙卫不懂,所以沙雪才要懂。
“那你呢?”林寻白敛起嬉笑,面色凝重地叫住她。
“我?”
萧侃转身,电筒的光照向地面,淹没脚背的河水比城外高了近一寸。
她低眉瞄了一眼,莫非这里的地势越往北越低?
林寻白缓步向她走近,“对,你呢?你义无反顾地跳下来,是单纯为了燕老板,还是和她一样,也想找赵河远算账?”
柳晨光的死,既意外又不意外。
依照萧侃的脾气,这笔账必定要算在赵河远头上。
事实亦是如此。
她收回目光,冷冷一笑,“你是担心我遇到燕子,会和她联手宰了赵河远?”
林寻白何止是担心,他几乎是笃定好不好!
一个燕山月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一个萧侃足以撂倒一群壮汉,她俩搭档多年,真要联起手来,只怕是翻江倒海都不为过。
没等他说出心中的顾虑,前方幽黑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怪异的声响。
“啊啊……咯咯……哇哇……”
像是人的哭声,又像是鸟类的鸣叫。
声音沿着断墙四窜,嗡嗡地钻进耳朵里,让人不寒而栗。
萧侃举起手电筒朝前一扫,有限的光亮消散在黑暗的尽头,什么也没照见,她下意识摸向胸前的匕首,给林寻白递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警觉,俯身摸向自己的小腿。
两人稍稍拉开距离,一前一后地循声走去,杂乱的土墙七弯八绕,完全摸不清墙后的状况,好在怪音没隔多久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离得近,萧侃听得更加真切。
“哇哇……呀呀……”
叫声尖锐又惨厉,混合着粗重的喘息。
她想了想,提前把刀抽了出来。
声音是从一堵围墙后冒出的,萧侃侧身贴在墙垣的豁口边,林寻白双手持枪,小心翼翼地迈进去。
手电筒的白光照见墙角一团黑色的、蠕动的东西。
还没看清是什么,那团黑色就直扑而来,林寻白肩头一沉,不敢贸然开枪,因为直觉告诉他,趴在他身上的东西……
应该是个人。
他想弯腰把人甩下,不料对方的四肢死死将他缠住,狂叫声在耳旁炸开,震耳欲聋。
萧侃疾步上前,抬手挥刀。
“萧老板!是人!”
林寻白大声提醒,她快速反手,用刀背敲向此人的后颈。
按说这一下力道很大,足以令人撒手,没成想那人发了疯似的,一点痛觉都没有,不仅没松开,反而掐住林寻白的脖子,朝肩膀狠狠咬下去!
“啊啊啊——!”
林寻白痛得顾不上多想,对着那人的脑袋一通乱捶。
萧侃曲肘重击对方的后背,试图把人拉下来,可那人力大如牛,她越是拉扯,林寻白越痛,肩头的一块肉都要被咬下来了。
“砰!”
他空放一枪,试图震慑对方。
然而这法子对人有用,对疯子没用。
情急之下,萧侃薅住疯子的头发向后猛扯,林寻白的肩头肉仍被他含在嘴里,她一刀刺进疯子的嘴角。
刀刃插进口腔,刀身一拧。
鲜血哗哗流了满手。
再紧的牙关也比不上黑钢坚硬,疯子愣是被她用匕首撬开了嘴。
二人一推一拽,把疯子甩落在地。
河水四溅,疯子捂着半张脸嘶吼,看样子,他并非没有痛觉。
林寻白单手压住伤口,靠在墙边喘气,萧侃拿灯一照,同样的黑衣黑裤,原来这个疯子也是赵河远的保镖。
虽然满脸是血,但还是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双眼与城墙根下的那具死尸如出一辙——黑色的眼瞳不翼而飞,留下一团肉红的眼白。
难道他发狂失控是眼睛的缘故?
因为双眼的疼痛过于剧烈,所以感受不到一般的外力打击,除非是比眼睛更痛的伤才有反应。
萧侃不由地蹲下身子,试图与他沟通。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和你一起来的人呢?”
疯子在水中翻滚,豁开的嘴角挂在腮帮上,露出血淋淋的牙床,不知是疼得说不了话,还是不会说话,他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叫。
“萧老板!”林寻白咬紧牙关,艰难地吐字,“别问了……”
“你忍一下,我再问问看。”
他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微颤,“我不是催你,是、是……”
萧侃听出他语气不对,当即起身回望。
手电筒的光束为他们圈出一块虚拟的安全区,而光圈之外,黑白分割的地方,五六个黑影正跌跌撞撞地朝他们冲来。
“嗞嗞……咯咯……呀呀……”
与人打架,萧侃向来不怕,因为人有思维,出手有章法,疯子却不同,根本没有逻辑可言,与他们交手好比徒手搏熊。
一个勉强,一群免谈。
她拉上林寻白撒腿就跑!
本以为速度够快了,可疯子的脚力更猛,分毫不让,步步紧逼。恐怖的叫声响彻整座空城,如汹涌的潮水四面而来,河水不知不觉间淹到小腿,强行拉慢他们的步伐。
萧侃脚下一绊,差点栽进水里。卂渎妏敩
林寻白匆忙去扶她。
只一秒。
打头阵的疯子就追了上来。
她眼疾手快,破空划出一刀,直接把疯子的右手劈成两半。
一个疯子哇哇惨叫,后面的疯子扑得接二连三。
恶战在所难免。
这几人皆是赵河远的保镖,本身就会点拳脚,眼下处于癫狂的状态,下手更是猛烈,饿虎扑食般一拥而上,打得那叫一个混乱。
十来只手,十来只脚。
分不清彼此,分不清敌手。
林寻白不再犹豫,该放枪就放枪,一时刀光枪影,连手电筒也不慎飞了出去。
没有光源的地下城,黑暗来得彻彻底底。
萧侃索性凭感觉出手,同时呼叫林寻白的名字,两人互相回应,以判断对方所处的位置,浓烈的血腥气大肆弥散,注定是一番血肉横飞的惨状。
他们的目标是脱身,所以并不恋战,几个疯子一被撂倒,就赶紧撤离。
林寻白从膝盖深的水底捞出手电筒。
防水款,还能用。
白光一照,两人满身的狼藉。
幸而没有伤筋动骨,他们相互搀扶,大步淌水,终于走到河仓城的另一端。
迈出城门前,林寻白问:“燕老板不在城里,会去哪儿呢?”
根据地理方位,出城后往北,是长城以外的范围,那是正儿八经的荒漠,东南西北都是路,等于没有路。
说实话,萧侃并不能确定方向。
不过她有一个大致的猜想,这里毕竟是地下,空洞的范围不可能无边无际,总会有尽头,而且河水越来越高,单是地势低已经无法解释,他们最好抓紧时间。
“先出去看看,情况不对就上去找胡导。”
林寻白点头应允。
“等等。”萧侃又叫住他,“你包里有墨镜吗?”
“什么?”
林寻白一怔。
地底下都黑成这样了,还需要墨镜?
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没有,萧侃扯下脖子上的纱巾,用刀割开,撕成两根细条,一条给他,一条留给自己。
“把眼睛扎上。”她说。
林寻白不明所以,但照做不误。
纱巾是挡风沙用的,轻薄透光,蒙着眼睛也不算遮视线。
走出河仓城,一切恰如萧侃的推测,前几百米一马平川,几百米后,地洞的宽度逐渐缩减,隐隐有边际出现。
只是暗河的水位仍在缓缓攀升,大大小小的伤口泡在冰冷的河水里,不免让人四肢乏力,林寻白伤重,尤其疲惫。
“你看!”
萧侃大喊一声。
他仰头望去,东北方向赫然出现一座高台。
与河仓城的城楼不同,这座高台更像一根巨大的泥柱,四四方方,上下齐宽,没有垛口,也没有城墙。
“那是烽燧吗?”
林寻白重新打起精神,他拉下纱巾,揉了揉眼睛。
这处遗址保存极好,甚至比城楼还要高上几分,烽燧的顶端明显有人为照明,如同汪洋深处孤立的灯塔。
灯光背后,一抹红色的身影傲然直立。
他不禁打了个激灵。
这是……
萧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叫了一声——
“燕子!”
林寻白瞬间回神,定睛再看。
果真是燕山月!
***
风蚀谷内。
胡金水抱着半卷麻绳,按照沿途的标识,马不停蹄地回到他们最后分别的峡谷,疾风迎面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走不动路,他不得不抠着岩壁的石窝奋力向前。
可窄道中央,密集的黄沙如溪水流过戈壁表层。
地面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哪有什么深洞呢?
胡金水惊得目瞪口呆,急忙趴在地上摸索,明、明明有两个人跳下去的,那么大一个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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