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九正在与齐越通话。
对于蝉箬这样有脱身之计的犯人,一分局有特制的牢房关押,所以在滕九和齐越的商定之下,最终还是关在了一分局。
对于蝉箬,他们手中握有证据的案件不过两起,可从现有的情况推测来看,这个数量远低于他所真正犯下的罪行,只能一边调查以往卷宗一边对他进行审讯。
齐越无奈:“审讯不出什么,倒是翻查旧案还算有点成效,有几件当年没有后续的案子正在重新调查取证。”
“也好,不要着急。”
滕九难得安慰齐越一句。
她耳边传来不远处柴骏颇为惊疑的声音,似乎是对着什么人说话。这个时间点,竟有人到办公室里来,滕九也有些好奇,转头望去。
来人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她看起来有些瑟缩,似乎在这个场合中不太有安全感。
滕九说了两句,挂了电话,起身朝女孩走去,对柴骏道:“怎么了?”
在柴骏开口之前,女孩转向滕九,鼓起勇气道:“听说你们抓住了我父亲,我能不能见他一面?”
滕九将女孩请进会客室,柴骏倒了三杯水来。滕九自然注意到,女孩有些怕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父亲又是谁?”
女孩看了眼滕九,又飞快低下头,道:“我叫尤淳,我父亲是尤靖。”
她看起来真的很怕她。
柴骏清楚他们抓的每一个人,没听过有叫尤靖的,便问她:“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尤淳道:“不可能,他们都在传,我父亲确实被天……滕局抓起来了。”
滕九猜测,尤淳那个吞了回去的字眼是“天师”,一个很古老的称呼,几乎只在见识稍广的妖怪间一代代传了下来。而且虽不明显,可女孩身上确实有淡淡妖气,滕九问她:“你是什么妖怪?”
尤淳猛地看向滕九,唇齿都打颤了。
滕九有些无奈,她在他们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呀,她开口道:“你放心,对遵纪守法的妖怪,我们是不会做什么的。”卂渎妏敩
尤淳这才轻声道:“我是蝉妖的后代。”
蝉妖和蝉妖的后代,这并不完全等同,而提起蝉,滕九难免想起一个人:“你要找的尤靖是蝉箬?”
尤淳愣了愣,道:“……蝉箬是我母亲。”
滕九一愣,这倒是她意料之外的事。
想到母亲,尤淳一时有些恍惚。
尤淳出生的时候,是个同现在大相径庭的年代。她身上的妖血稀薄,是以刚开始,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妖。
那时候,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母亲让她看到的,兴许母亲认为那样对她会比较幸福。
母亲明面上的身份是落魄的官家小姐,祖上三代都入朝为官,到了她这一代,虽说世情动荡,一切已大不相同,好歹有积年富贵,也算家底殷实。
尤淳出生的时候,父亲并不在家中,她五岁之前,对父亲都没有什么记忆。只偶尔躲在假山里寻蝉鸟玩时,会听见下人们窃窃私语,说父亲是个穷书生,负心汉。
尤淳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于是晚间母亲带她看书的时候,她忍不住伏在母亲耳边,悄悄问了。
母亲穿着半旧的宽松旗袍,并不完全贴合身材,半露的小臂在月光下欺霜赛雪。她将头发尽数盘了起来,露出修长的脖颈,只有一两绺碎发不听话,落了下来,点缀在两颊边。
蝉箬是一个很美的女人,美得像天上的月亮一样,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这么想。
她的目光朝尤淳投来,就好像一泓盈盈秋水。只可惜她的面容有多美,声音便有多让人失望:“怎么了?谁在你跟前说什么了?”
她说话其实很温柔,只是音色缘故听起来总有些令人烦躁生厌。
这就好比美玉有瑕,总是让人感到可惜的,便是照顾了她们许久的佣人,每每听蝉箬开口都忍不住在心里为夫人叹息。
只有尤淳不会。
她从出生起,便是母亲陪在身边,母亲的一切她都喜欢。况且,她发自内心地觉得母亲的声音亲切,完全不像其他人口中所说,是什么需要惋惜的事。
尤淳道:“我今日去捉蝉玩,在假山后面听见有人在讨论爹爹……”
她在母亲面前向来没有秘密。
蝉箬叹口气,她也不怪那些下人嚼口舌,说到底,不过是心疼她们好像孤儿寡母一般生活。
她想了想,对尤淳道:“你爹他,不是这样的人。”
其实蝉箬自己都不知道尤靖到底还会不会回来,她在这深宅大院里,实际也不是在等他。膝下有女,库有钱财,有没有丈夫,日子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好过,只是在别人眼里,她好像是个苦苦等待丈夫回来的柔弱女子,难免多三分同情。
她在尤淳跟前为尤靖说好话,是因为尤淳年纪还小,尚不能真正分辨是非,她更希望等她长大以后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父亲是怎样的人。
况且,连她自己都吃不准尤靖是什么样的人,又怎么能妄下断言呢。
尤淳好奇问她:“那父亲到底是怎样的人呢?他穿西服吗?还是穿短衫?平日是在银行里数钱?还是在码头搬东西?”
蝉箬听了,不得不暗叹自己失职。她的心态还停留在尤淳刚出生时,以为她只需要食物和母亲,却没意识到,她已经大到开始好奇父亲,只能从玩伴的父亲身上去幻想自己父亲的模样。
蝉箬将女儿抱在怀里,隐去自己的身份,温柔地向她描述自己记忆中的尤靖。
蝉的寿命不算太长,所以同其他妖类相比,蝉妖的生命也要短暂些。可能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反而不那么古板,更愿意去接受新兴的潮流。
女子学校刚刚兴起的时候,蝉箬便被父亲送去读书。刚读一年,才将二十六个字母和几个数学符号学了个眼熟,又兴起了比女子学校更为激进的男女混校,联合建校的都是当世出名的人士,蝉箬父亲想了想,便又把她送去了。他那时兴许是想着,人和妖都能偷偷和谐共处了,男和女又有什么可怕。
蝉箬便是在那里遇见的尤靖。
尤靖家中并不富裕,他来这所学校,纯粹是看中了学校的师资和面向优秀学子的低廉学费。
他是有些贫穷的,却好像也不怎么花心思去遮掩自己的这份贫穷。同学们在课业之余总是有些花钱的消遣,他向来不参与,也不关心旁人说他囊中羞涩的闲言碎语。
哪怕是最便宜的衬衣,穿在他身上,也好像因为那格外挺拔的身材而昂贵三分。
蝉箬很难不去关注他。
当然,她不是唯一关注他的女孩,大家或多或少,都是忍不住多看他两眼的。
只是如今能读书的女孩,家里都有些底子,又尚未完全摆脱门当户对之见,于是到了最后,也只是看看而已。
反倒蝉箬乐意多同他说说话。
所谓官宦世家,是他们一代代经营出来的身份,却没有反过来成为约束他们的枷锁。
他们不咸不淡地做了一年同学,偶尔聊聊诗词歌赋,偶尔又说说社会现状,讨论当代青年该当如何,其实都是戏谈。
突然有一天,尤靖对蝉箬道:“你不用理会他们,也不用少开口,我便很喜欢听你说话。”
蝉箬一愣。
她知道的,有许多人在背后偷偷议论她的声音,用看似惋惜实则嘲笑的声调一遍遍强调她这个“缺陷”。
其实在大多数人眼里,她已经有了这么美丽的容颜,便是声音再难听,也只称得上美中不足,断然不会真的让她自卑。
可真正身有缺陷的人都能理解她,不管那点不足是大是小,在旁人眼里是否不痛不痒,对本人来说,那便是骨中钉肉中刺。
尤靖说这话时正看着蝉箬,眼神不避不闪,蝉箬一不小心,就沉进去了。
后来的事也算水到渠成。
他们赶了把自由恋爱的风气,结了西式的婚。婚后没几月,蝉箬肚子微微鼓起来的时候,他在蝉箬父亲的牵线搭桥之下去了国外读书。
一去便是好几年。
前两年蝉箬父亲去世的时候,他特地回来了一趟,料理完丧事又匆匆离开,时间短得都不够年纪尚小的尤淳记住他。
其实蝉箬后来仔细想,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尤靖在乎金钱地位吗?在意的,他只是装作不在意,因为这样更让人看得起。尤靖喜欢她吗?或许有一些,但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喜欢。
可不管他是不是利用了她,好歹也算有些责任心,回来替她定了大局。否则葬礼过后,她还能不能住在这个宅院里都是问题。
蝉箬捡着好的部分同尤淳说了,最后又问起女孩捉蝉的事。
女孩小声辩解:“没有真的捉,它们都喜欢同我玩呢……”
尤淳一点也不怕蝉,也不嫌它们吵闹,见了就心生亲切。有那讲究些的人家,夏日要粘蝉,她见了是要忍不住落泪的,从此夏日哪都不去,只待在家中同母亲一块。
“你呀。”
母亲与女儿谈天的声响渐渐淡去,天上的月亮也躲到云朵背后。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特殊案件调查局更新,第 51 章 蝉女(一)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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