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五十一、千里送行

　　北方雪原上。

　　这里的风雪总是很急，风声呜咽刮在脸上如刀子一般，人走在雪原上会埋着头，身体佝偻着，将脸都埋进厚厚的衣服里。

　　雪原深处屹立着一座巍峨大城，这是魔族的驻地，因为这里常年落雪，又叫雪老城。城墙很高，人站在下面如同被一座山的阴影笼罩。砌墙的石块巨大沉重，古朴的灰岩上还有许多划痕，透着岁月留下的痕迹，曾经战争的洗礼。

　　人族曾不止一次试图攻下这座城，但皆以失败告终。

　　不仅是因为这座城里住着的魔君，也因为那位惯穿黑袍的人族军师，没人知道他身为人族为何为魔族效力，没人见过那黑袍下的真容，他的神秘传闻很多，不过传的人人皆知的，要数他算无遗策的本事。

　　一枚小小的罗盘，就将天下事尽拢掌中，黑袍从不出错。

　　但修行漫长，命运总有变数，修道之人在修道始最先学的就是这个道理。

　　或许连黑袍也没想到，那个变数居然是一个活不过二十岁的人族修士。

　　-

　　雪老城外百里，空旷雪原上站着许多人。

　　不，确切来说，是三个人，一个妖，许多的魔。

　　三个人分别是握着一枚碎罗盘的黑袍，青衫落拓的中年男子苏离，撑着一把伞的陈长生。他们周围站着许多沉默的魔将，如若不是手中纷纷举着泛着魔气的武器，在大雪中更像一块块黑色的岩石。

　　作为在场唯一的妖，落落正昏迷着。妖族的公主恬静美好的睡颜和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她红色的裙摆铺陈在雪地里，宛如绽开的赤红花朵。破旧的黄纸伞不能完全替她挡住风雪，雪花落在她的眉间发梢，更添绝色。

　　“哎哟，是把剑！”苏离惊奇的开口。

　　这位传闻中的绝世天才用着一副逛菜市场正好挑到想买的菜的语气，看着陈长生手里的黄纸伞露出满意的表情。

　　“……”

　　陈长生当下还不认识什么离山剑宗的小师叔，他只觉得眼前这个有些邋遢的男子非同一般，因为这人身上的剑意前所未有的强大，强大到哪怕曾感受过剑池万剑所散发出的剑意，陈长生也认为眼前这人更强。

　　黄纸伞在微微颤抖，因为眼前这个男子。

　　在男子伸出手时，伞柄就向男子的手心倒去，仿佛这本该是他的伞，因为他缺了一把伞，所以他们不远万里从周园而来，就为了送一把伞。

　　雪很大，风很急。

　　没有了伞的庇护，风雪扑面而来，连同夹在寒意里那些凌厉的杀意。在场的人，挑出任一都可以将陈长生和此时昏迷着的落落杀死。他们还太渺小了，以至于在面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雪无能为力。

　　那雪中的杀意已经很近了，近的要逼近怀中人的脸。我需要另一把伞，可以为落落挡去风雪的伞，陈长生这么想着。

　　背上背着的那把剑发出细微的震动，那感觉在陈长生的识海里快速闪过的一道光线，快的叫人看不清是什么。

　　随着那道光一起消失的，还有风雪中的杀意。

　　也不是消失，只是被无形的东西挡住了，挡在很远的地方，他们被罩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连风雪都停住了。

　　是这把古怪的剑么……

　　这把剑，是陈长生从周园里带出来的，但它不属于周园，在这把剑上，陈长生甚至感受不到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它古朴、神秘、不可窥视。剑身上没有一丝纹路，剑柄都是最普通的玄灰色，就好像一把刚刚铸造完成还没来得及雕刻的剑。

　　它是在他迫切希望保护落落的心下被召唤而来的。

　　守护……

　　此间少年隐约间领悟到这无上剑道里的一角，他的识海在那一刻又向外扩散百里，神识浩瀚无垠，催动着体内的真元流转，因为周园一战而枯竭的小溪再次缓缓流动起来。

　　苏离看了眼少年背上的长剑，很普通，就连山脚下的铁铺买的二两银子废铁剑，为了招揽过路的客人，都会在剑身上加工一番。这把剑丑的简直不符合剑客的审美。

　　但也很有意思，因为普通，才更有意思。

　　-

　　黑袍在陈长生和落落出现在雪原上时就显得沉默许多，罗盘碎了，也就意味着他布在周园的局失败了。

　　其实这原本无关紧要，就算失败了也不会影响什么。但是这趟周园之行，变数太多，多的足以打乱他布局多年的计划。

　　一个活不过二十岁却能号令剑池的少年，一把不知名的剑。

　　一个年纪轻轻却能压制万千兽潮的妖族公主，还有那件妖族的神器……

　　传说妖族八十八重禁制之下有一诛仙阵，诛仙阵守护着妖族不世出的传承秘法，得传承者得神恩，说的或许不是修炼了秘法的人就能得到神的恩赐，而是……掌握这个传承者，就能得到神的恩赐。

　　妖族秘法，非妖族不可习，非血脉纯净者不可习，非王族不可习。

　　条件之严苛，放眼妖族唯白氏一族可勉强算上符合。这也是白氏一族世代守护秘法的原因。然沧海桑田，斗转星移，白氏一族的血脉一代代的传承下来，血脉中的白虎神力已然稀释太多，就连白帝都称不上血脉最纯净者。

　　妖族秘法，早就被当做一个历史去传述。

　　直到周园里，黑袍亲眼目睹了一场神迹，那是世间无法用语言去描述的感觉，仿佛血液都在燃烧，纯净的光明之下黑暗无处遁形。

　　妖族的公主，变成命盘上最大的变数。

　　黑袍不喜欢变数，他很有耐心，耐心的愿意花费几十年的时间布一个局来杀死苏离，现在，他也很有耐心再布一个局，得到妖族秘法的传承。

　　“上门做客也到时间了，该走了。”

　　苏离撑着那把黄纸伞，慢悠悠的说道。

　　“过门而不入，非地主之谊。”

　　黑袍掩袖，将碎罗盘收好，平静的回答。

　　两个当世强者，却早已用神识在空间过了许多招式，苏离把伞收好，那雪落在他胡乱扎起的头发上，让他看上去更像个穷酸书生。他握住那把伞的柄，轻轻一抽，一节剑身就被抽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空气中数十道利器切开坚硬物体的沉闷声音，几名魔将沉默着倒下。

　　天边那黑色的乌云更黑了，它笼罩着这片雪原，视线都变得昏暗起来。

　　“瞧瞧，一言不合就天黑了，你们这地儿我不喜欢。”

　　剑随着苏离举起的手被抽出，黑袍的身影轻轻跃起，风鼓动着他身上宽大的袍子，里头黑洞洞的，就好像里头只是一具会移动的骷髅。

　　而下一秒，黑袍原先站着的地方已经留下一道深刻的剑痕，积雪都被分开，露出下头割裂的冻土。厚厚的堆雪上还有一小截黑色的衣角。

　　苏离又满意的挥了几下剑，好像小孩子拿着树杈胡乱比划，只是他比划间就有许多魔将倒下。那乌黑的天都被挥的明亮了一些。

　　“啧，还挺顺手！”苏离眯着眼称赞道。

　　这把被苏离胡乱挥来挥去的剑，名为遮天。它曾是离山剑宗的名剑，在数百年前，它属于离山剑宗那一代的掌门，和所有挑战周独夫的修士一样，因着主人的落败而被留在了周园。当年的苏离在踏入周园时，这把剑的剑身恰好被其拾起，送去了汶水唐家做成一把黄纸伞，而剑意却留在了周园，一直到陈长生带着这把伞再次回到周园，剑意感召到了剑身，最终合为一体。

　　这本该就属于离山剑宗的剑，回到了苏离的手里。

　　“你们说我缺一把剑，现在有了，怎么样，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苏离笑眯眯的问着那片乌云，对那乌云中散发的恐怖威压视而不见。

　　“不服？打一架？”

　　落魄的书生收敛起玩笑的语气，站直起了身体。于是他的身影就变得格外的高大，像一个巨人，伸手就要把天捅出个窟窿。

　　这是苏离。

　　当世剑道第一人。

　　无人知道他究竟有多强大，也无人知道他认真挥出的一剑是不是真能把天捅破。他站在那里，就足够世人追逐他的脚步，世间剑客如过江之鲫，剑法千变万化，剑籍五花八门，却没有人能说自己没有参拜过苏离的剑法，学习他的剑意。

　　黑袍花了几十年才步下一个必杀局，杀一个没有剑的苏离。

　　现在他有剑了，谁还能杀的了他呢？

　　“蠢货，傻坐着干什么，离我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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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长生愣了一下，以为是风声太大自己都有些幻听起来，不然怎么，前一秒还在叫嚣着挑翻魔族的绝世强者，下一秒就悄咪咪的准备跑路。

　　“聋了么！再不过来就把你们都丢在这！”保持着嘴不动的人，说起话来都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这回确定不是幻听了。

　　苏离手里的剑从下往上挥出，磅礴的剑意带着山崩地裂的气势，足以碾碎一切的威压让在场的魔将连头都无法抬起，一直笼罩在雪原上空的乌云向西边的雪老城退去，那剑划破了天，带起一道长而宽的剑痕。

　　苏离，抱着落落的陈长生几乎是同步随剑而去，那自此向东行的剑痕也随之消失。

　　谁也没想到，这第一剑客在这雪原挥出真正的一剑，是为了逃跑。

　　黑袍沉默看着东边的方向，对苏离这个人又有了新的认识。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他如是道。

　　-

　　陈长生看书里说，强者的剑，可瞬行万里，虽然写书人总有些文人墨客的豪情壮志，对事情进行添油加醋的描写，不过今日一见，也足够叫人惊叹。

　　苏离的一剑，将他们都带到了东边百里外的一处山头。

　　此时，苏离正宽衣解带十分惬意的在这山里泡温泉，有这处温暖的泉眼，周围很是暖和，陈长生背靠着大石，小心抱着落落。

　　她一直没有醒，陈长生为她诊脉许多次，她的脉象混乱的如同打结的毛线球，无论怎么疏解，都是一团死结。

　　“别再探啦，这小姑娘的魂都不在这。”

　　“前辈此言，是何意？”

　　陈长生有些急，他微微转过头去问那个在池中的神秘男人。

　　苏离靠着池边，身上的几处伤口随着他放松下来，那些蕴含在其中不散的剑意就流泻而出，搅得池水都沸腾起来，他咳出血，又无所谓的抹去，继续悠哉的泡着。陈长生感到钦佩，这个人的身上明明已经受了重伤，但依然能挥出威力巨大的一剑，横跨百里不绝，带着他和落落两个包袱在魔族重重围剿下突围，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强大的剑意，对于这人的身份也有了些猜测。

　　“就是这个意思，神魂离体，当然不会醒了。”

　　苏离觉得也是有点意思，一个奇奇怪怪的少年带着一把奇奇怪怪的剑，还有一个神魂离体的小女孩。

　　“前辈可有办法救落落？”

　　“我又不是大夫，我怎么知道怎么救？”

　　如此，陈长生又沉默下来。

　　“你真想救她？”苏离忽然问道。

　　“我一定要救她。”陈长生说道。

　　没有任何假设，是一定，必须要做的事情。少年的语气平静，让人听不出情绪，只有在看向怀中的小姑娘时，脸上会不自觉的露出温柔的表情，他们相互依靠着，仿佛彼此就是全世界。

　　“黄沙尽头就是黄泉路，去找那里的引路人，或许他们有办法。”苏离停顿，有些嫌弃的继续说，“毕竟那些神棍最喜欢神神叨叨的事情。”

　　“您是说……巫？”

　　这是个很奇怪的族群，相传巫拥有晓天知地的本领，他们游离在人妖魔三族外，居住在极西之地的黄沙深处，那里又被称之为黄泉路，因为通往黄泉路的流沙河吞噬过不知凡几生灵，只要有生命的一切最终都会被黄沙掩埋，没有人真的活着去往黄泉路。

　　也因为拥有窥视天机的能力，巫的寿命都不会太长。

　　在这群巫里，天赋最强的会被选为巫圣，巫圣拥有能和死神抢人的本事，所以又被称为引路人。

　　“别怪我没提醒你，从圣境的人去了都有去无回，就你这区区通幽境，去了也是送死。”苏离提醒道。

　　“我们都会活着的，我说过会保护她，就一定不会食言。”

　　陈长生从不信命，命运说他无法活过二十岁，他偏要踏上修行之路，身负星辰之力无法修行，他偏要坐照自观，直扣幽府，大朝试上境界之差无法战胜敌人，他闭眼破境，天书陵中十余日不读碑，一日观尽前陵碑，周园万兽压境生死一线，就挥万剑于一剑，收尽名剑。

　　没什么不行的，陈长生想，黄泉路也是路，只要是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地方。

　　他要带落落到那去治病，他们就一定会去到那里。

　　“前辈有什么打算？离山剑宗若是得知您的消息，一定会赶来的。”陈长生问道。

　　苏离眯着眼，“哎哟，你知道我是谁。”

　　“您是离山小师叔，苏离。”陈长生说出了答案，不难猜，能让黑袍如此重视不惜倾巢围剿的人，随便挥出的一剑就能纵横百里剑意的人，唯有苏离。

　　“哈哈哈不是真的蠢货，”苏离问道，“那你又是谁？”

　　能让苏离问出这句话的人，很了不起。世间不知多少追逐苏离的剑客，不知多少恨他入骨的仇人，每个自报姓名他若是要一一记住，也是很累的，谁知道明天叫这个名字的是不是就死了。

　　世人在眼中，又不在眼中。

　　他狂妄，也狂妄的有资本。

　　或许是这个气氛刚好，让苏离对这个古怪的少年产生了一丝兴致，所以他问，你是谁？

　　“在下国教学院，陈长生。”陈长生抱着落落，声音轻柔了些道，“这是我的徒弟，白落衡。”

　　不是妖族万人之上的公主，不是受人敬仰的未来帝女，是只是属于陈长生一个人的小徒弟。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南山有云落花生更新，第 51 章 五十一、千里送行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